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違警罪治理實踐

意大利統計局2020 年發布報告指出，意大利違警罪犯罪數量從2008年起呈下降趨勢。2018年違警罪罪犯人數為73415人，相當于每十萬居民中有121.5人犯違警罪。在已定罪的判決數中，違警罪判決比例下降到2018年的 25.4% 。意大利輕微罪治理效果顯著乃集法檢警三方執法、非刑事化立法現象和治理理念變化之力而成。

一、意大利違警罪概況

意大利《刑法典》將犯罪分為“重罪”和“違警罪”兩大類，采取形式標準對它們作出區分，應當依法被判處拘役或罰款的行為屬于違警罪，著重于維護公序良俗與人的自由意志?！缎谭ǖ洹返谌帯斑`警罪分則”專門規定了違警罪的罪行，分為兩章，一章為治安違警罪，另一章為有關公共管理的違警罪，全編共85條。所犯較多的違警罪涉及騷擾他人、非法持有武器、遺棄動物、投擲危險物等。2015年11月4日意大利最高法院第三刑事部門認定業主從陽臺扔塑料瓶和其他垃圾、弄臟下面鄰居的花園的行為犯有投擲危險物罪，進而判處罰款。

違警罪的刑罰分為三大類：主刑、附加刑和替代刑。主刑包括拘役和罰款，拘役的刑期為5日到3年，屬于短期監禁刑，被判處拘役的人可以根據以往的職業和技能參與獄外組織的勞動，一般在法院管轄區域看守所內執行；罰款的數額則在20至1萬歐元之間。暫停從事某項職業或技藝和暫停擔任企業的領導職務是僅適用于違警罪的附加刑。而“公布刑事處罰判決”既適用于重罪，也適用于違警罪。通常情況下，附加刑與主刑刑期保持一致且自動執行，法官也可以根據案件具體情況決定是否適用附加刑。意大利1981年的《刑罰制度改革法》引入替代刑，包括半日監禁、監視自由和財產刑。在2022年的卡塔比亞改革中，《刑法典》第二十條之二繼續強化了上述替代刑罰，還引入了居所監禁和社區服務替代刑。

意大利違警罪除了刑罰區別于重罪外，在諸多方面均存在差異。一是犯罪構成的主觀要素。重罪需要以故意為構成要件，而違警罪則不論故意還是過失均有可能被起訴定罪。二是審理程序。重罪案件的審判程序相對更為嚴格和復雜；而違警罪案件程序相對簡化，通常由治安法院管轄，還可采取多種特殊程序處理。三是訴訟時效與刑罰消滅時效。若為重罪，訴訟時效期限不少于6年；違警罪則不少于4年。違警罪所判處的拘役和罰款5年后消滅，而重罪的有期徒刑則相當于所處刑期兩倍的時間后消滅，罰金刑在經過10年后消滅。四是違警罪的金作贖刑制度。這一制度分為兩種情形，在法律僅規定罰款的情況下，違法者可以支付相當于法律規定的違警罪最高罰款額三分之一的金額使犯罪消滅。而對于法律規定了拘役或罰金的違警罪，允許違法者支付一筆相當于法律規定的違法行為最高罰款一半的款項使犯罪消滅。

二、違警罪的治理背景

“違警罪”這一概念出現在意大利法律體系中，系1930年的“羅科法典”首次明確將犯罪分為重罪和違警罪。違警罪作為一種相對輕微的違法行為，刑罰設置相對較輕，涵蓋范圍廣泛，包括違反公共秩序、社會管理等諸多方面，立法初衷在于規范此類輕微違法行為，維護社會秩序。意大利刑法體系深受貝卡里亞等啟蒙思想家的影響，他們提出對犯罪者不應僅僅是懲罰，更應該進行再教育和改造，使其重新回歸社會成為有益的成員。再教育理念促使意大利對違警罪的刑罰進行輕緩化處理，規定了一些短期監禁刑的替代措施，使服刑人員更多地在獄外服刑。意大利洛克里法院自2015年11月以來，與當地監獄管理部門合作開展了一項名為“合法性顏色”的重要項目，讓獲準從事外部工作的囚犯粉刷房屋和進行小規模維護。

意大利刑法存在規定過于細致的問題，因而法檢內部積案沉疴已久，為了解決積壓的案件，意大利出現了“非刑事化”立法現象，主要是對一些情節輕微危害不大的犯罪轉用行政罰款進行處罰，對其“去犯罪化”處理。典型代表為1981年第689號法律，《刑法典》原第693條“拒收法定流通貨幣”和第694條“不交出被認出的假幣”等條款均作“非犯罪化”處理。2021年12月23日第238號法律刪除了擅自扣押預防爆炸性物質罪和過失處理預防爆炸性物質罪等條文。

三、違警罪治理體系

（一）罪刑法定原則下的立法體系

《意大利共和國憲法》第二十五條規定：“任何人僅依其違法行為實施前已生效的法律才能被處罰。”這一規定從憲法層面確立了罪刑法定原則，為公民的基本權利提供最高法律保障，確保公民不會因未經法律明文規定的犯罪行為而受到刑事處罰。在《憲法》之下，《刑法典》遵循《憲法》的立法精神產生，明確當公民犯有違警罪時，將由法官根據法律規定予以定罪，并判處規定范圍內的刑罰。在罪刑法定原則下，意大利的刑法典對輕微罪有著明確的規定，從犯罪的定義、構成要件到刑罰的種類和幅度都進行了詳細的規范。除了大量規定違警罪罪行的實體法以外，還有詳細規定違警罪訴訟程序的《刑事訴訟法典》，包括在一般情形下審理違警罪的治安法院、適用于違警罪的特殊程序以及相關司法機關的職能。

（二）法檢警三方構成輕微罪治理主體

由于違警罪案件較輕，由治安法院審理，負責處理這類案件的法官被稱為和平法官。對于輕微罪案件，和平法官可以判處罰款，或者在嚴重的情況下適用拘留或社區服務。和平法官會盡可能促成被告和受害方和解。如果犯罪嫌疑人證明他已經修復了造成的損害并且消除可能出現的危險情況，法官在聽取受害方意見后，可以宣布犯罪已消除。此外，當罪行輕微和行為具有偶然性時，如果受害者不反對，和平法官可以避免進行訴訟。

檢察機關負責對輕微犯罪案件進行偵查和審查起訴。違警罪一般由檢察署負責，在一些案件較為輕微的情況下，檢察官可以決定不予起訴。檢察署在治理違警罪案件中，擁有偵查權、公訴權和監督執行權等權力。在案件偵查階段，駐一審法院的檢察署可以指揮司法警察開展偵查工作。此外，還可以對法院的審判和刑罰的執行進行監督。

司法警察在輕微罪治理中扮演著重要的前沿角色，是處理犯罪的第一權力機構，享有案件調查權，負責對輕微罪進行初步偵查。司法警察應當主動偵查犯罪，阻正犯罪造成更嚴重的后果，搜尋作案者，收集其他可能有助于刑事法律適用的材料。司法警察除了在案件發生后調查取證和協助司法程序外，還可以加強巡邏和監管，預防和制止違警罪行為。一般而言，警察是國家社會穩定的守衛者，通過設置治安亭增強警衛力量，與社區合作進行犯罪預防工作，還負責開展法律宣傳活動，提高公眾法律意識，從源頭上制正犯罪行為發生，防微杜漸。

（三）一般和特殊的審理程序

意大利關于輕微罪的司法治理程序規定在《刑事訴訟法典》中，它將訴訟分為三個階段，一是偵查階段，由檢察官主導，司法警察負責具體調查，對于違警罪，偵查程序通常較為簡化，但需確保基本證據充分。二是庭審階段，核心在于審核檢察官所收集的證據是否充分且足以支持對嫌疑人的公訴，從而避免不當起訴的情況發生。若違警罪事實清楚且爭議較小，檢察官可能直接建議適用特別程序，跳過庭審。三是審判階段，若進入普通程序，案件由獨任法官審理，控辯雙方提交證據并進行辯論。違警罪因刑罰較輕，庭審流程較簡單，但仍需保障被告人的辯護權。由于輕微罪案件案情大多不是特別復雜，因而很少適用完整的普通程序，加上意大利為擴大簡易程序適用而頒布的激勵措施，違警罪案件大多數情況下都適用特殊程序進行審理。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為了應對國內積壓已久的案件，意大利逐步擴大簡易程序和處罰令程序等五種特殊程序。其中，處罰令程序僅適用于輕微罪審理。處罰令是檢察官直接向法官提交處罰令申請，法官不經辯論即作出財產刑裁決。它僅適用于那些檢察官認為罰金刑已足以起到懲戒作用的輕微犯罪案件。對于檢察官的建議，被告人有權選擇接受或拒絕。這種程序無須偵查和審判，直接處以減少 50% 的罰金。另一個較多適用于輕微犯罪案件的特殊程序是依當事人的要求適用刑罰，即在審判中，檢察官和被告人律師可以就判刑達成協議并請求法官按照該協議判處。這一特殊程序要求交易最高減刑幅度為法定刑的%，最終刑罰不得超過2年有期徒刑或拘役。與處罰令程序不同的是，辯訴交易無須檢察官同意，被告方即可要求法官依法減刑 1% 。而簡易程序、快速審判程序和立即審判程序只要滿足一定的條件，既可以適用于重罪也可以適用于輕微罪，實證數據顯示，雖然特別程序整體適用率低于10% ，但違警罪因案件基數大，處罰令程序與簡易程序的實際應用較多。這在一定程度上有效緩解了意大利的積案問題，加速了輕微罪案件的審理進程，進而提升了輕微罪治理的效率與成效。

（四）治理手段輕緩化與改造功能相稱性

意大利刑事領域進行了一場“卡塔比亞改革”，盡管該改革的重點在于提高刑事訴訟效率，但同樣掀起了以短期監禁替代刑罰的風潮，這一改革強調僅限于最嚴重的案件才能進入監獄，從而防正短期拘留危及刑罰的再教育目的和影響被定罪者重新融入社會。與此同時，《刑法典》第二十條之二“個人替代處罰”的主要目的就是改變將監禁刑罰作為對輕微刑事犯罪的主要懲罰的想法，避免監獄過度擁擠并希望刑罰與刑罰改造功能的憲法要求保持一致。因此，意大利輕微罪治理領域呈現出治理手段輕緩化的特征。

卡塔比亞改革將各種原因替代的刑罰上限從2年延長至4年?！缎谭ǖ洹返诙畻l之二規定，判處4年以內的監禁刑可以替換為半自由管制或居家拘留；鑒于在判處拘役或者不超過3年有期徒刑的情況下，監禁刑罰可以用社區服務代替（須經被定罪人同意）；最后，被判處1年拘役的刑罰可以被罰金代替。這一刑罰改革措施使得大量原本無須進人刑事司法領域的行為得以通過行政或民事手段解決，從而有效減輕了刑事資源的負擔。

【作者簡介】張承先，江西余干人，南昌鐵路公安局教育訓練中心副主任，美國佐治亞大學訪問學者，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兼職碩士生導師，江西警察學院公共安全中心特約研究員，江西省刑法學會理事，江西省證據法學會常務理事，2016年被評為“最受歡迎的中央國家機關法治人物”，研究方向：刑事法律、行政法律、公安管理、公安教育。

譚柔就，江西九江人，南昌大學法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國際法、刑法。

蔣周祎祺，江西鷹潭人，南昌鐵路公安局南昌公安處乘警支隊民警，研究方向：行政法、公安管理。

（責任編輯：古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