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傳奇《李娃傳》與敦煌變文敘事模式比較

引言

中國文學歷史悠久，而唐朝不僅是我國文學藝術的黃金時期，亦是古代小說文學的重要發展期，其中唐傳奇與敦煌變文這兩種敘事文學形式分別代表了盛唐時期的“精英文化”和“民間文化”，展現出唐代文學史的豐富面貌以及深厚底蘊。在此不得不提的是，唐代文學家白行簡所創作的傳奇小說《李娃傳》，作為唐傳奇的經典代表作之一，以情節波瀾曲折、人物立體生動、敘事結構完整、戲劇性強的特征，展現出極高的文學價值和藝術魅力；而出自敦煌莫高窟中的眾多變文，則以其特立獨行的說唱方式、通俗的表達形式，展現出唐朝民間文學作品的生命力。本文旨在對唐傳奇《李娃傳》與敦煌變文的敘述模式進行對比分析，探討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學形式在敘事藝術層面的異曲同工之處，希望能夠為現代讀者帶來對古代文學作品多樣性、包容性的理解。

一、《李娃傳》的敘事特征

唐傳奇《李娃傳》以故事情節豐富曲折吸引讀者，更關鍵的是其在敘事特征上展現出唐朝文人精湛的文學創作水平。該篇小說作者采用的是線性敘事結構，整個情節猶如一幅緩緩展開的畫卷，從滎陽生偶遇李娃的一見鐘情，到兩人的快速熱戀，再到因各種誤解和殘酷現實而不得已分開，繼而是多年后戲劇性的重逢，最后以二人攜手相守的美好結局收尾。「]整個故事雖然充滿曲折，但小說邏輯清晰、情節豐滿、結構完整。由此可見，作者白行簡對于故事整體性的設計和把握可謂十分精準，于讀者而言則更易于沉浸其中，隨情節波動與人物在情感上產生共鳴。

（一）人物塑造

《李娃傳》所塑造的人物在形象上體現出鮮活性和立體化的特征。特別是主人公季娃，這個角色的人生經歷可謂充滿坎坷，從一開始的青樓女子到后來的賢妻良母，她展現了不同身份下人物的特性和艱難的轉變過程。青樓中的李娃集機智和美貌于一身，成為吸引滎陽生的資本，而在經歷多番波折之后，她內心展露出的堅韌、善良，以及忍受的屈辱和痛苦，不僅讓滎陽生心生憐惜，而且成為他生命中的堅強后盾。這樣一場大跨度的轉變，既體現出李娃這個人物的復雜多面性和反轉性，也更易吸引讀者的目光，令他們產生同情心和敬佩感。［2]

（二）語言風格

在語言風格上，《李娃傳》所呈現給讀者的即是唐朝文人在創作上的精致典雅，這一點可以從行文之中窺見一斑。在小說中，作者白行簡采用了對偶、排比等修辭手法，令其通篇語言更為精練優美，富有極強的節奏性和韻律感；而且十分巧妙地融入了一些成語典故，其文化底蘊也因此更顯深厚。小說在敘事視角上基本都是以第三人稱全知視角出現，方便讀者全方位理解整個故事的發展線以及人物的感情線。當然，在敘事過程中作者也會結合情節需要靈活轉換敘事角度，借助人物內心獨白、雙方直接對話等更好地揭示人物的性格特點，以增強小說的閱讀性和感染力。

（三）時空處理

在時空處理上，《李娃傳》的作者同樣體現出敘事技巧的高超性。因為這部小說的時間跨度較長，從最初的兩人相遇相知，到歷經曲折磨難的重逢，其中的空間轉換十分頻繁，從繁華的長安、遙遠的成都到故鄉滎陽，都與故事情節、人物命運的安排緊密關聯。作者通過時空處理來增強故事的真實感，同時也雜糅著些許戲劇性，從而讓讀者在空間轉化中能更深切地感受到人物隨著時間推移的成長變化和心路歷程。

二、敦煌變文的敘事模式

敦煌變文是一種說唱文學形式。清朝末年，在敦煌千佛洞石室里發現一批唐五代時期的俗文學寫卷，后來學者將其泛稱為“變文”，此處的“變”即為改編的意思。作為唐朝的文學寶藏之一，敦煌變文承載的歷史文化底蘊深厚，其敘事模式則具有典型的口頭表演藝術特征，令人嘆為觀止。[3]

（一）敘事結構

從敘事結構上看，敦煌變文基本都是運用片段化的敘事手法。它將一個個鮮活、生動的故事串聯在一起，在情節處理上十分簡單，一目了然，并沒有環環相扣、錯綜復雜的大編特編；反之，它更在意的是如何細膩地描述每一個故事場景，以充分吸引聽書者的注意力，達到扣人心弦、引人入勝的效果。「4]所以，這些變文為說唱者提供了口頭表演即時性、互動性的需求，使之更易掌握節奏的靈活性，與聽書者形成密切的交流。

（二）人物塑造

在人物的塑造上，敦煌變文中所呈現的人物形象普遍趨于類型化。盡管人物性格十分鮮明，但其行為模式往往被程式化，更符合那個時期的社會傳統、道德立場以及民間審美需求。所以，敦煌變文中對于人物的心理描寫并不復雜，大多都簡潔明了、易于理解，能夠讓聽書者快速捕捉到人物的心理特點，并能在說唱之中引起強烈共鳴，加深聽書者對每個故事的印象。

（三）語言風格

在語言風格的處理上，敦煌變文將語言的通俗化、簡易化進行了最大限度發揮。口語表達的大量呈現，讓文學作品不再高高在上，反而更貼近人們的真實生活，具有極強的親切感與感染力。「5]其中，不乏一些重復句式、套語和韻散結合的表達方式，在豐富語言韻律美感的同時，更易讓聽書者潛移默化地進入故事情節。

（四）時空處理

而對于時空的處理，敦煌變文也展現出獨特的智慧通過模糊時間標記、簡單轉換空間，使故事能夠自由穿梭于歷史、神話與傳說之間，不受具體年代的約束和限制，增強其神秘感及其傳奇色彩，也讓聽書者的想象力得以無限延展，仿佛每一個瞬間都能成為連接古今的橋梁

此外，敦煌變文中還巧妙地融入民俗色彩和宗教信仰，強調佛教中的因果循環、輪回轉世之說，以其特有的敘事邏輯和時空觀念，不僅令故事內涵更具豐富性，也讓聽書者隨之產生對真理的思考。［6]

三、《李娃傳》與敦煌變文敘事模式的比較

（一）敘事模式

作為兩種不同的古代文學形式，《李娃傳》與敦煌變文都在其敘事模式上展現出非同凡響的文學魅力，亦呈現出鮮明的差異特征。同樣是講述一段完整的故事情節，《李娃傳》的敘事結構更顯精細復雜，它搭建了一個曲折離奇、懸念重重的大敘事框架，令讀者的閱讀體驗隨之波瀾起伏。相比來看，敦煌變文的敘事結構則更加簡單，給人一種單刀直入的快感，其故事情節一開始就引人入勝，直白的敘述、緊湊的劇情，更符合民間說唱故事的特有風格。［7]這兩種敘事結構上的差異，一方面反映出唐朝文學創作的多元化，另一方面也映射出不同受眾群體的審美偏好。

（二）人物塑造

《李娃傳》在人物形象的刻畫上更顯豐富飽滿，人物情感的層次遞進感更強，其人物性格和行為在故事情節發展變化中更為突出，為讀者呈現了一個極具情感深度的二次元世界。李娃從一個機智狡黠的青樓女子逐漸變為深明大義、忠貞不渝的人生伴侶，她的轉變既是故事情節發展的需要，也深刻地揭露了人性復雜與美好的兩面性。通過對李娃內心的細膩刻畫，作者為讀者展現出了這一人物性格的哲學深度，讓讀者更易帶入角色、形成共鳴。不同的是，敦煌變文對于人物的塑造更突出功能性作用，其角色往往是因劇情需要而為之設定，因此人物的個性特征更顯直白化，他們抑或是正義、邪惡、智慧、愚笨的象征，能夠讓聽書者快速了然于心，加深記憶。這種在人物塑造上的差異，主要源于不同文學作品受眾群體和創作目的不同。[8]唐傳奇旨在通過細膩的筆觸、豐富的情感，吸引文人墨客、高文學涵養者的關注，追求更深層的情感共鳴和人性探討；而敦煌變文產生的初衷則是供普通百姓日常文化娛樂的，以傳播佛教教義、歷史故事和道德觀念為主。

（三）語言風格

《李娃傳》與敦煌變文最直觀的區別在于語言風格上的截然不同。《李娃傳》以典雅華麗、文采斐然而古今聞名，字里行間的文人氣息濃厚、審美情趣極高，廣受文人學者的拜讀；而敦煌變文則突出質樸直白、通俗易懂的語言特點，運用大量口語化、生活化的表達方式，融入民謠、俚語等元素，使之深受普通群眾的喜愛。兩者在語言風格上的天壤之別，既體現出唐朝文學語言的豐富性，也深刻揭示了文學與社會階層之間的緊密聯系。

（四）時空處理

在時空處理上，《李娃傳》與敦煌變文亦展現出迥異的手法，進一步豐富了兩者敘事藝術的對比維度。在《李娃傳》中，空間轉化靈活復雜，與人物的心理變化、命運流轉息息相關，充斥著極強的象征隱喻性。長安街、宅院、青樓，這些不僅僅是故事場景，更是人物性格和情感變化的見證。空間元素的巧妙融入，令小說故事情節更豐富、意境更深遠，能夠帶領讀者在空間流轉中感受到人物命運多舛。[9]相比而言，敦煌變文在時空處理上則直接不少，它將故事設定在某個時空框架中，比如歷史戰場、佛度國界、民間社會等，其空間轉化以推動故事情節為目的，并無象征隱喻性的用法，使說唱故事給聽書者的直接快感更強。時空處理上的差異，反映出兩種不同文學形式在敘事藝術上的不同取向和價值。

四、兩種敘事模式差異的原因分析

《李娃傳》與敦煌變文在敘事模式上存在較大差異，其根源可以從創作背景、受眾群體、傳播方式以及對文化傳統的影響等方面加以闡明。

（一）創作背景

《李娃傳》的問世正處于唐朝經濟昌盛、文化繁榮、文人齊聚、文學創作活躍的時期。在這一背景下產生的文學作品，更追求藝術的高雅境界，重視對人物心理、故事情節的精雕細琢，如此才符合文人階層的審美檔次。白行簡作為唐朝的文學大家，在創作《李娃傳》時難免會受到當時文化氛圍的影響，在其作品中展現出高超的文學藝術造詣。而敦煌變文則有著十分復雜的創作背景。敦煌作為古絲綢之路上的重要樞紐，也是多元文化融合的聚點。它的產生一方面源于早期佛教知識的傳播，另一方面受到民間說唱藝術的影響，所以造就了敦煌變文通俗化、娛樂化的泛在特點。［10]

（二）受眾群體

《李娃傳》的拜讀者通常都是文壇學者，他們有著較高的文學涵養和審美情趣，對于文學作品有著更高層次的要求。而敦煌變文的受眾是再普通不過的老百姓，他們并不具備較高的文化水平，聽多了市井俚語，所以更鐘情于易于理解、趣味豐富的說唱故事。

（三）傳播方式

《李娃傳》作為一部文學作品，主要是以書籍、抄本為載體進行傳播，這在唐朝屬于一種高端的文化消費方式，因此受眾面較窄，但也讓作者更關注對文本藝術深度的塑造。而敦煌變文則以口頭傳播為主，大多是通過僧侶講經、民間藝術說唱的方式流傳，故表現出朗朗上口、便于記憶、感染力強的敘事特點。

（四）對文化傳統的影響

雖然唐朝時期受儒家思想影響較深，但當時佛教也廣為流傳，因而形成了文化并舉的發展格局。〔I］《李娃傳》在這一時期創作完成，難免會受倫理觀、道德觀的影響，滲透了許多有關道德教化和人性思考的話題。而敦煌變文受地理位置特殊、多元文化背景的影響，融合了大量佛教思想，并廣泛吸納民間信仰、民族神話等內容，有著自身豐富的文化內涵和特有的敘事風格。正是基于文化傳統上的差異，讓這兩種文學形式在敘事模式上各有千秋。

五、兩種敘事模式的影響與意義探微

《李娃傳》與敦煌變文作為唐朝文學寶庫中的兩大經典，以它們特有的文學藝術性、文化內涵性對后世文學走向產生了較大的影響。

《李娃傳》作為唐朝文言小說的代表，它的敘事模式不僅成為文言小說的典范，也成為白話文小說興起的開端。其中，對人物內心的深入剖析、故事情節的精巧設計、語言的精致堆砌，都為后來文人的文學創作提供了寶貴的藝術借鑒。尤其是在人物性格的復雜性、成長性的塑造方面，其淋漓盡致的刻畫手法，被廣泛應用于之后的明清小說創作中。而且，《李娃傳》中對于人性、道德、倫理等的深入探討，也讓后世文人更加注重文學作品的創作內涵和深度，使古代文學作品具有更深的社會批判性和人文討論性。［12]

敦煌變文作為唐朝文學的民間寶藏，以特有的敘事模式及其語言風格，對后世民間文學、戲曲文化、說唱文化等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豐富了民間各大藝術創作的素材。以古代戲曲的發展為例，戲文中很多故事的雛形都出自敦煌變文，比如自連戲，其中自連救母情節不僅讓戲曲內容更加豐富，也令戲曲表演藝術更加多樣化。[13]還有敦煌變文的口頭傳播方式，后來逐漸演變為評書、相聲等表達形式，也為現在的傳統語言藝術奠定了重要的基礎。

更關鍵的是，《李娃傳》與敦煌變文體現了唐朝文學的多元化，展現出那個時期高低端文化的友好、密切和繁榮，折射出唐朝社會的巨大開放性和包容性。這樣一種文化的共存景象在歷史上并不多見，在推動我國古代文學藝術繁榮發展的同時，也為后世文人學者、普通讀者開展多元文化交流、促進社會文化融合提供了借鑒。

在全球一體化的今天，社會文明發展已經到了各式文化交流和碰撞的階段，而《李娃傳》與敦煌變文呈現出的文化豐富性、包容性，則為我們更好地適應多種文化、提升文化自信賦予歷史的借鑒價值。[14]

此外，從學術研究的視角來看，分析《李娃傳》與敦煌變文，有利于后世學者、讀者深入理解我國唐朝文學作品的創作特征和成就成因，揭示不同時代背景、社會階層、傳播方式、文化因素等對于文學作品在形式及內容上的影響力，進而為文學社會學、文學地理學、文學藝術學等相關交叉領域的研究提供豐富的論證支持。15]

結束語

《李娃傳》與敦煌變文作為我國唐朝文學史上的兩朵奇葩，它們以獨樹一幟的敘事模式，豐富了這一時期文學作品的藝術創造力，展現出古代文學更深邃多元的一面，為后世文學發展開拓了一條更寬闊的道路，賦予文學創作更多的資源和啟迪。《李娃傳》通過細膩的情感描述、起伏波動的情節設計，將社會倫理與個體命運緊密聯系，突出愛情與救贖這一浪漫主題，其故事邏輯性強，內容感人至深，反映了唐朝士人階層對愛情、忠誠、道德等復雜人性議題的解讀。而敦煌變文則以各種歷史傳說、宗教寓言、民間故事為依托，通過通俗易懂的語言方式、靈活生動的表現手法，彰顯出唐朝社會文化的多元性，體現出底層百姓的真實生活狀態和對精神文化的需求，為后世留下珍貴的民間文化印記。

通過從不同角度比較《李娃傳》與敦煌變文的敘事模式，我們得以領略盛世唐朝輝煌的文學成就，深切感受那個時期文化多元繁榮的景象，并借此理解不同社會階段對于文學作品多元性創作的深刻影響。這種影響力，不僅體現于文學作品的創作主題和內容中，還滲透在文學敘事風格、語言表達方式甚至文學審美取向。《李娃傳》的高雅與敦煌變文的質樸，恰似唐朝文學的雙面鏡，映照出社會不同階層的精神風貌以及文化追求。更為重要的是，這樣的比較研究為當代文學的創作和研究提供了極為有益的借鑒。它啟示我們，文學創作應根植于深厚的文化底蘊，大膽探索多樣化的敘事手法，以包容開放的心態反映社會現實，觸及人心深處。此外，它還強調了文學作品作為文化傳承與交流的橋梁作用，鼓勵我們在全球化的今天，更加重視本土文化的挖掘與傳承，促進文化多樣性的互鑒與共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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