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國土面積714.3平方公里,人口540萬(2013年),華人占 75% 左右,其余為馬來人、印度人和其他種族。高度的社會危機意識與崇尚秩序、權威、有序的社會價值觀構成了新加坡的法治基礎,《新加坡刑事法典》把犯罪分為輕微罪和重罪。新加坡輕微罪通常指社會危害較小、情節輕微的違法行為,如非法入境、醉酒駕駛、偷竊小額財物、涂鴉、亂扔垃圾等。
一、新加坡“輕微罪重罰”治理背景
新加坡“輕微罪重罰”模式,不僅體現了新加坡政府對社會治理的獨特思考,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其盡可能地保護社會安全和公民權益的社會文化價值觀。
(一)功利化的治罪價值觀
新加坡認為“無法對所有輕微罪者處以刑罰,只對被發現的輕微罪者施以重罰”這種理念更符合功利價值觀。當年《破壞法》對涂鴉、亂貼海報者處以鞭刑面臨爭議時,新加坡時任總理李光耀認為涂鴉者出沒不定,警員需要耗費大量的精力才能將其抓獲,如處以輕刑,并無嚇阻力。給予涂鴉者警告,投入的司法成本與懲罰效果是極不對稱的。
(二)“國家至上,社會優先”的國家價值觀
新加坡輕微罪重罰,其背景還源自“國家至上,社會優先”的價值觀,這種價值觀認為人權體現為群體的人權而非個人的人權,嚴刑峻法是來保護社會、群體利益而非保護個人人權。
新加坡刑法理論傾向“國家不只是為了保護國民的利益,更要保護社會利益;個人是社會的人,只有保護社會利益才能保護個人利益,于是社會利益優于個人利益”,所以新加坡司法制度設計的根本原則是群體利益至上。新加坡大法官楊邦孝曾經說過:刑事司法的目的必須是保護公眾,這是任何一名主審刑事案件法官最優先、最重要的考慮。法庭審判時,公眾利益有時會比被告人的處境更重要。
二、新加坡輕微罪治理的困境及改進措施
(一)困境
首先,嚴苛的處罰有可能增加社會不穩定因素。“輕微罪重罰”這種制度設計傳遞了一個明確信號,即任何輕微的違法行為都可能面臨嚴重的法律后果。輕微罪重罰制度,雖然會產生強大的威懾效應,有助于減少犯罪的發生率,但從長遠來看,過于嚴厲的處罰,不僅難以達到教育改造的目的,還容易引發民眾的不滿和抵觸情緒,更有可能使當事人陷入更深的困境,從而增加社會的不穩定因素,甚至可能激化社會矛盾。因為,一些輕微犯罪案中的當事人主觀上往往無惡意而是疏忽或無知。
其次,新加坡在輕微罪治理上面臨著司法資源緊張的挑戰。隨著社會不斷發展和人口增加,輕微罪案件數量呈現出逐年上升的趨勢。法院在處理大量輕微罪案件時,往往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導致案件積壓嚴重,司法效率低下。同時,過度使用監禁措施還將導致監獄負擔加重、矯正資源不足等問題。
此外,新加坡在輕微罪治理上還存在社會支持體系不足的問題。一些因輕微罪被監禁的人,出獄后可能面臨就業困難、社會歧視等問題,很難重新融入社會。新加坡目前的社會支持體系在幫助這些罪犯重新回歸社會方面還存在一定的不足,缺乏有效的教育和職業培訓項目,以及心理輔導等支持措施,導致一些罪犯在出獄后再次走上犯罪道路,形成了惡性循環。
(二)改進措施
新加坡政府針對社會發展中輕微罪治理出現的新問題,也在不斷修訂和補充相關法律。特別是21世紀后,隨著新加坡法律體系的不斷發展,輕微罪的定義和處罰標準也更加明確和細化。新加坡政府注重通過法律手段預防和打擊輕微犯罪,同時加強了對青少年犯罪的關注和教育。21世紀初,新加坡青少年犯罪率較20世紀末下降了約 15% ,這得益于政府在預防和教育方面的努力。此外,新加坡還積極借鑒國際先進經驗,不斷完善輕微罪的處理機制,提高司法效率和公正性。近年來,司法效率的提升使輕微罪案件的平均處理時長縮短了約 30% 。
新加坡輕微罪治理的發展方向體現了政府在維護社會秩序方面的不斷努力和創新。此外,隨著移民和多元文化的增加,新加坡也在處理輕微罪時考慮不同文化背景和價值觀的差異,以實現更加公正和包容的司法。
三、新加坡輕微罪治理的具體措施
(一)極具新加坡特色的鞭刑
麥克·費案是新加坡鞭刑制度的最典型案例。1993年9月18日,美國青年麥克·費因在新加坡公共場所涂鴉被控53項罪刑,共454起涂鴉行為。1994年3月4日,麥克·費被判處4個月徒刑、3500新加坡元新幣罰金及6下鞭刑,而麥克·費的上訴隨即被駁回,美國參議院通過決議要求美國政府阻止新加坡的執行亦未果,最終只減免2下鞭刑,共執行4下鞭刑。此案引起全美國甚至全世界嘩然。
新加坡的鞭刑承襲于英國殖民統治時期,獨立后,新加坡繼承了英國殖民的法律體制并有所創新。1948年,英國通過了刑法修正案(CriminalJusticeActof1948),在國內廢除了鞭刑,但新加坡仍然保留鞭刑。1965年,新加坡獨立,于1966年頒布了《破壞法》(VandalismAct),將鞭刑作為5種刑罰之一,并保留至今。在破壞公物、暴力搶劫、非法擁有武器等30多種不同罪行中,對介于18至50歲的男性罪犯執行鞭刑,而強奸犯、非法貸款以及非法入境者等則面對強制性鞭刑的刑罰。1966年前,新加坡鞭刑僅限于刑法中造成人民身心重大傷害的罪刑,包括重傷害、搶劫、強暴及猥褻等,然而《破壞法》重罰涂鴉及破壞公私財產的行為,將鞭刑范圍進一步擴大。對在政府公共建筑物上張貼廣告、標語或噴漆等行為,一般國家多半處以罰金了事,但《破壞法》卻對這些行為施以3至8鞭的鞭刑,這種輕微罪重罰,為世界罕見。
鞭刑在新加坡《刑事訴訟法》第325至332項有具體規定,包括:一是可以實施鞭刑的對象:(1)成年男性罪犯,年齡介于18至50歲;(2)醫生證實身體狀況合適。二是不能實施鞭刑的對象:(1)女性;(2)50歲以上的男性;(3)死刑犯;(4)變性人(原生理性別男,做變性手術變成女)。若犯人未滿18歲,一次最多只能被判10下鞭刑,而且藤鞭的規格會比一般的小。只有最高法院有權力對未滿16歲的男性判處鞭刑,初等法院無權對他們判處鞭刑。
鞭刑所用藤鞭規定直徑不超過1.27厘米(0.50英寸)。一般情況下,常見藤鞭規格為長1.2米、直徑1.3厘米,藤鞭上帶刺。在行刑前夜,藤鞭會用清水浸泡整晚。泡完的鞭子更柔韌,且不易斷裂,要達到藤鞭打下去藤鞭上的刺更容易扎進臀部的效果。首先,行刑官一般都是由壯漢擔任。其次,行刑官甩鞭動作要達到專業標準:全力握緊藤鞭,胳膊必須搶圓。以腳為支點轉半個圈,下手快準狠重。每打完3鞭換一個行刑者,罪犯身體上鞭痕會終生不褪。所以,行刑官都要經過專業培訓。行刑室設置在一個寬的房間內,有一個高約2.7米的特制木頭鞭刑架。行刑時,監獄官坐在房間一側現場監督。行刑前罪犯穿上特制約束上衣,只露出臀部位置。犯人身邊有2名獄警,1名醫療人員。鞭刑上限為24下,每打完1鞭,醫療人員會查看罪犯的身體情況,身體條件允許就繼續鞭打。如果罪犯無法承受,由醫療人員判明罪犯身體不適宜繼續接受鞭刑,剩余的鞭刑便不會進行,而以坐牢或其他刑罰替代。
(二)社區刑罰制度
2010年,新加坡引入社區刑罰,以提高判決的靈活性,給法院處理輕微罪案提供了更多的量刑選擇。適當情況下,法院可能考慮使用社區刑罰而不是傳統刑法,如監禁或罰款。如果社區刑罰執行完畢,犯罪記錄則被認為“已處理”,罪犯不會留下犯罪記錄。
社區刑罰令種類包括:(1)強制性治療令(簡稱MTO);(2)日間報到令(簡稱DRO);(3)社區工作令(簡稱CWO);(4)社區服務令(簡稱CSO);(5)短期居留令(簡稱SDO)。
以日間報到令為例:日間報到令是在監獄外執行刑罰的一種刑罰執行制度,僅適用于如偷竊、無牌駕駛等罪行較輕的初犯者,被執行人不留犯罪記錄。罪犯接到日間報到令后,不用監禁,但須每周前往日間報到中心報到。
日間報到令可分為五個過程。第一,罪犯被判日間報到令后,需到日間報到中心接受監獄署安排的評估,讓當局了解罪犯是否適合處以日間報到令。第二,通過評估后,監獄署將為罪犯制定一套改造計劃,并安排罪犯開始服刑。第三,罪犯到日間報到中心報到時,監獄署會鼓勵家人與罪犯一起同來,了解整個服刑的過程。第四,罪犯到日間報到中心報到時,接受第一次輔導,輔導員為他們釋疑解惑。第五,監獄署會根據罪犯具體情況,決定罪犯到日間報到中心報到的次數。剛開始,罪犯可能每周接受一次輔導;若罪犯表現良好,可能一個月接受一次輔導。
四、新加坡輕微罪治理的司法機制
新加坡法院系統包括:法院上訴庭、高級法院(或高庭)、初級法庭(或初庭)。其中,輕微罪的審理由初級法庭負責,初級法庭主要包括地方法庭、推事庭、驗尸庭、少年法院,以及小額索償庭。另外,初庭調解中心和特定功能法庭,包括家事法庭、交通庭、夜間法庭、過堂用的第23和26庭,也屬于初庭的一部分。一般刑罰較輕的刑事案(搶劫、偷竊、非禮、打架等),或涉及金額低的民事案,都由初庭審理。案件如要上訴,就上訴到高庭。初級法庭中地方法庭享有刑事和民事的審判權,可審理25萬新加坡元以下的民事訴訟案件,以及刑罰不超過10年的刑事案件。在裁決刑事案件時,最多只能判處7年監禁,最多12下鞭刑和1萬新加坡元罰款。推事庭可審理6萬新加坡元以下的民事訴訟案件,以及刑罰不超過3年的刑事案件。在裁決刑事案件時,只能判處兩年監禁,最多6下鞭刑和2000新加坡元罰款。涉嫌抵觸刑事法令者都會被帶到第23庭和第26庭,由法官處理保釋、還押、延期審訊或審前會議日期的申請。如果是輕微罪行,如偷渡罪,而當事人認罪,法官會當場判決。較重的案件,則交由其他法庭判決。如果涉嫌謀殺等重案,法庭不會接受當事人認罪,而是另外擇日審判。
五、新加坡輕微罪治理成效
新加坡被評價為全球最安全的國家,在《經濟學人》公布的2023年世界安全城市指數中,新加坡以80.7的總分排名世界第三。新加坡警方在《海峽時報》公布的數據顯示,新加坡2021年共有250天沒有發生搶奪盜竊、搶劫及破門行竊案,比起2020年的202天無以上犯罪天數多48天。2020年《全球法律與秩序》顯示新加坡整體的法治指數排在全球第一位,達97分。新加坡的法治指數如此之高,除了高素質執法隊伍外,另一個重要因素是對輕微犯罪的嚴厲打擊塑造了新加坡人對社會秩序、紀律的追求和法律的認同。
【作者簡介】張承先,男,江西余干人,南昌鐵路公安局教育訓練中心副主任,美國佐治亞大學訪問學者,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兼職碩士生導師,江西警察學院公共安全中心特約研究員,江西省刑法學會理事,江西省證據法學會常務理事,2016年被評為“最受歡迎的中央國家機關法治人物”,研究方向:刑事法律、行政法律、公安管理、公安教育。
朱凌威,男,江西新余人,南昌鐵路公安局南昌乘警支隊三級警長,南昌大學刑法學碩士,江西省證據法學會理事,發表論文10余篇,研究方向:治安管理、公安管理。
郭子期,男,浙江東陽人,哈爾濱市公安局道里分局政治處民警,研究方向:刑法、行政法。
(責任編輯:古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