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帶來的文化交融使寫意人物畫面臨傳統與現代的雙重挑戰。基于此,立足藝術本體發展規律,通過技法融合、理論建構與創作實踐的多維透視,揭示傳統藝術現代轉化的內在機制。在技法革新中注重傳統基因的活化再生,在形神關系重構中確立現代審美坐標,在個性語言探索中拓展藝術表現邊界。這種綜合研究視角不僅能為寫意人物畫發展提供理論支撐,還可為傳統藝術的當代轉化建立可參照的方法論體系。
一、技法維度:傳統與現代的融合與創新
(一)傳統筆墨程式的局限性
傳統筆墨程式作為寫意人物畫的核心語言體系,凝聚著東方藝術的審美共識與文化積淀,其以線造型、以墨傳神的特點既體現了對意境的追求,又通過程式化表達形成穩定的視覺范式。例如“十八描”技法通過線型組合構建人物衣紋質感,“墨分五色”理論借助水墨濃淡展現空間層次,這種凝練手法在傳遞文人意趣時獨具優勢。然而,面對當代多元審美需求,傳統程式逐漸暴露局限。程式化語言對人物造型的規訓效應導致動態捕捉與結構表現缺乏靈活性,如:“高古游絲描”雖能呈現衣袂飄逸感,卻難以刻畫現代服飾的質感差異;以書法用筆為核心的筆墨體系側重平面化表現,與西方解剖學、透視法的立體造型理念存在觀念鴻溝,在復雜空間關系中易顯單薄;傳統技法對“神韻”的追求常弱化造型嚴謹性,藝術家表現現代人物個性時易陷入形神割裂的困境。這些問題在當代學院派教學中尤為顯著,若過度拘泥傳統程式,易使創作思維固化,導致作品呈現模式化傾向。
(二)現代造型技法的融入
現代造型技法的引入為突破傳統困境提供了新路徑,其融合需要建立在對中西體系本質特征的深刻理解之上。解剖學與結構素描的應用,能促使藝術家更科學地把握人體比例與動態規律,如:通過“動態線”捕捉瞬間姿態;結合傳統線描的節奏感,可增強人物造型的生動性。光影明暗技法的借鑒拓展了水墨表現維度,蔣兆和在《流民圖》中運用皴擦法模擬西畫光影,既保持水墨韻味又強化體積感,是技法融合的典型范例。在創作實踐中,現代構成原理與傳統章法的結合更具啟示性:平面構成中的點線面關系可轉化為水墨元素的組織邏輯,色彩構成理論則為突破“隨類賦彩”的固有色觀念提供依據。需要注意的是,技法融合需要警惕文化主體性消解,徐悲鴻“新七法”雖引入西畫觀察方法,但仍以“氣韻生動”為準則,這種融合路徑啟示當代創作者應在保持筆墨本體語言的基礎上實現造型觀念的更新。
(三)材料技法的創新實踐
在寫意人物畫的當代探索中,材料媒介的革新成為銜接傳統技法與現代審美的重要紐帶。對生宣紙進行礬水固形處理的技術突破,有效調和了水墨滲透的不可控性。這種改良既保留了宣紙的天然質感,又使藝術家得以精準把握墨色層次,為深入刻畫人物神態提供了物質基礎。礦物顏料與植物染料的復合運用延續了傳統色譜的雅致品格,通過分層疊加的施色技巧,既能在朱砂與墨色交融間表現肌膚的微妙變化,又可保持畫面整體的寫意格調,形成具有東方美學特征的視覺韻律。綜合材料的引入開創了新的表現維度,其覆蓋性特質與傳統水墨形成互補關系,在宣紙纖維上形成的斑駁肌理既呼應了都市文化的碎片化特征,又避免了水墨反復修改導致的畫面淤塞。田黎明“都市人物”系列的成功實踐表明,水彩技法與水墨語言的有機融合,能夠通過對光色關系的重新詮釋,在二維平面上構建具有時空縱深感的現代生活圖景。這種材料實驗始終遵循藝術本體的發展規律,既非簡單的技術堆砌,又非盲目的傳統解構,而是在工具性能與人文表達之間建立起良性互動。
二、理論維度:重新審視“形似”與“神似”的辯證關系
(一)“形似”與“神似”的傳統理解
中國畫論中形神關系的演變軌跡,映射著不同歷史時期藝術觀念的深層變革。謝赫“六法論”將“應物象形”與“氣韻生動”并置,確立了形神兼備的審美范式,這種辯證思維在梁楷的《潑墨仙人圖》中得到具象化呈現一—看似恣意的減筆潑墨實則暗含嚴謹的形體歸納,在衣紋飛動的視覺表象下,人物醉態蘊含的超脫境界躍然紙上。張彥遠“以形寫神”的理論建構進一步揭示了造型語言與精神傳達的共生關系。陳洪綬筆下夸張變形的人物形象,正是通過打破常規比例來實現性格特征的強化表達。值得注意的是,傳統形神觀在實踐層面始終存在著文人與院體的分野:前者如徐渭以草書筆意解構形體,在筆墨縱放間追求遺形取神的文人意趣;后者如明人肖像注重解剖結構的嚴謹推敲,在形準基礎上滲透人物內在氣韻。這種傳統認知體系在面對現代社會復雜多元的人物形象時,其經驗化的創作思維逐漸顯現出表現力的局限,亟待通過理論重構拓展新的闡釋空間。
(二)詮釋寫意精神的當代內涵
當代寫意精神的嬗變本質上是傳統美學基因與現代社會語境的融合再生。在視覺文化轉型的背景下,寫意人物畫既需要維系筆墨程式的文化根性,又要構建符合時代審美的話語體系。周思聰《礦工圖》的創作轉向具有典型意義,其通過形體扭曲強化了人物形象的表現張力,將個體生命體驗升華為對人類命運的哲學觀照。這種轉變標志著寫意精神從文人雅趣向人文關懷的價值遷移。田黎明在都市題材創作中創造的光斑暈染技法,既延續了水墨氤氬的傳統韻味,又通過虛化輪廓呼應了現代社會的身份流動性。這種形式創新實質是寫意精神物態化的當代演繹。需要警惕的是,在全球化語境中既要避免對西方表現主義的表面嫁接,又要防止對傳統程式的僵化承襲。吳冠中的藝術實踐提供了重要啟示,其將形式構成法則注人寫意人物創作,在抽象結構與寫意趣味間建立起新的平衡點。這種跨文化視野的探索路徑,為寫意精神的當代轉化開拓了更具開放性的理論維度。
(三)多元化造型標準
藝術評價體系的范式轉換要求寫意人物畫建立契合時代審美的造型標準。傳統畫論中“六法論”“逸神妙能”等品評標準,本質是以文人價值觀為主導的單一體系,難以涵蓋當代藝術的多樣性表達。多元化造型標準的提出,既是藝術民主化進程的必然結果,又是寫意人物畫突破發展瓶頸的理論突圍。其核心要義在于承認不同造型取向的合法性:具象寫實語言可通過筆墨書寫性保持寫意特質,如李伯安在《走出巴顏喀拉》中將素描造型融入水墨肌理,在雄渾體量中透出高原民族的原始生命力;抽象表現手法則需要在形式探索中維系文化根性,如王彥萍的作品通過幾何化的人物解構,在平面空間中建構傳統筆墨與現代構成的對話場域。這種多元格局的形成需要理論界、教育界與創作實踐形成聯動機制:學院教學需要打破“以古為尚”的思維定式,建立傳統技法、西方造型與當代觀念的三維課程體系;展覽機制應包容不同風格流派的實驗探索,為水墨與綜合材料、數字媒介的融合提供展示平臺;藝術評論需要建構多向度的批評話語,避免用單一標準衡量所有創作實踐。劉慶和都市水墨中的人物形象既非傳統“高士”,又非西方“人體”,而是通過模糊化處理塑造具有普遍意義的現代人符號。這種探索印證了多元化標準的必要性。唯有建立開放包容的評價體系,寫意人物畫才能在保持文化主體性的同時,真正實現從傳統形態向當代形態的創造性轉化。
三、創作維度:寫生與創作的結合及個性化語言的建立
(一)強調寫生與創作的緊密結合
寫生與創作的內在關聯性構成寫意人物畫現代轉型的核心動力,二者并非簡單的素材采集與藝術加工的關系,而是觀察方式、思維模式與表現語言的系統性轉換過程。傳統寫生觀強調“目識心記”的意象生成機制,宋代李公麟通過默寫提煉人物神態的創作方式,實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典型實踐。當代語境下,寫生的功能已從單純的形象記錄轉向主體意識的投射場域,如黃胄邊疆速寫中奔放的線條不僅捕捉了少數民族的鮮活動態,而且將藝術家的生命體驗轉化為筆墨激情。這種寫生狀態直接影響了其創作中特有的“速寫式水墨”風格的形成。在學院教育體系中,方增先提出的“結構素描融入水墨”教學法具有啟示意義:通過解剖寫生理解人體內在構造,再以書法用筆提煉輪廓線,使造型既符合物理真實又具備筆墨韻味。值得注意的是,過度依賴照片寫生易導致創作思維平面化。田黎明通過“對景創作”實驗,在自然光影中直接完成意象轉化,其“高原陽光”系列作品將寫生現場的即時感受轉化為光色交融的視覺詩性,證明了寫生過程本身即可升華為創作本體。這種深度融合要求藝術家在觀察階段即啟動形式提煉機制,將客觀物象轉化為筆墨結構的基因片段,最終在創作中實現“寫生即創作”的藝術自覺。
(二)探索傳統與現代的融合之路
傳統與現代的辯證關系在寫意人物畫創作中呈現為動態的轉化機制,既非簡單的技法拼貼,又非文化立場的非此即彼,而是通過語言重構實現藝術本體的演進。明代陳洪綬的變形人物通過夸張比例強化精神特質,這種傳統基因在當代李孝萱的都市水墨中演變為扭曲躁動的視覺符號,傳統線描的書寫性與表現主義的張力在此達成新的平衡。在形式語言層面,現代構成原理與傳統章法的碰撞催生出新的表現可能:劉慶和將傳統“留白”轉化為心理空間的隱喻,其“水·墨”系列作品通過片段化的人物組合,在虛實交錯間暗示現代人的精神漂泊狀態。材料媒介的跨界實驗同樣構成融合路徑的重要維度,如徐冰《背后的故事》利用現成品投影與水墨媒介的對話,在物質轉換中解構傳統觀看方式。這種探索雖具爭議性,卻為水墨語言的當代拓展提供了觀念啟示。需要警惕的是,融合實踐中易出現文化主體性模糊的困境。周京新“水墨雕塑”的探索值得借鑒:其“揚州慢”系列作品將傳統沒骨法與立體構成相結合,通過塊面疊壓產生的體量感既突破平面限制,又保持著筆墨的書寫特質,證明傳統基因完全可以在現代語境中煥發新生。這種融合的本質是文化基因的現代性轉化,而非表層的視覺樣式嫁接。
(三)個性化語言的建立與發展
個性化語言的形成標志著藝術家創作體系的真正成熟,其本質是藝術觀念、觀察方式與技術手段的有機統一體。潘天壽“強其骨”的筆墨主張在吳山明宿墨人物中發展為渾厚華滋的意象表達,宿墨的滲化特性與人物結構緊密結合,形成獨特的“毛澀之美”,這種技法創新實為個性化審美追求的物化顯現。在當代多元文化語境中,個性化語言的建構呈現多維路徑:王明明通過民間美術資源的轉化,將剪紙的平面裝飾感與文人筆墨相結合,創造出稚拙天真的童趣意象;何家英則在工寫結合的探索中,以細膩渲染保持造型嚴謹性,同時通過線條的書寫性留住水墨意韻,開辟出“新院體”人物畫風。個性化語言的發展需要經歷“師古一化古一出古”的蛻變過程,周思聰從早期嚴謹的寫實造型轉向后期“荷之舞”系列的抽象表現,正是藝術家突破既定范式、回歸本真心性的典型例證。教育體系在個性化培養中具有關鍵作用。中央美術學院“水墨人物工作室”推行的“個案教學法”,通過深度剖析藝術家個案而非單純技法傳授,引導學生建立主體認知框架。這種教學模式為個性化語言的孕育提供了土壤。值得注意的是,個性化探索需要以文化根性為錨點。曾宓將山水皴法轉化為人物肌理表現,在形式創新中始終維系著與傳統美學的血脈聯系。這種創作路徑證明真正的個性突破往往誕生于對文化本源的深刻理解。
綜上所述,寫意人物畫的現代轉型實質是傳統文化基因的創造性激活過程。技法層面的中西融合必須以筆墨本體為核心支點,理論建構需要植根人文精神與現代審美需求,創作實踐要在保持文化特質的前提下探索個性化表達。三者形成的動態平衡機制,既突破傳統程式的固化模式,又規避文化異化的潛在風險,為傳統藝術現代轉型提供了可行路徑。后續研究應關注數字技術介人帶來的表現革新,以及跨文化傳播中的價值重構問題,推動寫意精神在新時代實現多維度的創造性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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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粉,碩士,黑河學院美術與設計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少數民族題材人物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