我的母親陳霞田,1927年4月出生在江蘇省沭陽縣陳老莊一個富裕家庭。
1941年,一支隊伍住進了母親的家,領頭的是一名20多歲的干部,中等身材,濃眉大眼,大家叫他“惠團長”。
惠團長每天帶領隊伍到操場列隊出操、訓練、上課。他們喊的是抗日口號,唱的是抗日歌曲。他們練射擊、練投彈,每天還幫助房東挑水打掃衛生,下地勞動。有時,他們也會悄然無聲地失蹤幾天,又靜悄悄地回來,只是有的頭上纏著紗布,有的瘸著腿,還有一些熟悉的面孔不見了。
惠團長帶領部隊練兵的雄姿,在隊伍前慷慨激昂的形象,讓母親將他視為心目中的英雄。學校放假時,母親一刻不停地趕回家,看見惠團長和他的隊伍才踏實下來,忙不迭地為他端茶倒水,做這做那總是勁頭十足。
1944年9月,母親考入沭宿海抗日中學。那所學校是中共沭宿海(沐陽、宿遷、東海)中心縣委、宿海抗日聯防辦事處為貫徹中共中央六屆六中全會精神,為培養大批抗日干部,于1940年9月創辦的。
在抗日中學學習期間,母親除了學習,課余時間還要練唱歌、排節目,無暇顧及其他。但每當夜晚睡覺時,惠團長的音容笑貌總是浮現在她眼前。
惠團長就是我的父親惠占榮,1917年1月出生于陜北榆林地區清澗縣店則溝鎮惠家園則村。1929年,父親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后于1934年轉為中國共產黨黨員,并受黨組織派遣參加紅軍陜北紅二團。1937年9月,父親參加了平型關戰斗,當時任八路軍三四四旅六八七團通信連指導員,他率領官兵沖入日寇隊伍中,揮舞大刀奮力砍殺,連大刀都砍卷了刃。
1945年初,新四軍第三師獨立旅出征皖北,父親任第三師獨立旅第三支隊副支隊長。眼看隊伍要出發,母親吵著要隨隊伍走,因部隊行動急迫,沿途戰事頻繁危險,父親勸母親好好學習,等他勝利歸來。
部隊出發后,母親就茶飯不思,后悔沒有跟著一起走。
后來,母親四處打聽第三支隊到哪里去了,可是沒人知曉。就在母親焦急萬分時,第三支隊一位干部回來執行任務,任務完成后要趕回去時,母親當機立斷,決定隨他追趕部隊。

經過幾天緊趕慢趕,母親終于趕上了第三支隊。見到父親時,母親第一句話是:“我再也不離開你了。”
父親說:“咱們一起走吧,路還長著呢。”
新四軍第三師獨立旅,在旅長兼政委吳信泉的領導下向北急進。此時,第三支隊已改編為獨立旅三團,在團長張竭誠、政委李少元及父親的帶領下作為后衛跟進。
那時,部隊裝備很簡陋,沒有汽車,馬車很少,團以上干部才有馬騎。大家全靠一雙腳,一步一個腳印地疾行。母親的腳是“解放腳”,腳趾重疊變形,走起路來腳趾摩擦生疼,鮮血直流,腳麻了還可以忍受,可是一坐下來痛如刀割。
幾十年后,我問母親那三千里行軍路是怎么走下來的。母親說:“白天就一個字‘走’,晚上也是一個字‘痛’。”
我又問母親:“腳疼不疼?”母親說,顧不上疼,心里只想著要快走,要勝利,要勝利!
歷經千辛萬苦,部隊到達東北,后改編為東北野戰軍的部分。
1946年初,父母舉行了簡單的婚禮。2月,獨立旅三團就接連打了幾仗,均取得了勝利。3月18日,四平保衛戰外圍戰斗拉開了序幕。
由于獨立旅在皖江瘧疾流行區執行了幾個月的作戰任務,許多人都染上了瘧疾。父親在一場戰斗中發病了,母親勸他去醫院治療,可他非要打完仗再去醫院。母親拗不過,含著淚看著他上戰場。
戰后,父親住院接受治療,母親終于放心了。也就是在這一時期,母親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四平保衛戰打了一個多月,撤出戰斗后,三團又轉戰遼東,秋季才回歸第三師。當時,因實行“讓開大路,占領兩廂”的策略,部隊已從城市退到了農村,邊退邊打,一直退到了松花江以北。國民黨軍隊則追著打,邊打邊追,一直追到松花江邊。
那時,母親已身懷六甲,跟著部隊跑,最后退到黑龍江,在齊齊哈爾落了腳。剛安定下來喘口氣,父親連續幾天沒回家,母親對此一點不見怪,因為軍務、戰事不回家是常事。可她挺著肚子做什么事也不方便,加上條件差、 天氣冷,身邊真需要有個人,凡事搭把手。想想覺得母親挺難的。幾天后,父親回來了,原來是他帶領部隊去打了一仗。
轉眼到了1947年,敵我雙方在松花江一線形成拉鋸戰。年初,東北野戰軍發起反擊戰,部隊利用封河期越過松花江向江南岸的敵軍發起進攻。這樣的行動共發起三次,史稱“三下江南”。就在這時候,母親的預產期要到了。在母親最需要父親照顧的時候,他正忙著打仗,一下江南、二下江南。
母親快要生產時,父親回來了,卻是用擔架抬回來的。看著渾身是血的父親,母親大驚,淚如雨下。
父親身中九彈,傷勢嚴重,領導也趕來看望慰問。母親就挺著大肚子忙活起來,為了救護父親什么都干,喂藥、喂水、喂飯、擦洗……母親心里急啊,結果預產期不到孩子就生下來了,也就是我的大哥。
母親硬撐著,一邊照顧身負重傷的丈夫,一邊照看剛出生的兒子……母親的月子就是這樣過的。最終,父親大難不死,逐漸好起來了,母親也熬過了她一生最艱難的時期。
這時,東北地區的形勢也逐漸轉好,經過夏、秋、冬季攻勢,東北野戰軍開始反攻了,緊接著是遼沈戰役、平津戰役、南下追擊……
就這樣,母親跟著父親,從勝利走向勝利,走向了新中國。
母親于1955年轉業到基層工作,直至退休。2023年1月,母親去世,享年96歲。父親1955年被授予大校軍銜,榮獲三級八一勛章,二級解放勛章、獨立自由勛章,先后任康定軍分區司令員、成都軍區后勤部政委等職,1984年11月病逝于成都。
(本文參考歷史資料為中共黨史出版社2016年9月出版的《新四軍和華中抗日根據地人物辭典·下》。作者為退役軍人、四川省公安廳退休干部)
編輯/李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