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階”之東亞印記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云齊。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

當古詩的意象，被化用至手工藝的當代語境，傳統與當代反反復復的糾纏關系以及諸多千絲萬縷的情懷與思慮也黯然浮現。

2025年1月至5月，第三屆“三重階：中國與東亞當代手工藝學術提名展”在中國美術學院民藝博物館開展。展覽延續和發展了前兩屆提名展的思路，以“三重階”為名，借助“遺所思：時代的提問”“忽如寄：此在的觀察”“道無因：未來的尋覓”3個板塊，將展覽主題延伸，與東亞工藝文化互鑒，繼續追問當代手工藝的現實與可能。

如何在前兩屆的基礎上賦予展覽新意？如何在經典、藝術、觀念之間找到平衡？中國美術學院學術委員會副主任、清華大學人文講席教授、展覽總策劃杭間表示，本屆展覽將視野從原來的國內延伸到東亞地區，有著更鮮明的學術追求和社會立場。他表示，雖然東亞國家參展的藝術家并不多，日本4名、韓國4名，原定的蒙古參展項目因客觀原因未能實現，但這也展示了參展項目地域的多樣性，借此機會對這幾個國家的民族、地區以及工業文明發展差異對手工藝影響進行了深入探究。

正如杭間教授所言，東亞視野下的手工藝發展不同于純粹的中國本土視野。從兩漢以來，以中國文化為主體的手工文化對整個東亞產生了重要的輻射和交流作用。今天的韓國、日本、蒙古乃至所有在中亞的“絲綢之路”上的國家，由于歷史上的戰爭，手工藝人反而得到“特殊”的保護，使得手工藝的交流形成了一種特殊的互動傳播方式。“2004年我在日本名古屋參加世界平面設計大會期間，聽了日本著名設計家杉浦康平先生的主旨演講，并對其內容印象深刻。特別是杉浦康平關于“火焰大鼓'圖形視覺變體及其傳播歷史的探討，充分展示了工藝文化傳播所蘊含的巨大力量?！币虼?，以中國為核心的手工藝文化的傳播力度，以及在各國產生的新文化情境，是不容忽視的。

展覽現場還原了侗布織染的恢宏場景。

中國美術學院民藝研究所所長呂品田則認為本屆展覽的視野拓展將來也應該輻射到全球，因為手工藝的崛起和發展不只是中國的、東亞的，也是世界的，手工藝的世界性崛起有著人類文明發展的深刻背景。他注意到展覽的3個板塊都高度強調“精神性”問題，他認為若不是泛泛地理解需要物化為藝術形式的這種“精神性”，那么它一定是要貼近材料、貼近工藝、貼近文化傳統、貼近歷史文脈的，以至也需要深入探討其作為手工藝術價值的獨特性和共通性。

進入21世紀，新科技、新材料的出現，讓傳統手工藝由注重功能逐漸轉向淡化功能的藝術品方向發展，這一問題在中國尤為突出。在當前逆全球化背景下，重新審視東亞手工藝文化的交流顯得尤為必要。因此，第三屆“三重階”展覽從學院的角度出發，聚焦東亞各國，甄選不同年齡段、不同學術背景的藝術家，不同材質制作技藝，相互交流、學習，探索傳統材料新的表現形式，實則是對于民藝、設計等理論根基和思想情愫的再固化、再升華。

正如呂品田分析指出：展覽的“遺所思”板塊回應了歷史積累深厚的傳統技藝如何在當代繼續前行、追求精致、創造屬于當代經典的問題，提出通過增強文化修養、增進精神性內涵來提升傳統手工藝的進路思考;隨著大工業生產方式的發展，手工藝在中國20世紀80年代已呈現出由實用物品制造轉向審美價值追求的歷史性調整，展覽的“忽如寄”板塊所關注的便是這種價值轉型實踐，并著力考察作為純藝術的手工藝創作生態，以及它和現代人精神生活的聯系；而“道無因”板塊則寄托了策展人對于手工藝發展的進一步思考，希望通過一些帶有實驗性、探索性的創作案例，考察當代手工藝超越既有傳統和物質媒介的可能性，以及它與時代多元審美訴求相關聯的穎異面貌。

“在人工智能技術高速發展的當下，‘人'與‘手'的意義成為時代之問。”隨著現代科技的快速發展，不僅是科學，整個生產系統中的專業化工具、設備和程序的優化，使操作的人也變成了產品本身。也正因為現代科技的發展，手工藝從人類物質需求生產的基礎服務中得以解放。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副館長海軍認為，三重階展覽以手工藝實踐讓觀眾得以安靜地體悟情感本身，也為這一精神空缺的填補作出了巨大貢獻?！笆帧迸c“心”的純粹統一與連接有關，三重階展覽使人們回歸極靜的狀態思考手與心、手與思想，甚至手與文明的關系，這是學者和藝術家給予社會的純粹的正面反饋。

在本屆三重階展覽中，可以看到工藝的主體性逐漸回到了人本身。部分作品專注于工藝精密度的探尋，力求觸達手工創作的能力邊界；亦有藝術家跳出工藝既定的程式軌跡，展開多元跨界探索；展覽還呈現了涵蓋苗族、藏族、黎族、土家族等多民族地域的手工藝人的作品，他們承續傳統技法，作品中蘊含的地域性隱秘智慧，為工藝注入了悠遠的故鄉情愫。超越物質屬性的工藝豐富性，讓觀者得以通過件件作品品讀每位工藝家的創作心路。

可以看到，“功能性”和“有用性”是本屆三重階展覽用以反映作品價值的重要維度。這里強調的“有用”并非簡單的實用，更指向“好用”的體驗升級。之所以倡導“日用之道”，源于手工藝的本質屬性它從未脫離生活而存在，始終與人們的衣食住行緊密相連，滲透在日常的每個細節之中。包括本屆展覽與榮寶齋藝術拍賣公司合作的新舉措，如杭間教授所言，好的藝術應當流向真正需要它的人手中，而最真實、合理的途徑就是藝術市場。

手工藝是一種生產方式，也是一種生活方式。期待通過本次展覽喚起更多人對手工藝的關注與熱忱，讓消費和使用手工藝品成為一種生活風尚與價值取向，使手工藝的文化基因與精神內核得以延續與傳揚。愿手工藝成為聯結人際、貫通古今、對話世界的紐帶與橋梁，在時代語境中煥發獨特的光彩，以其綿延的生命力勾勒出連接過去、現在與未來的精神脈絡。

不同年齡段、不同學術背景的藝術家通過作品相互交流、學習。

工藝的主體性逐漸回到了人本身。

遺所思 時代的提問

就高校論，民藝本體的研究和展示，必須密切圍繞祖國的古典、傳統造物暨相應的學術內涵展開，唯其實質仍不脫時代的精神屬性。再以民藝的定義看，其既是民間、民族的藝術，更是人民、百姓的藝術，這是從理論上化古典智識為當代品格的核心助推力，清晰反映出大眾如何執著地形塑日用，并果敢地發耀內在之美，向人類復雜觀念的激蕩縱深持續耕耘。由此，博物院、美術館斷非消遣高級過時貨的陳列地，不明就里者以為此乃展示炫技區，殊不知，優質高校之所以有重要的博物陳列，是作為一個試驗場、創作場，最終乃成就真正的研究場。故而，一間民藝博物館的建設，除了對國際博物館事業作出必要的貢獻，還冀望在傳播地域審美之際，成為知識生產的新現場?？梢哉f，沒有真學問，便無真展示，這是常識與公理，更是人民創造偉力的證見處和起航點。

馮則瑞 紙藝剪刻

設計師、手工愛好者

馮則瑞的紙藝作品令人驚艷，傳說中的奇珍異獸誕生在他的巧手之下，折紙、剪紙、刻紙技巧與中國古老典籍《山海經》擦出了新的藝術火花。這些色彩斑斕、栩如生的作品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縮影，不僅展示著國風國潮的魅力，更為紙藝注入新的靈魂，承載了這代年輕人最純粹的匠心，繼而通過互聯網的力量，讓古老的東方圖騰得以傳遍世界。

陳燕飛 漆器家具

設計師，上海璞素藝術家居品牌創始人

陳燕飛的藝術家居作品具有當代和先鋒的審美趣味，符合他一直追隨的“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的文化精神。他以當代設計的自覺，從宋、明家具經典中攫取靈感，吸取中國漢字的結構美，巧妙融合中國傳統工藝，如大漆、榫卯等的精致與典雅，創造出一類本真、雋永的獨特風格。

鄭用輪 金屬工藝

韓國國民大學金屬工藝學系教授

鄭用軫早年在韓國和美國獲得學位，他的創作深刻探討了材質與人性、時間與生命之間的哲學命題，作品的造型則以3D數字技術配合激光切割而轉化為實體，更在其多年的創作中形成了金屬工藝的學術研究，以及傳統工藝與現代技術對話的兩組清晰趨勢。具體操作時，數字技術和傳統焊接，以及借助最新設備完成的“微焊接”工藝巧妙結合，這些均為作品賦予了卓越的物質質感，更彰顯了數字時代對傳統手工技藝的重新詮釋。

馬莉 漆藝器皿

北京科技大學教師

馬莉作品的動人之處在其強調著器物與使用者之間的情感聯系，并于工藝層面配合得十分入神。本次送展的作品，深刻體現了她在漆藝創作中對“物”與“情”雙重維度的追求，情感表達的獨到理解。她的創作不僅僅是在技法上的精雕細琢，更是通過每一件作品講述個體與自然、個體與個體之間深厚的情感聯系和微觀化的道器思考。

習寬 纖維編織

“小寬竹工\"品牌創始人

刁寬的竹編側重于小物，與同時代的青年匠人一樣，致力于開辟竹編藝術的當代路徑。無論是在色澤的拋光上，還是在編織技法的應用中，他賦予竹藝術的傳統語匯以現代符號與語言，將技藝與哲理結合，創造出既具歷史深度又充滿當代氣息的作品?？梢哉f，每一件作品都是對竹藝歷史的再詮釋，也是以手工技藝探尋未來的大膽實驗。

忽如寄 此在的觀察

東亞地區有著眾多相似的傳統手工藝，各國人民根據不同的區域及不同的生活習俗，利用當地的自然材料，發明創造了為生活服務的各類器物。時過境遷，進人21世紀，新科技、新材料的出現，讓傳統手工藝由注重功能而逐漸轉向淡化功能的藝術品方向發展，這一問題在中國尤為突出。此次展覽，從學院的角度出發，聚焦東亞各國，甄選不同年齡段、不同學術背景，不同材質制作技藝，集聚一堂，相互交流、相互學習，探索傳統材料新的表現形式，并立足當下，展望未來，期待大家共同探索東亞傳統手工藝的未來與發展。

手工藝處理材料的方式是技術類型中較貼近自然的。展覽作品中對于材料的處理也是多元的，有用回收的廢舊木板造屋、用地方材料織布裁衣、用泥塑形、用漆髹木材料的真誠是手工藝作品帶來感動的另一個原因，這也是我們熱愛手工藝的理由。

金曉依 聯合策展

王居梅泥塑玩具

?？h黃河流域的民間玩具膠泥“皮老虎”傳承人

王居梅奶奶和陳錫號爺爺兩人分工明確，爺爺負責頭和底的制作，奶奶負責羊皮和組裝彩繪的部分。爺爺在8年前因病去世了，或許是他早知道自己身體出現問題，在生前給奶奶留了10000個捏好曬干的虎頭，奶奶每當拿起一個虎頭，就好像觸摸到爺爺那雙粗糙但是充滿力量的雙手，每個皮老虎都屬于他們長久愛情的結晶。爺爺作為手藝的繼承者和實踐者，通過自己的努力，確保了這門技藝能夠延續下去，而奶奶則是他不可或缺的伴侶和支持者。即便是在爺爺離世后，奶奶依然能夠感受到爺爺的存在，并將這份懷念之情伴著掌心大小的、在掙獰中透露著童稚的可愛“皮老虎”而延續下去。（來自王居梅孫女陳夢茹）

龍知布 金銀器具

黃南藏族自治州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熱貢藝術（金銀銅雕）代表性傳承人，青海省工藝美術大師

龍知布藝術之路是一段高原上的文化傳承、探索與創新之旅。這些源自青海同仁大地的熱貢藝術，以其獨特的民族風格和精湛的工藝技法，承載了豐富的歷史與文化。他自幼在父輩的工藝熏陶中成長，見證了金銀器物從冷冽金屬到溫潤心性的轉變。他通過多年對傳統技藝的打磨與創新，在金銀敲雕技法之中融合了唐卡、堆繡等多類地域藝術形式，繼而通過建立手工藝基地，為當地民眾提供就業機會，帶動了整個社區的經濟振興，形成一股推動地域發展與文化認同的藝術力量。

劉宇 漆藝器皿

中國美術學院教師

劉宇作為年輕一代的大漆創作者，以中國傳統夾纻胎工藝制作漆盒，胎體輕薄、結構自由，且器型多變、顏色大膽、裝飾恰當，運用了螺鈿鑲嵌、堆漆、末金鏤、犀皮等中國傳統漆工藝進行制作，形成了區別于傳統的新效果，也體現了大漆工藝的表現力，展現出他對于工藝的明確控制力，鋪陳出年輕一代藝術家的審美和生命體驗，以及勇往直前的創新力。

夏吾角 面具制作

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熱責藝術\"代表性傳承人

夏吾角和他的弟子們創作的熱貢泥塑，經過精心的選土、和泥、塑形、晾干、上色等多道工序，巧妙地將紅、黃、藍、白、綠等藏地傳統顏料與泥和現代材料的特質相結合，形成了極強的視覺沖擊和藝術感染力，可謂賦予凡物以新的靈魂。尤其是他的泥塑面具，法身莊嚴，展現了熱貢區域民眾素樸的大智慧，以及真摯、動人的信仰情愫。

熊開波 陶瓷陶藝

中國美術學院教授、手工藝術學院副院長

熊開波的作品運用融合、創新的方法，創作中學習傳統文化藝術，體察其精神，令作品生“根”，不至于在五花八門的藝術中被其他藝術形式完全異化。在把握古代陶瓷的發展脈絡和領悟其文化精神的基礎上，又能推陳出新，創作出具有傳統器物精神又富有現代氣息的、弘揚華夏民族器物文化的現代陶瓷藝術美學內涵。

道無因L 未來的尋覓

我們無法去否認的，是在于當今的青年中，手工藝陷入了一場危機。聰明的頭腦們關心著新興科技或者觀念哲學，他們遠離了雙手的創造，對于重復勞作嗤之以鼻。從一種功利的角度來審視，我們其實不難去理解這種選擇背后的動機。這些卑微的動機也是能夠引發他者的關注和思考的：從19世紀中后期開始的工藝美術的當代化進程里，多少有識之士都在挖掘手工藝本身的存在價值，他們或多或少都會意識到，有必要放棄一種陳詞濫調，放棄手工藝固有的一種關于其自身的觀念，即手工藝是一種實用藝術，它必須兼備功能性和審美性的雙重性，從而在使用與藝術的夾縫中確立自身存在的正當性。

本次展覽，我們依然希望以“功能性”和“有用性”作為反映作品價值的重要維度。不僅是有用，更應是好用。倡導用之道，是因為手工藝從來都不是高高在上脫離生活的，它與人們的衣食住行息息相關。而當下，人們對生活用品的需求不僅局限于物質層面的基本功能，更追求精神層面的審美與藝術體驗。所以，這一次提名的每一件作品，都蘊含著創作者對手工藝的深刻理解、實踐創新與美學表達。大漆髹飾的細膩、紙藝剪刻的靈動、侗布織染的恢宏、陶瓷燒制的試驗不管是原真質樸的溯源承古，還是別出心裁的觀念探索，都能感受到極致的匠心情懷和人文美學。

陳英澤 金屬工藝

“南作器NANZUOKI\"品牌主理人

陳英澤畢業于南京藝術學院金屬工藝專業，深研錘皴技法與造物哲思，扎根景德鎮9年，將觀念和自己對世界的思辨用手工技藝來表達，將藝術高校中學會的基本工藝和創作思維，結合時代發展，不斷跨界、融合，又形成自己的風格。所創立的“南作器”，一直以來都堅守傳統雙手造物的純粹，但其內在也兼備現代藝術所推崇的創新精神。他一方面在實用器皿中追尋傳統審美意象，另一方面也不斷試圖表達自己的新觀念。

金東賢 金屬工藝

韓國誠信女子大學工藝系金屬專業助理教授

金東賢的作品以傳統的錘擊技法為根基，通過對銀、銅、錫等金屬材料的持續實驗和探索，賦予它們新的生命和表達。每一次錘擊，每一次塑形，都在金屬的表面留下了生命的痕跡，這種物質化的時間感，賦予了作品一種獨特深度與層次，并凸顯他是如何關注金屬本身的凌厲質地，繼而通過簡潔、精準的形式語言，找尋材料本真與藝術表現之間的平衡一豐富的肌理展現了作品內在的溫度與韌性，也是對材料的深刻理解與尊重。

海藤博 玻璃藝術

寧波大學科技學院設計藝術學院玻璃工作室主任

海藤博的玻璃藝術，總是在精密細微的工藝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克制，像樂章中的一個短句，在月光下戛然而止。作品中傳達時間與審美互相作用的創作巧思，同時還能令玻璃表現出類似鏡頭的效果一—盡量放大內部的奇妙細節。當然，他還注重在吹制玻璃中表現如燈工玻璃般的精細塑造。

洪張良 陶瓷陶藝

陶瓷藝術家、獨立藝術創作者

洪張良是一位用中國傳統“絞胎”技法進行創作的陶瓷藝術家。他的創作突破了以往對于材料和工藝的固有認知，其間不僅能看到作者堅持不懈的材料試驗，還彰顯出藝術家對人與自然關系，對材料與工藝、觀念與表現之間永恒命題的思考和求索。

隈研吾 木作設計

建筑設計師、東京大學名譽教授

限研吾是一位提倡在建筑中開辟自然、技術與人的新型關系的設計師。他提出“負建筑”的觀念，把沉重的建筑體塊界分成為點、線、面等“小元素”，并通過粒子化、包裹、堆砌、編織等不同的構造做法，對材料進行創新組合與運用，使之成為一種有序組織下的審美創新，修復了人與材料的關聯，創造出獨特的建筑語境，體現出一種對歷史文化高度尊重的建筑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