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哪吒之魔童鬧海》后,幾乎人人都對頑皮、仁義、勇武、豪邁的哪吒贊不絕口,同時那些戲份不多的配角也收獲了自己的粉絲:穩重、帥氣的敖丙,勤奮、懂事的小豹子,乃至土撥鼠、飛天豬……但讓人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哪吒闖關路上打敗的石磯娘娘更是全網爆火。
一出場時石磯娘娘在問魔鏡,誰是最漂亮的女人。這讓人覺得她是一個毫無自知之明的人,因為她的相貌看上去明顯跟漂亮完全不沾邊。而且她在意自己的美貌還說明——她非常不務正業!
作為一個在神魔界混得僅僅比土撥鼠高超一些的“人”,她應該在埋頭練功,或者帶徒弟,研究敵人的情況,加強防御等。而她只想著自己的美貌能排第幾,結果被哪吒打了個猝不及防。
她缺乏自知之明,而且自欺欺人、不務正業、好吃懶做、缺乏遠見,但她身上的這些缺點,正是她招人喜歡的地方,因為這些是我們普通人都會有的缺點,我們都希望別人夸自己漂亮,都覺得自己不會被徹底打敗。
心理學上有一個“出丑效應”,或者叫“犯錯誤效應”,意思是最討人喜歡的人物是精明而帶有小缺點的人,才能平庸者固然不會受人傾慕,而全然無缺點的人,也未必討人喜歡。比如《哪吒之魔童鬧海》中,哪吒的爸媽就顯得過于完美、毫無缺點,他們不但長得好看,武藝高強,心地還特別善良,努力保護老百姓,觀眾反而對他們愛不起來。哪吒也有一些小缺點,比如很容易沖動,完全靠本能行動。
石磯娘娘問魔鏡她美不美,這一步沒什么錯。英國哲學家史蒂芬·勞說:“略顯自愛又有什么錯呢?有人說,除非我們愛自己,否則就不能愛別人。惠特尼·休斯頓就唱過《最偉大的愛》,提醒我們自愛的重要性。這樣看來,高度重視自己也未必是一件壞事。事實上,像愛最親愛的人一樣愛我們自己,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只是自愛要適度,不能走過頭,“一頭是極端的自棄,對自己漠不關心甚至自輕自賤。顯然,這不是一種好現象。另一頭是極端的自戀,自愛到侵蝕我們過好日子的能力這一嚴重程度。理想情況下,我們必須在這兩個極端之間找到一個健康的平衡”。
電影對石磯娘娘的形象做了魔改或者夸張的處理:原著中的石磯娘娘又名月游星君,是修煉萬年得道的妖仙、截教通天教主的徒弟,以青鸞為坐騎,有碧云童子和彩云童子兩個徒弟。哪吒的父親見了她都要下拜,哪吒的師父是她的道兄。
在電影中,石磯娘娘完全沒有修煉過上萬年的樣子,顯得頭腦特別簡單,沒有什么謀略,都不知她是怎么獲得當前的地位的。你可以說她渾渾噩噩,也可以說她活得很單純、很直接,不去想遙遠的未來的事情,該快樂時就快樂,該慶幸時就慶幸,這讓現在的觀眾有機會感受一下不思進取的松弛感。
在電影中,哪吒喊道:“是魔是仙,我自己說了算!”“什么神仙妖魔?不過是他們禁錮異族命運的枷鎖罷了。”這非常符合薩特的存在主義的精神:人的存在先于本質,不要被特定的身份框定自己,你是什么取決于你做出什么樣的選擇,這才是本真的存在。以為自己是不自由的,就是生活在自我欺騙之中,選擇了不真誠、非本真的生存。
比 如 無 量 仙 翁, 以 為 自己必須怎樣才能保住闡教的地位。這是“為他人而已”。薩特舉了一個完美侍從的例子,這位侍從刻意在咖啡館里扮演完美侍從的角色。他成了一種他人強加給他的形象的奴隸,他及其整個存在都只“是”侍從,就像石頭就只能是石頭一樣。其實他在任何時候都可以解下圍裙,放棄這一職業。回避選擇的人,甘愿成為人群中的一張臉或者官僚機器中一個齒輪。石磯娘娘本來是頑石,她選擇了漫長的修煉,成了一個妖仙,雖然加入了截教,但她更像一個自由的散仙。
“存在主義認為,人充滿了偶然性,本真的個體會接受這種偶然性,并充分體驗這種偶然性。”石磯娘娘偶然獲得了一張不好看的臉,偶然得到了一個會說話的魔鏡,偶然成了哪吒的敵人,她基本上接受了這些偶然性,并充分體驗了它們:不是萬里之內最美的,希望可以是千里之內乃至這個房間之內最美的;最后被打得只剩一點點,也馬上接受了這個結局。
美國學者奧爾德曼說,“黑色幽默”或絕望的喜劇是一種把痛苦與歡樂、異想天開的事實與平靜得不相稱的反應、殘忍與柔情并列在一起的喜劇。它要求同它認識到的絕望保持一定的距離;它似乎能以丑角的冷漠對待意外、倒退和暴行。哪吒的故事是典型的正劇或者悲劇,他面對的是親情和友情、自保和孝順之間的沖突,石磯娘娘身上更多的是絕望的喜劇,她不被紅塵束縛,活在三界之外,她知道乾坤就像一個“8”,逆轉之后還是倒的。
(光頭強摘自微信公眾號“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