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2日,中美兩國在瑞士日內瓦發布《中美日內瓦經貿會談聯合聲明》,宣布兩國定于5月14日前采取措施,暫停和取消有關關稅措施,并建立相關機制,繼續就經貿關系進行協商。這標志著中美兩國自今年以來因加征關稅而引發的貿易摩擦取得了階段性的緩和。深刻剖析美國態度迅速轉變背后的深層次原因,展望未來兩國關稅與經貿關系走向,對于把握中美及全球經貿關系的脈搏意義重大。
一是加征關稅的國內反噬效應倒逼美國政府改變貿易政策。特朗普政府的關稅政策對美國經濟造成了十分嚴重的沖擊,使得美國經濟前景更加黯淡。受特朗普關稅政策的影響,美國企業面臨供應鏈中斷風險。根據美國全國零售聯合會的估計,今年下半年美國進口量或將同比下降至少20%。此外,美國供應管理協會(ISM)發布數據顯示,美國4月ISM制造業指數再度低迷,出現五個月來最大幅度的萎縮,訂單稀少和關稅帶來的影響導致產出出現自2020年以來最嚴重的下滑。美國對貿易伙伴加征關稅,以及伴隨加征關稅而來的通貨膨脹和生活成本增加等問題,將加重普通民眾的生活負擔。據估計,受關稅政策影響,美國國內低收入家庭年均消費支出將增加1700美元。
二是美國國內政治壓力成為推動中美關稅協議達成的重要因素。因關稅政策可能帶來的利益受損,華爾街和硅谷等美國金融和科技精英、蘋果等大型公司向特朗普政府施壓,同時部分共和黨議員基于自身利益公開對特朗普表達不滿。受關稅政策的影響,特朗普個人民調支持率也持續下降,而這將在一定程度上影響2026年美國中期選舉的結果。上述因素迫使特朗普重新思考并調整對中國等貿易伙伴的關稅政策。
三是中國快速有效的反制措施發揮了作用。特朗普宣布對中國加征關稅后,中國前期的反制措施相對克制,仍希望美國能夠在遵循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貿易秩序的前提下,以談判的方式解決問題。然而,隨著特朗普政府越來越激烈地向中國商品加征關稅,中國的反制措施表現得十分堅決。今年2月4日,中國對鎢、碲、鉍、鉬、銦相關物項實施出口管制;4月4日,對釤、釓、鋱、鏑、镥、鈧和釔等七類中重稀土實施新的出口管制。美國的軍工產業高度依賴從中國進口稀土元素,此番出口管制的實施使得美軍工等產業的供應鏈受到了極大的挑戰。在美國沒有辦法真正實現同中國全面脫鉤斷鏈的形勢下,中國反制措施的效果逐步顯現出來,這也為中美達成關稅協議奠定了基礎。
盡管中美達成了階段性的關稅協議,但是未來兩國經貿關系走向仍存在著較大的不確定性因素,這主要體現在美國長期貿易政策、特朗普政府的短期目標以及兩國核心議題等方面。
從美國長期貿易政策看,稅收收入、進口限制、貿易促進是其三大基本目標。美國的貿易政策可劃分為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從18世紀70年代到19世紀60年代,以創造關稅為貿易政策核心目標;第二階段是從19世紀60年代到20世紀30年代,以限制進口為貿易政策核心目標;第三階段是從20世紀30年代到2008年金融危機之前,以減少貿易壁壘、促進出口為貿易政策主要目標,主要表現為建立以世貿組織為代表的多邊貿易協定和區域貿易協定;第四階段是從2008年金融危機后至今,以限制進口為貿易政策的主要目標,這個時期的貿易政策再次回歸到第二階段的趨向。從歷史周期看,實施貿易保護主義是當前階段美國貿易政策的主要走向。在這一背景下,中美經貿關系發生沖突的幾率加大。

從特朗普政府的短期目標來看,削減貿易逆差其主要關切,這一目標同中美當前的經貿結構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美國對華長期存在的貿易逆差是在經濟、金融和消費等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下形成的,與此同時,中國在制造業等領域的成本和規模優勢為美國消費者提供了大量物美價廉的進口商品。特朗普試圖用加征關稅的方法解決貿易逆差,可能導致未來全球關稅戰局勢失控。這是因為,美國在不對經濟結構、消費習慣進行調整和改善的前提下,很難從根本上扭轉貿易逆差;而如果試圖用關稅手段解決貿易逆差,美國與他國之間的貿易摩擦將難以從根本上避免。
此外,中美兩國在其他關鍵核心議題上的博弈也很可能“映射”到關稅問題,包括產業政策、市場準入和技術限制等。當前,美國對中國芯片、新能源汽車和光伏等產業的封鎖和打壓日趨激烈,但中國不可能按照美國的意圖放棄自身發展戰略。若中美兩國在核心議題上無法形成共識,美國可能再次以關稅為抓手迫使中國屈服,而這將導致中美乃至全球經貿形勢更加嚴峻。雖然目前中美之間已經建立的經貿磋商機制為雙方提供了談判渠道,但后續談判能否在根本上有效解決問題,將直接關系到關稅稅率的穩定。
綜上,《中美日內瓦經貿會談聯合聲明》的簽署為中美兩國當前較為緊張的經貿關系注入了緩和的信號,創造了階段性改善空間。在短期內,雙方大幅削減額外關稅和暫停部分關稅的措施,不僅改善了兩國經貿關系,也給全球貿易帶來了信心。但從長期來看,中美經貿關系面臨的挑戰仍然巨大。特朗普政府削減貿易逆差的目標與當前中美經濟結構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加之特朗普以霸凌主義為政策導向,以及中美兩國在產業政策、國有企業和技術限制等核心問題上的立場差異,未來中美經貿摩擦極有可能以不同的形式反復發生。
在當前形勢下,中國一方面應充分利用關稅調整的機遇,加快市場布局,推進技術創新;另一方面要堅定維護自身的發展權益,在后續的經貿談判中保持戰略定力,預估并積極化解可能出現的風險挑戰。同時,應繼續加強同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經貿合作,通過共建“一帶一路”倡議等加強與周邊經濟體的經貿聯系。
(劉斌為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家對外開放研究院研究員,侯秉璽為對外經濟貿易大學中國世界貿易組織研究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