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網紅打卡地的城市,你厭倦了嗎?
20世紀70年代,日本東京開始流行一種另類的都市探索,旨在尋找隱藏在城市各個角落的“超藝術托馬森”(超蕓卜)——附著于土地或建筑之上,且被保存得很美的無用之物。比如,廢墟中一扇只剩下門框的門,一根矗立在空地、廢棄已久的澡堂煙囪。
這場“莫名其妙”的都市探險,源于1986年日本藝術家赤瀨川原平與一些建筑家、插畫家發起的“路上觀察學會”。學會成員們懷著極大的熱情走上街頭,掀起一場觀察街頭、認識附近的運動。赤瀨川原平所著的《超蕓卜》一書于1987年出版,至今仍風靡日本。
“托馬森”這個名字,得自一位叫加里·托馬森的棒球球員的“倒霉”故事。托馬森曾是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球員,后被日本讀賣巨人隊高薪聘用。可是,他雖然會揮棒,卻擊不中球,總是打空。既然派不上用場,他就只能一直坐在替補席上,也因此被戲稱為“扇風機”“托馬損”。
在赤瀨川原平等人看來,托馬森的姿態如同“被保存得很美的無用之物”——盡管他對團隊無用,讀賣巨人隊仍愿意花巨資“保存”他。然而,1982年,托馬森遭解雇。赤瀨川原平仿佛看到了這些“無用之物”的未來,它們不知何時會被破壞或拆除,必須盡快觀察。
于是,他和同好們開始在街上尋找類似的無用之物,并將這類事物取名為“托馬森”。
最早被發現的“托馬森一號”,是一個“純粹樓梯”——它附著在東京新宿一家旅館的外墻上,左右兩邊基本對稱的階梯,不通往任何地方。人們可以在這里毫無意義地爬上爬下,進入一個超藝術的場域。
赤瀨川原平覺得,托馬森是沉默的存在,觀者會被它們的沉默所震撼,深深感受到它們的力量。而且,既然它們在被廢棄的同時也被妥善保存、修復,就并非尋常之物。
在他的帶領下,越來越多托馬森愛好者實地考察,發現了更多神奇的“無用之物”,包括且不限于沒有山丘的純粹隧道、沒有乘客等候的車站、仿佛有幽靈坐著的10人位連排椅、疑似被外星生物承包拆除工作的公寓……一切都顯得詭異莫測,但又十分合理。想象一下,如果我們生活在一個完全是托馬森的地球上,這個世界該有多可愛動人。
《超蕓卜》于2024年年底被引進,推出簡體中文版《上街!尋找超藝術托馬森》。基于此,插畫師胡曉江和設計師山川在網上發起了一項名為“上街尋找本地托馬森”的戶外任務,鼓勵中國讀者在曾經熟視無睹的地方發現陌生的風景。在胡曉江看來,很多托馬森看起來像建模失誤,以“不真實的世界”“游戲的世界”眼光去看待托馬森,或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新角度。
任務發出后,胡曉江收到了近百張照片。讓胡曉江印象最深的是一個“迷你階梯”,它藏在一個昏暗的停車場入口。這是一個13歲的小女孩發現的,從大人的視角,未必能發現如此精妙的存在。胡曉江覺得,它有些《紀念碑谷》中的場景的神秘感;憨態可掬的臺階尺寸,感覺是專門為某些小型嚙齒類動物設計的,以供它們在上面歡快跑動,而其扶手也盡顯平行幾何之美。
有一位網友多年前就開始觀察“民俗托馬森”。他發現了一棟把巨大石球跟房子砌在一起的“翠球樓”,石球的大部分裸露在外,小部分則被嵌入墻內。據當地一位村民大爺說,這塊巨石是宋代先祖歐大權搬來的。傳說,有一天村里請了戲班子搭臺唱戲,十里八鄉的人都過來看。歐大權來晚了擠不進去,于是背來一塊巨石,站在上面看戲。
在城市里,有很多托馬森愛好者會發現“無用之門”,其共同之處是不通往任何地方,打開門就會一腳踏空。它們可能孤獨地懸在半空,看起來像能穿越時空的魔法門;也可能是一整排被廢棄的門,有些被用作窗戶,有些則是純粹的魔幻存在。
胡曉江后來了解到,在一些頻繁發生洪水災害的地方,很多居民會特意在二樓開一個門。萬一一樓的大門被水漫過而打不開,那二樓的這道門就成了逃生通道。
胡曉江認為,判斷一個事物是不是托馬森,除了“附著于土地或建筑”及“被保存得很美的無用之物”,還需要滿足兩個條件:首先,它所在的區域不應該是廢棄地帶,否則無法判斷它此前是否“有用”;其次,它要有趣,有一點幽默感。“你發現這么一個東西,思考它為什么這樣,然后你就忍不住有點想笑。”
托馬森觀察有很多種類型,胡曉江最喜歡的是“植物型托馬森”,因為植物雖然不是堅固的東西,卻特別有韌性,相對于堅硬的建筑而言就像血肉之軀。有時候它的侵略性足以把一面墻攪碎,有時候又因為建筑的限制而讓自己走向死亡。
不少托馬森觀察者發現了植物和建筑之間這種微妙的共生關系。比如,在廣州的一個巷子里,一堵墻上有不少圓孔,雞蛋花樹的樹干從圓孔里伸出來,仿佛突兀地穿墻而過,二者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共生狀態。
很多時候,托馬森不是一目了然的事物,需要仔細玩味,其超藝術感才會呈現。學會尋找托馬森,發現“無用之用”的快樂,也是一種美好的世界觀——當你愿意留心周遭微妙而具體的小事物時,你就不會喜歡千篇一律的東西,也不會那么敷衍地活著。或者,換一個角度來說,既然世界上有很多事物可以美好而無用地存在,那我們或許也可以成為“美麗廢物”的一員——一無是處地活著,好像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