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文化根脈?拾振興密鑰

隨著鄉村振興的全面推進，我國大部分鄉村的人居環境、村民的物質生活條件得到了很大改善，但鄉村精神文明建設與物質文明建設的不平衡問題，在很大程度上制約和影響著鄉村振興的全面推進。鄉村地區作為我國悠久歷史和農耕文明的發源地，蘊含著豐富的道德規范、人文精神和民俗智慧，是保留和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載體。鄉村文化的傳承與振興目前面臨著鄉村傳統文化的物質載體逐步消失、鄉土文化記憶斷代、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后繼乏人、新技術沖擊傳統手工藝等問題，這些使得鄉村文化振興的基礎變得薄弱。因此，必須充分挖掘和利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資源，探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助力鄉村文化振興的創新路徑，發揮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滋養鄉風文明、凝聚鄉村共識的重要力量，從而為鄉村振興提供持久的文化支撐和精神動力。

鄉村振興，既要塑形，也要鑄魂。城鄉差距不僅僅體現在物質層面上的差距，更在于文化層面上的落差。因此，加快推進鄉村振興戰略的實現，要牢牢抓住鄉村文化振興這個關鍵。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鄉村文化振興的內在關聯

理論契合性：文化基因的同源性及功能互補性

我國古代所提倡的“天人合一”“耕讀傳家”“禮儀秩序”等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鄉村振興戰略在生態環境保護、人才培育以及鄉村治理效能上的目標是具有契合性的。例如，“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生態理念就是借鑒了“天人合一”的生態智慧，也賦予其新的時代內涵；“耕讀傳家”強調既學做人，又學謀生的品德技能雙重發展的理念，體現了維持物質生產與保持精神修養的辯證統一，其內涵與鄉村振興中人才是第一資源的文化理念相呼應，為我國鄉村人才的培養方案提供價值遵循，對當前培育高素質農民、加強鄉村教育、培育文明鄉風具有重要啟示意義。從功能互補的角度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能夠為鄉村文化振興提供精神滋養和價值引領，而鄉村文化振興又為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提供了實踐支撐，二者相互促進，共同形成了鄉村文化振興戰略的框架體系。

現實契合性：鄉村文化振興的迫切性與多維價值

第一，國家戰略需求角度。鄉村文化振興是對接鄉村振興與“建設文化強國”的聯合目標、是破解城鄉文化發展失衡問題的關鍵、是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重中之重。《關于推動文化產業賦能鄉村振興的意見》明確提出，根據本地區實際情況加強部門協同，協調各方力量，統籌各類資源，加大支持力度，扎實推進文化產業賦能鄉村振興工作。通過加大鄉村文化建設投入力度彌合城鄉文化資源配置鴻溝，重構城鄉文明對話的平衡機制。這不僅印證了文化振興在鄉村振興中的基礎性地位，更凸顯了通過文化賦能鄉村振興的現實必要性和迫切性。

第二，社會發展價值維度。鄉村特色的文化創新能夠推動單一的傳統農業產業轉型升級，催生文創農業、庭院經濟、沉浸式文旅等產業，打造依托特色鄉愁情懷的文旅產業鏈條，發展其經濟價值；優秀傳統文化能夠重塑鄉村治理模式，通過制定符合時代精神的鄉規民約、村規家訓，形成易于接受的道德體系，發揮文化的浸潤作用，形成剛柔相濟的基層治理新生態；借鑒我國古代傳統生態智慧體系賦能現代鄉村綠色發展實踐，通過現有的地勢地貌打造生態茶園、梯田風光等旅游農業，能夠最大限度發揮生態價值與經濟價值，為農業發展的全面綠色轉型提供本土化解決方案，同時，也為鄉村振興注入綠色活力。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引領鄉村文化振興的實踐困境

文化載體消逝

隨著城鎮化的快速發展，鄉村傳統文化的傳承發展面臨著物質與精神的雙重危機。建設宜居宜業和美鄉村不僅要優化生態環境格局與人居環境，更要尊重鄉風民俗，規劃保護好村莊特色風貌和歷史文脈。具體來說，在物質載體層面，許多傳統村落面臨著建設性破壞的困境，傳統古村落數量銳減，為城鎮化建設讓步，大量具有歷史研究價值和文化傳承功能的古村落建筑物被城市化的住宅替代。部分地區以仿古改造為名的商業化開發導致古村落文化街區同質化嚴重，缺少不同地區傳統建筑的特色，仿佛置身流水線建筑之中，游玩感受近于程式化符號的體驗。此外，傳統非遺技藝領域同樣陷入了難以解決的困境，大量傳統手工藝技藝處于瀕危狀態，缺少資金扶持與青壯年傳承人，導致“人在藝存、人亡藝絕”的傳承困境持續加劇。

精神認同危機

精神認同層面的斷裂則呈現出更為復雜的代際文化斷層。這里的代際文化斷層主要是指老一輩群體堅守鄉土情懷和“安土重遷”的傳統思想，而新生代群體卻缺乏鄉愁記憶，由此產生觀念碰撞。主要原因是新生代群體在城鄉二元文化碰撞中產生的價值迷失，主要表現在不會完整參與傳統的民俗節慶儀式，對宗族禮俗的認知度下降，傳統“安土重遷”的鄉土情結被消費主義重構為碎片化的“網紅打卡”行為，民俗文化從傳統生活實踐降維為表演性景觀。這種物質與精神雙重斷裂的實質是城鎮化進程中傳統文化記憶載體的逐步消解。要改變這種文化斷層，增強新生一代對于鄉土文化的認同感，必須重新重視“安土重遷”的傳統文化心理，因為它不但培育了中華文化最深厚的鄉土情懷，積淀了中華民族最深層的家國理念，而且為建設宜居宜業和美鄉村提供豐富的理論滋養。

傳承主體缺位

鄉村文化遺產傳承主體的結構性缺失是當代鄉村文化振興的核心困境。鄉村人口嚴重老齡化和缺乏青年的困境說明了文化遺產鏈的危機，這清楚地反映在青年人口外流對鄉村人力資本的侵蝕上。作為鄉村文化遺產傳承和創新的關鍵組成部分，新一代青年受到城鄉二元結構的驅動，大規模離開鄉村進入城市，導致鄉村人口年齡結構不平衡，缺乏新鮮血液，傳統技能和風俗習慣難以為繼。鄉村地區青年一代的結構性缺失不僅削弱了鄉村傳統文化的內生創造力，也加劇了鄉村文化振興由傳統向現代化轉變的難度。

新興技術沖擊

新技術賦能鄉村文化創新的同時也進一步加劇了鄉村傳統文化價值的消解。首先，新媒體的發展將傳統文化的深刻內涵淺顯化表達，典型表現為儀式性文化的娛樂化肢解。例如，以儺戲為代表的傳統祭祀表演，在短視頻平臺中被簡化為“變裝挑戰”，成為短視頻博主的引流手段，其承載的傳統文化記憶與精神信仰被簡單剝離為視覺震撼，文化符號的內涵與表達發生斷裂。不可否認，這種變裝挑戰確實讓更多人知道了“儺戲”的存在，但對于其起源、內涵、表現形式還知之甚少。這種以新媒體技術為主導的文化傳播模式，實質是以流量經濟為導向的“文化祛魅”過程，消解了傳統文化的深層意義結構。除了線上技術發展對于鄉村傳統文化的沖擊之外，還存在著機器工藝與傳統手工藝的沖突。主要體現在生產方式的顛覆性替代。機械化生產體系通過標準化、批量化模式擠壓傳統手工藝的生存空間，眾多非遺技藝中蘊含的“身體力行”與“技藝靈韻”被機械化生產消弭，導致傳統文化在現代化轉型中面臨“形存神失”的風險。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引領鄉村文化振興的創新路徑

重塑鄉村特色文化基因

構建完整的鄉村文化基因圖譜是避免陷入文化趨同困境的關鍵手段。通過文化建檔工程，將各種非遺技藝，民俗文化，非遺傳承人進行基本信息、影像采集，形成動態更新的鄉村文化檔案系統。這種數字化文化檔案不是簡單的影像記錄，而是將傳統技藝的工藝流程、儀式活動的場域邏輯進行可視化保存與動態傳播，為后續的傳承、創新轉化奠定主要脈絡。此外，為了避免陷入文化趨同的陷阱，鄉村文化的IP開發也必須突破同質化的現狀，深度挖掘地域特色的差異化表達。例如，“曬秋”這個詞，首先想到的就是江西省婺源縣“篁嶺曬秋”。這就是IP打造的成功案例，將鄉村傳統的農事習俗轉化為游客沉浸式文化體驗的場景，實現從民俗活動到文化IP的創造性轉化，從而吸引游客，發展文旅產業，通過民俗文化達到鄉村振興的目的。創造鄉村特色IP的關鍵在于建立文化基因的現代轉化機制，通過解讀傳統文化中的深層思想、剖析古代詩歌民謠中的生態倫理等，提煉出可融入現代化發展的文化IP。需要注意的是，在提煉的過程中既要保留文化的精神內核，又必須適配當代審美與功能需求，不能僅僅停留在形式化的表達。

倡導多元主體協同共治

切實提升鄉村治理體系中各類主體的治理效能，不僅直接影響治理的效率、效果與效益，更是構建多元主體協同共治、多方聯合創新發展的鄉村治理新格局的關鍵。協調配套的村級組織治理體系是鄉村全面振興的重要抓手。在以往的模式下，鄉村文化治理與革新主要依靠基層政府，靠行政力量維持；現階段實現鄉村活力振興的重要方式就是突破單一主體主導鄉村建設的局限性，構建社會廣泛參與的協同治理模式。例如，政府通過政策引導，激發村民主體參與家鄉建設積極性；給予政策支持，吸引社會資本參與鄉村文化建設。例如，貴州省打造的“村BA”體育文化的實踐展現了“政府引導、村民自治、社會參與”這種模式的優越性。通過政府出臺各項優惠政策、加大網絡宣傳等方式，提高本區域傳統體育賽事的社會參與度，吸引全國各地游客前來參與“村BA”系列賽事活動，這既激活了當地居民文化自覺，又通過文化活動招商引資，擴大產業，將鄉村文化振興目標具象化，構建起具有內生創造力、行動力、約束力的鄉村文化治理共同體，形成鄉村文化振興的合力。

加快鄉賢智庫建設

除了基層政府人員與村民形成合力外，鄉賢智庫建設也是破解鄉村文化建設人才短缺困境和完善鄉村治理新格局的突破口。鄉賢智庫建設的類型主要可以分為三種：首先是外援型鄉村智庫。借助國家科技小院、科技特派員等政策實現雙向互動，借助外界更高平臺的知識技術型人才解決鄉村現實難題。其次是內生型鄉村智庫。駐村第一書記、黨員、鄉村大學生、致富帶頭人、文藝骨干等，針對本村面臨的難以解決的現實難題定期展開頭腦風暴、閑談會議等，綜合各類意見，轉化為現實可行的鄉村治理方案。最后是網絡型鄉村智庫。通過建立鄉村新媒體，將難以解決的問題及其基本情況公布在政務網站上，吸引全國各地有思想、有見解的網友建言獻策，從中篩選有價值的、適宜的方案細化執行。這三類鄉村智庫建設能夠有效鏈接城鄉智力資源，打破信息壁壘，形成“本土精英＋跨界人才＋網絡問政”的復合型治理模式，最終形成具有韌性的鄉村文化治理體系。

建設注重傳承的教育體系

建設貫穿大中小學全階段的傳統鄉村文化教育體系，是破解文化傳承代際斷裂的基礎性工程。在基礎教育階段需推進破解“思政課程”與“課程思政”的脫節。課程思政貫通的實質是在大中小學各個學段，打通知識教學與思想政治教育、其他課程與社會實踐之間的關系，建立全方位、全程和全員的課程思政育人體系。要做到不只有思政課才能講思政，任何課程都可以將思政元素與本學科元素相結合，達到課程思政的效果。可以將傳統非遺技藝、鄉村民俗文化等地方性知識體系轉化為鄉村校本課程資源開發的素材，通過解碼鄉村文化，進行鄉村傳統文化的當代價值闡釋，最終進行教學實踐的轉化，使學生在親身體驗中理解鄉村傳統文化的精神密碼。這種教育模式突破了傳統教育知識傳授的平面化局限性，更好地培育青少年對鄉土文明的深度認同。在高等教育層面，應創新“校地協同育人”機制，通過建立雙向賦能的鄉村實踐教學網絡，打造鄉村文化工作站，打通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的“最后一公里”。構建田野課堂、學術研究、創新實踐三位一體的培養模式，使大學生在參與非遺動態傳承、村落空間營造等實踐中，實現理論認知與實踐經驗的融會貫通。鄉村文化工作站的建設，不僅能夠為高校師生提供研究中國傳統鄉村文化的樣本，又能夠為鄉村引進年輕血液與技術資源，從而構建起高校的學術研究與鄉村的文化振興的良性互動。最終構建起具有文化再生產能力的高校教育與鄉村建設的生態系統，為鄉村文化振興輸送可持續的人才資源和具備鄉村文化價值認同基礎的血液。

利用技術賦能鄉村文化創新

通過3D建模與虛擬現實技術對傳統村莊進行數字復現，打造非遺的沉浸式體驗空間。人們可通過互聯網領略傳統非遺的魅力，從而增強實地探訪的吸引力。數字技術的互動體驗讓公眾初步了解了鄉村文化，從而創造出融合在線知識與實地體驗的新路徑。然而，在利用新技術促進鄉村地區建設時，有必要在保護人文價值方面建立警惕感。特別是在傳統手工藝品領域，要劃定技術禁區，制定使用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文化公約，明確禁止機械大規模復制非物質文化遺產和手工藝品的模式，確保傳統手工藝品中的物質體驗和藝術精神不可替代。從本質上講，這種方式是在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之間保持動態平衡，防止新技術的大規模擴張對傳統文化的保護和傳承造成不可逆轉的侵蝕。與此同時，要推動建立文化技術專利保護制度，形成從傳統功能和文化符號到知識產權的一系列技術轉型，實現鄉村文化產權的可追溯性管理。這不僅確保了文化創新的合法性，避免了對文化元素的濫用和忽視，還能確保技術創新始終為鄉村文化遺產的傳承和創新服務。

在鄉村振興戰略不斷深化的背景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鄉村文化振興之間的深層互動關系體現了多維價值。兩者都通過傳統生態智慧、農業教育理念和治理范式為當代農村發展提供了哲學基礎和實踐參考；城鄉文化發展不平衡、代際傳承斷裂和技術異化的現實凸顯了重建鄉村文化主體性的緊迫性。鄉村文化振興的本質是傳統文化基因的現代適應過程，因此有必要在技術理性和人文價值之間尋求平衡。這不僅關系到鄉村文化生態的可持續發展，也關系到在全球現代化進程中對傳統文化轉型的中國式回應。

（作者單位：湖南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