欄目主持人:許曉明"廣西壯族自治區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主任,《民族藝術》主編,研究員
2009 年是中國的“人類非遺年”,包括花兒在內的"22 項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花兒是流傳于中國西北部多個省份、由多個民族共創共享的民歌,也是跨人類非遺代表作的“口頭傳統與表現形式”“表演藝術”兩個領域的音樂藝術。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網將花兒價值的描述對應了"3 個可持續發展指標——“優質教育”“體面工作和促進經濟增長”“和平、正義和強大的機構”。花兒寓教于樂,人們通過歌唱,不僅可抒發個人情感,亦可起到道德教化、傳遞自然與人文知識的作用。各民族通過花兒會對歌享歌,并形成商品貿易會互通有無,促進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同時也促進地方經濟的發展。可以這樣說,多民族共鳴的花兒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具象表達。


在中國廣袤大西北的甘肅、寧夏、新疆和青海地區,流傳著曲調異彩紛呈、唱詞意蘊生動的一類民歌,因歌詞中常將女子以花朵作比,而被世人稱為花兒。花兒雖主要以漢語演唱,但音樂形式和演唱內容受漢族、回族、藏族、東鄉族、保安族、撒拉族、裕固族、土族等多民族影響,所以也是中國西北地區多民族共享共唱的民歌。作為大西北音樂文化的翹楚,花兒不但是中國西北地區多民族人民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各民族傳統文化共同構成繁榮中華文明的代表,吸引著世人關注的目光。2006"年5"月20"日,花兒經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批準,列入首批中國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9"年"9 月舉行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政府間委員會第四次會議上,花兒被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
花兒是西北地區的音聲標識,也是各民族的族際共語,承載了不同民族人民的文化心理,反映著該地區民族交融的歷史文化進程。花兒的歷史目前最早可追溯至明代。明代萬歷年間詩人高洪曾寫下“青柳垂絲夾野塘,農夫村女鋤田忙,輕鞭一揮芳徑去,漫聞花兒斷續長”的詩句。花兒流行地的河湟和洮岷地區在春秋戰國時期曾是古羌人生息繁衍之地,"秦漢之后經歷內地移民的漢羌雜處,此后在漫長的歷史演化進程中,“花兒”流行地區就基本形成了漢、回、東鄉、保安、撒拉、藏等多民族聚居的狀況。花兒在大西北遼闊雄渾的土地上扎根,滋養著中國農耕與游牧兩大經濟文化區過渡地帶的人們,成為當代民俗學、人類學、文學、音樂學、民族學共同關注的民間音樂文學藝術。
傳統社會的節日即是諸多文藝形態均離不開的公共生活時空坐標,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花兒,“花兒會”即是花兒演唱的重要節日時空,也是花兒得以深入民眾和傳承至今的流動的無墻博物館。因花兒而形成的西北地區傳統節日——花兒會多由當地民間迎神賽會演變而來。它是參與人數僅次于春節的傳統節日,每年西北的花兒節日會場達幾百處。花兒會時期,人流如織、商賈云集、神樂洋洋、花傘簇簇,一片片如潮的歌聲讓它成為西北地區久負盛名、影響深遠的節日。在這場“歌”與“詩”的獻祭中,花兒對唱構成了該節日民俗中備受人們矚目的口頭傳統。花兒會不僅是對歌、祭祀、游藝的物理空間,個人也在其中表達自我與世界的關系,花兒會因此也承載了個人注入集體生活的所流淌的生命軌跡,呈現出村落共同體精神氣質和鄉村道德的社會空間,交織著公共祭祀、音樂展演、經濟活動、人際交往、婚姻締結的多重時空意涵。這也讓花兒和花兒會構成了一幅既表征且實踐著的鄉村生活圖景。可以說,花兒會是西北人的狂歡節,花兒對當地生活、地方文化建構和多民族的交融互動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典型的傳統西北花兒有河州花兒和洮岷花兒兩大類別。河州花兒以甘肅河州(今臨夏)為中心,廣泛傳唱于西北的河湟地區;洮岷花兒以臨潭和岷縣為中心,是洮岷地區人民的心曲。河州花兒曲調細膩優美,節奏較為規整,以擻音唱法為主要特色;洮岷花兒曲調則高亢古樸,節奏自由,音樂跨度大,男女同腔同調,常常采用高腔唱法。花兒的音樂曲調各異,往往以令稱之,目前以花名、地名、族群名、典型襯詞名來命名的花兒曲令有百種之眾,如“白牡丹令”“溜溜兒山令”“河州令”“好花兒令”“川口令”“循化令”“互助令”“西寧令”“花花尕妹令”“大眼睛令”“阿歐令”等。花兒以對歌為主要演唱方式,對歌雙方在同一曲調的即興而作是花兒演唱主要呈現方式,也有獨唱的“漫花兒”、一領眾和的“合花兒”、"花兒套曲的“聯漫花兒”的演唱形式。花兒對歌的內容涉及生產生活、愛情婚姻、祭神祈福、時政等內容,慣用賦、比、興和相似的文本句式格律、押韻形式作為花兒對歌即興的構思。
除了"20 世紀初出現以社會現象和歷史故事為主題的新編敘事花兒,20"世紀"80 年代至今,現代音樂創作領域常以花兒為靈感、元素和意象進行音樂創作,既有以花兒風格創造新民歌,也出現了花兒為曲調元素的流行歌曲,以及花兒移植的鋼琴作品,以花兒為素材的創造現代交響樂作品,還有花兒歌舞劇以及花兒音樂劇、花兒舞劇,等等。隨著中國社會生活的變遷和經濟的發展,又出現了花兒進入城市,與城鎮生活相適應、重在娛人的茶園花兒以及花兒歌手利用快手等網絡平臺直播花兒表演,呈現出花兒商業化、職業化、公共文化性和舞臺表演性等新特征。一邊是花兒繼續在西北人的日常生活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一邊是人們根據當代人審美需求創造和傳承花兒,我們也因此能看到花兒與世界對話的多元呈現方式。


當代西北各族人民在民族傳統文化中尋找精神根脈,花兒音樂形成了傳統文化的當代表達。在政府主導、各界支持下,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花兒,其保護與傳承有了根基。花兒會恢復和重建、花兒演唱比賽舉辦、花兒歌手培養,花兒文化土壤愈加肥沃。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朱仲祿、蘇平、汪蓮蓮、馬全、張玉姐、劉尕文、董明巧等一大批傳承人的認定,構建了花兒發展的支柱。
花兒在西北仍是當地人最喜聞樂見的民間藝術之一,擁有雄厚群眾基礎,更是中國各族人民交流交往交融的現實映照,它以“共同文化”“共同家園”“共同情感”的文化向心力,見證了西北多民族互嵌的文化格局以及民族交流互鑒的歷史生成。花兒詩性表達的文化記憶構筑的各民族的文化集合,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和各族人民共同情感的具化。
(作者系中國音樂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