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時代，以語文教學常識激發教學活力

一、何謂教學常識？

“常識”這個詞在中國文獻里稱為“知”。《大學》中“致知而格物”，朱熹解釋“知，猶識也”。何休注《公羊傳·宣公六年》“趙盾知之”句，說“由人曰知之，自己知曰覺”，自己了解到的知識叫“覺”，指自我覺悟到的東西，而通過別人了解到的東西叫“知”。《說文解字》注釋知：“知，詞也。”《說文解字段注》有“識敏，故出于口者疾如矢也。”《說文解字句讀》里釋“知”：“且不須待擬議，矢口而出是真知也。” 從自己口中像箭矢一樣脫口而出的知識，那就是早就存在于心的知識，也就是常識。徐鍇的《說文解字系傳》有“凡知理之速，如矢之疾也”，這里的“知”就有“道理、義理”的意思，指的是經過理性思考所獲得的知識。

1776年托馬斯·潘恩發表了一個50頁的小冊子《常識》宣傳獨立的思想，推動北美人民走上反抗英國殖民的公開獨立的道路，在北美大陸首倡共和，成為后來的《獨立宣言》的重要思想資源。20世紀初期，中國為反對封建統治，建設現代化的民主國家，一大批革命者開始思考中國的出路問題。孫中山在《建國方略》中提到：“為了團結國民之心，動員國民之力，必須了解并廣泛傳播一些基本知識，使之成為大眾的常識。”這里的“常識”指的是社會對同一事物普遍存在的日常共識，是每個人都應該掌握的基本信息，有助于提升個人和社會的整體素質。“常識”大概是從這時開始成為一個常用的詞語。比如文學領域，夏丏尊與葉圣陶在《文心》中強調“詞學”知識的普及，他們認為，雖然詞學并非人人必讀，但獲取一般性的知識能夠幫助讀者了解詞的結構與風格，豐富文化素養。

2009年，梁文道將自己的時評文章集結為一本冊子，書名就是《常識》，他說：“我的時評與雜文其實都是一種詮釋功夫，目的是把一連串看似淺白自然、不得不如此的常識一一揭出，逐個指認。”他說的“淺白自然”指的是“社會對同一事物普遍存在的日常共識”，“不得不如此”指的是所有人都需要踐行，也就是說具有科學性、規定性。但對于不同的人來說，常識具有同一性嗎？晉惠帝時，天下荒亂，百姓餓死，晉惠帝說“何不食肉糜？”在晉惠帝的認知里，如果實在太餓了，最不堪的是吃肉糜，這和老百姓所認知的草根樹皮也是可以吃的常識是不同的。不同老師對教學常識的認知也各不相同，假設一個語文老師對楹聯、古詩詞寫作有深入研究，他可能會把楹聯和古詩詞寫作當作教學的重要任務；如果老師非常喜歡文學創作，他可能把文學創作作為寫作教學的方向。顯然，這就涉及現時代的教育要把學生培養成什么樣的人的命題了。毋庸置疑，發揮教師特長，促進學生某方面才能的發展，這在教學中是應該提倡的，但是這樣的教學也會帶來一個問題，則是否這是他所任教的班級所有學生共同的需求。答案顯然是否定的。義務教育要體現國家意志，“培養什么人，怎樣培養人，為誰培養人”（《義務教育課程方案和課程標準》2022年版）是所有教育教學活動的終極目標，具體地說，課程設置服務于“聚焦中國學生發展核心素養，引導學生人生發展方向，成長為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這一目標。因此，我們的教學常識就不能是教師的主觀認定，而是有規定性的，是所有教師的教學實踐都應該遵守的共識。就語文學科來說，教師所應遵循的教學常識就是《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年版）》。

對于語文學科來說，實踐語文教學常識就是重視語文對于人的本義所在。語文教學通過積極的語文實踐活動，培養人的文化自信、語言運用能力、思維能力、審美創造能力。學生通過語文學習，能從語文中獲得快樂、驕傲、尊嚴，能在各種情景中自如地表達自己的認識，能有深度地去思考自我及世界，能詩意地看待生活、感受世界的美好并讓自己和世界變得更美好，這就是語文的最終旨歸。

二、當下的AI工具存在的主要問題

按照《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年版）》，語文教學的最重要的教學組織形式是依托18個學習任務群，以學生的語文活動為主線，以自主學習、合作學習、探究學習為主要學習方式。學習內容涵蓋語言、文學和文化，學習目標包括閱讀、思考和表達，學習方式分為閱讀鑒賞、表達交流、梳理探究，語言應用領域涵蓋生活、學習和日后工作的需要，從而組成一個橫向聯系、縱向遞進的語文課程系統。由于大多數教師教學觀念因循守舊，教學能力的提升不能跟上新時代教學模式的改變，當下的課堂教學依然是以教材篇目的基礎知識點講授為主要形式，尤其是體現此次課改和時代特色的學習項目，如“整本書的閱讀與研討”“當代文化參與”“跨媒介閱讀與交流”等，要么當成閱讀課來上，要么只是簡單地要求形成一個作業，要么干脆放過不上。不能說這樣的課堂是完全沒有教學活力的，教師和學生的情感關聯、個人授課時的語言表現，或者老師的個人魅力，都可能讓自己的教學具有活力，但是從新時代對語文教學改革要求的角度來說，并未能真正高度激發教學活力，并未能真正提效增質，最大程度促進學生語文核心素養的養成。

在人工智能未出現的網絡時代，相比于純“黑板教學”，電腦和網絡給語文教學帶來的變化已經頗具革命性。比如通過搜索引擎查找語文相關知識點的信息、名家朗誦的音頻視頻，文學作品的在線閱讀，優秀范文品鑒，學生作文互評，教師制作多媒體課件以增加課堂容量，增加課堂表現的生動性及課堂效率等。但是由于工具的單向預設和網絡信息的質量參差不齊，教學中的互動性、個性化及信息甄別都存在著局限，因此運用時依然還是依賴于教師的主體引導，學生的自主學習并未能得到真正而高效的開展。

DeepSeek-R出現之后，各種AI智能體如雨后春筍般出品，AI的發展進程大大加速，并以迅猛發展的態勢向未來推進，AI在教育與人才培養領域中的應用已經成為部分現實，并將在不久的將來改變整個教學生態。

AI作為大語言模式，現在主要是采用聯接主義的技術原理作為路徑進行開發。聯接主義模仿人類思維的生物基礎——大腦——來進行信息處理。人類大腦信息傳遞依靠突觸的連接，從一個個神經元傳遞到另外的神經元，聯接主義是讓計算機模仿大腦神經網絡，通過建立一個類似于人腦中神經元的模擬節點網絡來實現信息處理和學習。就目前能接觸到的AI工具來說，運用時存在的問題還是較多的。比如讓DeepSeek-R進行寫作，我們會發現它在語言表現上類型化現象嚴重，文章結構形式較死板，語言風格同一化，AI味很濃，回答問題時經常出現AI“幻覺”。如果稍微了解當下流行的AI運行的內部機制，會發現這是技術上的問題。人工智能對圖像和詞語進行識別時依賴注意力機制來理解語言，原理是讓某一圖像特征、某個詞語與所有圖像或所有詞語建立聯系，形成一張密集的多層級的關系網，在處理一個任務時，對關鍵特征進行信息聚合，從而實現對關鍵特征的精準捕捉。注意力機制有很多種，智能體采用不同的注意力機制意味著對不同位置的信息分配不同的關注度，類似于我們閱讀時對哪個或哪些關鍵詞進行重點關注，關注點不同，聚合的信息也不同，任務處理的結果也不同。DeepSeek-R采用了一種稱為多頭潛在注意力的機制，可以一次性關注多個關鍵詞，再通過模型蒸餾，即將一個復雜且性能優異的“教師模型”的知識遷移到一個簡單的“學生模型”，學生模型從教師模型中學習到數據的類別信息，同時捕捉類別之間的相似性關系，提升其泛化能力。多頭潛在注意力機制實現了局部和全局信息處理之間的平衡，模型蒸餾則簡化了信息輸出，這就節省了算力，但自然會造成思考的淺表化、表達的類型化。DeepSeek-R采用推理鏈來彌補這一缺陷，從多角度提出解決方案，甚至運用遞歸思維（即對思考的再思考）來完成任務，但思維角度只能是類型化的，也難免掛萬漏一。DeepSeek-R這樣的語言模型，其實就是一個“文字接龍”的機器：輸入一段文字，變換器輸出一個“詞”，對輸入文字進行一個“合理延續”，這個步驟反復循環，直到生成一個“合理的”文本。什么才是“合理延續”，這就是一種概率統計。由于關鍵詞在與不同層級的詞語在意義關聯時形成的連綴數量龐大且具有不確定性，選定哪個詞作為連綴對象則基于數據庫里人類語言實踐總體情況的概率，它會平衡各種語料的不同傾向和性質，從而得到一個穩妥中庸的結果顯現給任務指令者，因此，AI在對問題的回答自然顯現出思想上的惰性。AI開發者為了規避AI的這種思想惰性，會調整溫度系數，即讓詞語在連綴時所依據的概率值發生變化，但是因果推斷與反事實推理的能力是人類智能的基本能力，大語言模型則主要基于數據中的統計相關性進行學習和生成回答，并不能真正理解因果關系，也不能真正理解思想和情感，溫度系數改變， 詞語連綴時一個細微的誤差會像“傳話游戲”一樣累積，最終導致答案偏離事實，AI就開始出現幻覺，輸出看似合理但完全失實的內容。在現階段，在教學中借助AI進行學習，要著重于教會學生多渠道去辨別AI輸出內容的真偽及優劣，借此培養學生的判斷力。

三、AI時代的教學活力如何實現

隨著技術的進步，相信以上的問題會逐步得以解決，人工智能會越來越接近于人類思維，會在生活中發揮更大的作用。有了AI，教學的模式必然要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學生的自主學習會成為主流的教學模式，教學生自主學習什么，如何自主學習，如何評價學習成果，這就是教師在AI時代所要面對的挑戰。讓學生成為學習的主體，意味著老師僅僅是學生學習的指導者、監督者和學習成果評價者。

在AI時代，AI能夠提供優質全面的教學資源與支持，學生需要的學科知識都能夠在AI中獲取，通過與AI的互動，也能提升自己的語文能力。教師作為學習的指導者，要根據學生的智能發展水平和課程標準規定的學習目標，分階段制定學習任務，將任務具體化到課程中，以有效地促進學生的語文核心素養的養成。比如一個任務群的語文基礎知識、一篇文章的內容理解，可以布置學生通過AI進行自學，而教師可借助AI出題來檢查學習成效。而像思維能力發展等方面，則可以借助AI浩瀚而多元的數據，提出問題，讓學生辨析、思考。比如《竇娥冤》和《哈姆雷特》都有其反封建性，讓學生借助AI從政治制度、經濟發展、社會文化思潮、戲劇發展歷史、階級關系等方面進行分析，既能擴展學生的知識面，又能對這個問題有深刻認識。

《普通高中課程方案（2017年版2020年修訂）》指出：“進一步精選了學科內容，重視以學科大概念為核心，使課程內容結構化。” 要在課程中落實學生語文核心素養的養成，就要使課程結構化。高中語文學習的18個學習任務群分為“貫串性”和“專項性”兩類，“貫串性”任務群要分階段落分別落實在三年的課程安排中，要顯現出學科知識和學科能力的階梯性，“專項性”的任務群之間同樣存在著遞進關系，教師在指導學習時要依據學段要求有序布置學習任務。以“審美鑒賞與創造”這一核心素養為例，《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22年版）》中“審美創造”的目標為“通過感受、理解、欣賞、評價語言文字及作品，獲得較為豐富的審美經驗，具有初步的感受美、發現美和運用語言文字表現美、創造美的能力；涵養高雅情趣，具備健康的審美意識和正確的審美觀念”。這一表述將抽象的素養轉化為可操作的行為指標，形成了“審美經驗—審美能力—審美情趣—審美意識—審美觀念”的五層結構。教師在任一個學習任務的設計中，都應該遵循這樣的結構層次，從而有效地培養學生的審美能力。

在學生與AI的互動中，學生的自我學習是最主要的學習方式，通過自我學習獲得的知識和能力也最能深植于個體生命。因此，在教學中還要教會學生向AI提問，“提出聰明的問題，才有聰明的答案”，要明確提什么問題，如何提問。教師在進行一個教學環節時，要讓學生明確學習的具體內容和學習目標，這樣才能借助提示語技術，讓AI更準確、更有創造性地回答問題。我們可以想象不久的將來，學生可以在與AI的互動中，按照課程標準的要求分階段地高效地完成語文知識的學習，促進語文能力的提升，而且能在這種互動中去確認自己語文生命的方向，比如語文學科專研方向的選擇、獨特的語言風格的形成，個人化的審美趣味和審美品質的提升。一個問題總是聯結著無數個相關的問題，從向AI發問的那個時刻開始，一個屬于個人的學問世界就打下了第一塊基石。

AI時代的教學極大地依賴學生的學習主動性，而人天生是有惰性的，因此教師作為學生學習的監督者身份就顯得尤為重要。AI工具能實時地對學生學習任務完成情況及完成的水平作出反饋，教師借助AI能及時檢查其完成情況，評價其學習成果，有針對性地指導下一步的學習任務，從而大幅度地提升教學效果。

時間恒久演進，科技也在不斷地進步，人在環境的變化中進步，人在進化的過程中不斷地集中力量，一次次及時地再造自己。耶魯大學生物學家利奧·巴斯說：“在每一個轉型期——在生命發展史中每一個有新的自我復制單位出現的階段，涉及自然選擇運作的規則都發生了徹底改變。”通過自主學習，AI世界集結了人類有歷史以來的全部知識，以其復雜性和多樣性與學生個體生命發生碰撞，因算法而產生的知識演化及“思想”創造（即使是AI幻覺）都在為人的發展拓展空間，這正是AI時代教學最大的活力來處。人類最大的缺陷是固步自封的知識偏好和思維慣性，AI是一個層次無限豐富的去中心化的龐大系統，人在與AI的互動中去學習，促進了自我的異質化、個性化和自由意志，讓個體發生變化，并最終使個體結構化，成為整個世界的一個有機的組織部分，這就是一個優美的人。

成為一個優美的人是每個人應有的常識，語文的教學常識以此起點，也以此為終點。AI將語文世界無限擴大，與之有效的互動，將讓生命更富生機，更有活力。

（作者單位：福建廈門市松柏中學）

本欄責任編輯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