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與春分、秋分、冬至并稱“四大節(jié)氣”,是二十四節(jié)氣中最早被確定者之一。早在公元前七世紀,智慧的古人便采用土圭測日影的方法,精準地確定了每年6月21日或22日,太陽運行至黃經(jīng) 90° ,一年中白晝時間便達到最長、夜晚最短,這就是夏至。陳希齡《恪遵憲度》(抄本)記載:“日北至,日長之至,日影短至,故曰夏至。至者,極矣?!薄对铝钇呤蚣狻氛f:“夏,假也。至,極也。萬物于此皆假大而至極也。”此時陽氣盛大至極,萬物繁茂生長。
夏至這天,太陽直射地面的位置抵達一年中的最北端。正午時分,陽光近乎直射北回歸線,其以南地區(qū)會出現(xiàn)短暫的“立竿無影”奇觀;以北地區(qū),則迎來一年中正午太陽高度最高之時。故有“吃過夏至面,一天短一線”的諺語,唐代韋應物《夏至避暑北池》寫到:“晝晷已云極,宵漏自此長”。
夏至是盛夏的起點。夏至過后,氣溫將繼續(xù)升高,地面持續(xù)吸收太陽熱量,民間“夏至不過不熱”的諺語。強烈的日照令近地面空氣急劇受熱上升,與高空冷空氣激烈交鋒,常催生疾風驟雨、電閃雷鳴等來去匆匆的強對流天氣。唐代劉禹錫“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的妙句,正是此間瞬息萬變天氣的生動描寫。自夏至起,遇第三個“庚日”(以十天干計,每十日一庚日,如庚子、庚寅、庚辰等)即為初伏,進入最熱的“三伏天”,所謂“夏至三庚數(shù)頭伏”。長江下游和江淮流域則進入“梅雨”時節(jié),陰雨連綿,空氣潮濕悶熱,“夏至時節(jié)天最長,南坡北洼農(nóng)夫忙”的農(nóng)諺,便在這陰晴不定、濕熱交織中唱響。
“夏九九”生動形象地反映出日期與物候的關系。湖北省老河口市一座禹王廟正廳的榆木大梁上,刻有珍貴的民間科學遺產(chǎn)《夏至九九歌》:夏至入頭九,羽扇握在手;二九一十八,脫冠著羅紗;三九二十七,出門汗欲滴;四九三十六,卷席露天宿;五九四十五,炎秋似老虎;六九五十四,乘涼進廟祠;七九六十三,床頭摸被單;八九七十二,子夜尋棉被;九九八十一,開柜拿棉衣。
夏至過后,我國大部分地區(qū)氣溫普遍較高,日照充足,農(nóng)作物生長旺盛,需水量極大。降水對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影響很大,故有“夏至雨點值千金”的說法。通常年份,降水都能滿足農(nóng)作物所需。農(nóng)諺“夏種不讓響”,強調夏播需要抓緊掃尾。此時,田間管理尤為關鍵:及時間苗定苗,移栽補缺、灌溉施肥。濕熱天氣易使雜草滋長、病蟲蔓延,務必加強鋤草,防治病蟲害。農(nóng)諺警示:“夏至不鋤根邊草,如同養(yǎng)下毒蛇咬?!备咴羺^(qū)則開始了草肥畜旺的黃金季節(jié)。
夏至“三候”,彰顯出古人捕捉自然界陰陽微妙變化的敏銳。一候“鹿角解”。古人認為鹿稟賦陽氣,此時感知微弱陰氣萌動,舊角開始脫落?!兑葜軙份d:“夏至之日,鹿角解?!倍颉膀枋鉴Q”。雄性的蟬感知陽氣至盛,開始在枝葉間振翅高歌。柳宗元詩“南州溽暑醉如酒,隱幾熟眠開北牖。日午獨覺無馀聲,山童隔竹敲茶臼”,以寂靜反襯蟬鳴之盛,成為夏至最喧囂的背景音。三候“半夏生”。喜陰的藥草半夏,悄然在水田邊、沼澤地抽出嫩芽,綻放花序。
夏至標志著陽氣達到極致,此后陰氣開始滋生?!跋闹烈魂幧保w現(xiàn)了古人對陰陽轉換、物極必反哲理的深刻洞察。從動物到植物,從陽氣盛極到陰氣漸生,夏至“三候”勾勒出一幅生動的物候畫卷。
《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四氣調神大論》中說:“夏三月,此謂蕃秀,天地氣交,萬物華實,夜臥早起,無厭于日,使志無怒,使華英成秀,使氣得泄,若所愛在外,此夏氣之應,養(yǎng)長之道也。”值此陽氣最盛之際,尤需注重保護,保持神清氣和、心境愉悅。飲食宜清淡,多食苦味、堿性之物。
漫長歷史中,夏至形成了豐富多樣的習俗,其核心智慧在于順應天時,調養(yǎng)身心。
夏至又稱夏至節(jié)。古時,此節(jié)備受朝廷與民間重視,與冬至并稱“冬夏二至”,為一年兩大關鍵節(jié)氣。《周禮》載:“夏日至,祭地祇于澤中之方丘?!弊詽h代起,夏至更被賦予國家禮儀色彩。帝王于此日親祭大地神祇,行盛大樂舞儀典,燔柴升煙,獻玉帛犧牲,祈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將天文現(xiàn)象升華為莊嚴國典,深刻嵌人農(nóng)耕社會的運行節(jié)律。民間亦承敬天法祖之心,各地有拜祭田公地母、祖先宗祠之習,祈求農(nóng)桑順遂、家宅平安。
更有趣的是“稱人”的習俗。人們在村口或臺門里掛起一桿大木秤,秤鉤懸一根凳子,大家輪流坐到凳子上面秤人。司秤人一面打秤花,一面說著“秤花八十七,活到九十一”等吉利話,希望大家在炎熱的夏天里能夠健康平安,不受暑氣的侵害,充滿了生活的情趣和對美好生活的祝愿。孩童們則樂于效仿古人“立竿測影”,在日頭最盛時爭相丈量自己短短的影子,在游戲中觸摸古老的智慧。
流傳千年的“冬至餃子夏至面”根植于農(nóng)耕生活。新麥登場,帶著陽光與土地的氣息,磨粉搟成的面條順滑易消化,不僅開胃解暑,更承載嘗新感恩之情。在北方,老北京人喜歡來一碗筋道的炸醬面,濃郁的醬香裹著勁道的面條,配上黃瓜、豆芽等清爽的菜碼,消暑又解饞;陜西人則偏愛油潑面,滾燙的熱油澆在辣椒面和蔥花上,“刺啦”一聲香氣四溢,再加上一勺香醋,酸辣過癮。在江南水鄉(xiāng),人們偏愛麥香四溢的夏至餅或柔軟可口的麥糊燒(面糊薄餅)。
嶺南等地曾盛行夏至食狗肉、啖荔枝“以陽制陽\"的古俗,認為可借旺盛陽氣抵御暑熱濕毒?,F(xiàn)在,這種習俗此俗多已淡化,更重時令果蔬。
夏至獨特的光影、熾熱與物候,浸潤了歷代文人的情懷,流淌于雋永詩行。
“璿樞無停運,四序相錯行。寄言赫曦景,今日一陰生?!碧瞥蟪紮嗟螺洝断闹寥兆鳌窂男窍笠暯牵c出夏至節(jié)氣的鮮明特征。“晝出耘田夜績麻,村莊兒女各當家。童孫未解供耕織,也傍桑陰學種瓜。”宋朝詩人范成大的《四時田園雜興·其三十一》展現(xiàn)了夏至時節(jié)繁忙的農(nóng)事景象:農(nóng)民們白天在田間辛勤勞作,夜晚回家還要搓麻線,連不懂事的小孩子也在桑樹下學著種瓜?;钌环鶞剀昂椭C的鄉(xiāng)村生活畫卷。白居易《和夢得夏至憶蘇州呈盧賓客》包含對江南夏至美食的深情回憶:“憶在蘇州日,常譜夏至筵。粽香筒竹嫩,炙脆子鵝鮮?!?/p>
當最長的白晝遇見最熾熱的陽光,讓我們在夏至的光影流轉間,感受天地萬物的和諧共生,領悟中華文明的深邃智慧。夏至以其天文的壯闊、物候的微妙、習俗的溫情,時時提醒我們:在時光奔涌不息的長河中,唯有敬畏天道,順應自然,方能于此方沃土生生不息。
(來源:重慶晚報)
作者簡介:艾曉林,1963年生。中國新詩學會會員,重慶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重慶市散文學會常務理事、新詩學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