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息差(利息凈收入/全部生息資產)是衡量商業銀行盈利能力的重要指標,反映商業銀行通過“高息資產”和“低息負債”之間利差賺取收益的效率。美國商業銀行凈息差自2010年以來基本保持在3%左右的較高水平,G20其他發達經濟體商業銀行凈息差也維持在較高水平。截至2025年一季度,我國商業銀行凈息差已連續10個季度下行,并降至有統計數據以來的最低點,預計2025年仍將延續下降趨勢。凈息差是銀行經營收入的重要影響因素,凈息差的收窄會對銀行自身發展、服務實體經濟、金融系統穩定等方面產生重要影響,因而深刻分析凈息差下滑的內在原因具有重要意義。
一、商業銀行凈息差下行壓力較大
(一)銀行凈息差已處于歷史最低水平
2022年,我國商業銀行凈息差自2010年以來首次跌破2%;2023年一季度,凈息差降至1.74%,低于市場利率定價自律機制認定的銀行業維持合理利潤條件下的1.80%“警戒線”。2024年,凈息差持續收窄,均值較2023年進一步下降19個基點至1.52%。其中,六大國有銀行、股份制商業銀行、農村商業銀行、城市商業銀行凈息差均值較2023年分別下滑18個基點、15個基點、17個基點、19個基點。2025年一季度,凈息差再度收窄至1.5%。預計受資產端收益水平下滑、寬信用政策要求、信貸有效需求不足等因素影響,2025年凈息差仍將延續下行趨勢。
(二)分業經營模式下我國商業銀行創收渠道受限,盈利更加依賴利息凈收入
我國商業銀行實行分業經營模式,融資渠道受限,凈息差是銀行利息收入的核心來源,利息凈收入占營業收入中的比重長期穩定在70%—80%區間。這種過度依賴利息凈收入的營收結構,使得商業銀行盈利能力對利率波動高度敏感,當資產端貸款利率下降幅度大于負債端存款利率下調幅度、凈息差收窄時,銀行利潤大幅下行。2021年、2022年、2023年銀行凈利潤同比增長分別為12.63%、5.31%、3.37%。2024年,凈利潤同比增速由正轉負,降至-2.27%。其中,除大型商業銀行凈利潤為正外,城市商業銀行、農村商業銀行、民營銀行凈利潤分別下滑13.13%、9.75%、8.14%。
(三)凈息差收窄削弱銀行服務實體經濟能力,沖擊金融系統的穩定
一是凈息差下降導致銀行凈利潤下滑,削弱銀行服務實體經濟能力。凈息差的降低導致銀行凈利潤下滑,直接影響銀行通過利潤留存補充資本的能力,這又會導致銀行在信貸投放規模、利率優惠力度及創新金融產品供給上受限,削弱向實體經濟輸血、支持企業融資與產業升級的能力。
二是銀行凈息差的收窄會導致金融系統風險集聚。凈息差降低引起銀行主要監管指標波動,資本充足率、撥備覆蓋率等均有可能發生不利變化,導致金融風險上升。凈息差收窄可能促使銀行放寬信貸標準以追求高收益貸款,導致不良貸款風險上升。2024年,銀行不良貸款余額較上年末增加536億元,較上年末增長1.66%。個貸不良率同比增幅較大,6家大型國有銀行中,除郵政儲蓄銀行外,其余5家銀行個貸不良率上漲幅度在21—45個基點之間。另外,國債收益率的單邊下行不僅壓低了銀行凈息差,還會導致金融市場波動加大,甚至產生匯率波動風險。我國商業銀行是債券市場最大的機構投資者,約占債券投資總規模的6成。近期我國債券市場收益率快速下行,2024年末10年期國債收益率降至1.68%,較2023年下降88個基點。這會導致金融風險集聚,引發市場波動,并且會擴大與國外債券收益率的差值,不利于資本穩定,給人民幣匯率帶來貶值壓力。
二、三方面因素驅動商業銀行凈息差持續下行
(一)資產收益率下滑、信貸規模收縮,商業銀行利息收入縮水
一是減費讓利背景下,我國銀行貸款利率加速下行。2021年底至2025年5月,1年期及5年期貸款市場報價利率(LPR)分別累計下調80個基點及115個基點。同時,隨著房貸利率下調、存量貸款利率重新定價、按揭貸款利率下限取消、打“價格戰”爭奪客戶競爭加劇,平均貸款利率降至歷史低點。截至2024年底,我國金融機構貸款加權平均利率由2018年的5.94%一路下滑至3.28%,降幅達266個基點。二是實體經濟信貸需求不足,銀行信貸投放面臨制約。2025年3月,我國金融機構人民幣貸款余額同比增速由2023年的11.8%高點下滑至7.4%,社會融資規模同比增速由2023年的11.7%下降至7.2%;企業中長期貸款余額增速下行0.15個百分點,目前已累計下行22個月;居民新增人民幣貸款增速自2024年以來出現10個月負增長。三是銀行資產端結構變化,高收益零售貸款占比下降。2024年,我國上市銀行零售貸款占總貸款比重平均下降超2%。
(二)負債端存款定期化及攬儲競爭激烈,商業銀行利息支出下降有限
一是商業銀行存款定期化趨勢助推存款利率上行。受存款收益率下滑、優質資產難尋等因素影響,更高資產收益的定期存款比例增加。截至2025年3月,央行信貸收支表口徑下的住戶存款、企業存款中的定期占比分別達到73.4%、72.6%,自2022年10月以來,已分別上漲5.3個百分點、6.8個百分點。二是對公存款利率剛性較強,推高商業銀行負債成本。我國對公客戶存款規模大、穩定性高,大型企業、政府機構等對公客戶具有較強的議價主導權。加之對優質對公客戶的爭奪,商業銀行往往通過提高存款利率、定制化服務等方式進行,形成了“以價換量”的市場策略。再者,我國對公存款占銀行負債比例較高(部分銀行對公存款占比超50%),其剛性成本直接擠壓商業銀行凈息差空間。三是部分風險等級較高機構為獲取更高收益率資產,高息攬儲動力較強,拉高整體存款利率水平。部分資本充足率較低的金融機構,存在高息攬儲、投向高收益高風險資產等行為,不僅加劇了銀行業惡性競爭也強化了存款利率粘性。
(三)“利率雙軌制”放大了商業銀行利差缺口
相較于美國、日本等成熟市場形成的利率調控體系,我國利率市場化改革進程中存在著“利率雙軌制”現象,即受管制的存貸款利率、市場化定價的債券和貨幣市場利率各成一軌,變化往往不同步。2015年我國取消利率管制后,仍然存在隱性的“利率雙軌制”,存貸款利率定價依賴央行公布的基準利率、市場利率定價自律組織及央行窗口指導進行調整。2020年新冠疫情暴發以來,我國商業銀行資產端利率快速下行,負債端存款利率下調幅度則滯后于資產端貸款利率下調幅度。
三、促進商業銀行凈息差合理回升的幾點建議
(一)大力度推動利率“兩軌并一軌”,暢通貨幣政策傳導通道
當前我國利率市場化改革穩步進行,建議完善我國利率體系和調控框架,推動實現“兩軌并一軌”;靈活調整利率政策,根據經濟形勢,適時適度調整政策利率,維持凈息差在合理水平。
(二)完善監管考核體系,適度放寬業務限制
建議在風險可控的前提下,適當放寬銀行開展業務的范圍和限制,鼓勵銀行進行金融創新,發展多元化金融服務。如允許銀行在財富管理、投資銀行等領域開展更多業務。
(三)優化資產負債結構,提高非息收入占比
建議優化貸款結構,加大對科技創新、綠色發展、普惠、制造業貸款等重點領域的支持力度;加強資產及客戶的精細化管理程度,提升高息貸款占比;完善銀行資產負債管理體系,調整存貸款內部結構;大力發展中間業務、提升非息收入占比。
(四)加大逆周期調節力度,推動產業結構升級
建議加大對基礎設施建設、科技創新、民生領域等的投入,刺激經濟增長,提高市場資金需求,為銀行創造更多優質的信貸投放機會,提升銀行資產端收益。同時引導和支持產業結構調整與升級,鼓勵發展高附加值、低風險的產業,提高企業盈利能力和償債能力,降低銀行信貸風險,同時也有助于銀行優化信貸結構,提高資產質量和收益水平。
(李潔,國家發展改革委價格成本和認證中心。邢煒,中國農業銀行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