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平：如何玩轉“非遺+數字化”

數字人和非遺，這兩項看似“懸空八只腳”的事物碰撞到一起，讓江蘇省非遺保護專家委員庫委員龔平的短視頻收獲了不少新的關注，是什么讓他想到在數字世界“克隆”一個自己，AI技術又將為非遺注人什么新的活力？本刊記者與龔平就新興科技與古老技藝的對撞展開對話。

現代蘇州：龔老師好！最近看到你在自己的抖音和微信視頻號里經常以數字人分身出鏡來談一些話題。請介紹下你使用數字人分身的緣由，接觸到數字人分身等AI技術又有哪些心得？

龔平：謝謝你關注到了最近我的數字人分身出鏡。想通過AI技術生成一個我的數字人分身來幫助我做一點事，是我這一年多來一直在心中萌動的一個想法，但因忙于庶務，又怯于邁出第一步，遲遲沒有行動。去年年底，我動了個大手術，醫生囑我要在家休養三個月，半年內盡量不外出參加公共活動。于是，我就規劃自己要利用好這段時間學習一些AI技術基礎知識，生成一個數字人分身。這幾年，我在抖音和微信視頻號里有分享蘇州歷史文化、非遺保護和蘇州話保護的專欄。因手術和休養而停擺了三個月后，今年3月這個專欄由我的數字人分身登場恢復，得到朋友和粉絲們的好評和支持。這也給了我更多方便，所思所議的一些話題隨時記錄下來，只需略加整理就可輸進數字人底版，經軟件處理后便可開講直接發出了。這一通簡單操作省卻了原來錄像準備、采錄和編輯處理等許多程序和麻煩。不過，我的數字人分身也還在“成長”之中。目前，我還沒有解決“他”說方言的問題，一些關于蘇州話保護的話題還是得由我自己出鏡來完成。

現代蘇州：你曾長期從事非遺保護管理工作，退休后又多年參與文化創意產業社團工作。能否請你談一談包括數字化在內的科技發展對助力蘇州非遺保護、傳承和發展有什么啟示。

龔平：我們可以用“非遺 + 數字化”來簡單概括之。的確，對此我有很深的體會。不過，我一直認為這不是單向助力，而是雙向賦能。看一看現在我們的宣傳口徑，都是放在數字化如何賦能非遺傳承保護、如何助力非遺發展這樣的基調上。我認為這還不全面，特別是在蘇州這樣一個包括非遺在內的文化遺產底蘊十分豐厚的城市，一定要走出這個認識誤區。“非遺 + 數字化”是雙向賦能的關系，這是新時代非遺傳承發展與數字化文化產業高質量發展的相向需求與必然趨勢。

現代蘇州：如何理解這種“雙向賦能”關系？

龔平：數字化賦能非遺，能夠使非遺融入當代社會特別是活在當下青少年群體中，弘揚其當代價值，增強大家的參與感、獲得感和認同感，從而永葆生命力。就數字化對非遺的賦能而言，非遺資源可以在傳承（包括核心技藝記錄、作品形成溯源保真等）、傳播（包括作品數字化呈現、沉浸式體驗等）和消費市場（IP打造、游戲平臺、數字文化藏品等）等方面得到數字文化產業的全方位賦能。

非遺賦能數字化，則能夠使數字文化產業供給體系質量得到提升、城鄉居民文化消費更加豐富與活躍，特別是能夠幫助青少年獲得有傳統文化底蘊的數字化享受。因為非遺資源是數字化文化產業提高產品內涵與服務品質、提升創意水平取之不竭的優秀文化源泉。就非遺對數字化的賦能而言，在數字文化產業生態圈中包括了“五個支持、兩個平臺”等七大要素，即：政策支持、科技資源支持、內容資源支持、融資支持和法律支持，以及數字轉化平臺、運營宣發平臺。包括非遺在內的蘇州文化遺產資源，是蘇州數字文化產業不可或缺而又極其豐厚的內容資源支持。其成果通過包括數字IP轉化在內的數字轉化平臺形成產品，并通過市場培育、產品宣發等運營平臺形成非遺傳承傳播效應。

所以，我一直在宣傳“非遺 + 數字化”是雙向賦能的這一觀點。同時我也深切體會到，現在還有很多非遺傳承人和從業者不了解什么是“數字化”；而很多利用“數字化”的企業家與設計師們，又不甚認識包括非遺在內的蘇州文化遺產。因此，我們的政府主管部門和相關機構團體有責任要在非遺與數字化之間架起溝通與協調的橋梁。我自己也會力所能及發揮作用。

龔平：要讓蘇州非遺再次煥發活力，就必須在年輕群體中“出圈”！中國的非遺保護工作已經開展20年了，前10年主要是做了全國非遺普查，建立各級非遺代表性項自名錄和認定各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等基礎工作；后10年就提出了非遺保護要“見人見物見生活”，要讓非遺回歸當下社會特別是融入年輕群體，才能永葆非遺的傳承存續生命力。那么，如何讓蘇州非遺在年輕群體中“出圈”呢？我覺得，“數字化”就是不可多得的融合劑、推進器。

現代蘇州：我們要如何運用當代的科技、思維和現代美學，讓蘇州非遺再次煥發活力并在年輕群體中“出圈”？

對此，我們首先應該在認識上對新時代非遺保護更新一個邏輯關系。非遺保護的傳統思路是“人→藝一物”，強調非遺是以“人”為核心的，然后去傳承他的“藝”，再去了解他的技藝成果“物”。但是，我們發現在多年的非遺保護實踐中，這樣的邏輯關系不容易被年輕人所接受。所以，我們要把非遺保護的這個邏輯關系倒過來，更新為“物→藝 $$ 人”。要鼓勵把“非遺 + 文創”“非遺 + 數字化”的切人點放在“物”上，幫助青少年從觸摸、打卡承載著非遺技藝之作品或產品開始，到從中品味、喜歡非遺之“藝”，進而關注、融入非遺傳承發展之核心“人”（主體的傳承者、客體的消費者）。而在這一新的邏輯關系中，“數字化”將會發揮其無與倫比的作用，拉近非遺與年輕群體的關系，讓非遺再次煥發活力并在年輕群體中“出圈”。

現代蘇州：那么，在這方面有沒有什么比較成功的案例呢？

龔平：當然有啊！主要是體現在非遺的傳播方面，利用非遺元素或符號，通過作品數字化呈現、沉浸式體驗策展、跨界創意等來實現活態表達，從而幫助年輕群體觸摸、了解、喜歡乃至參與融入非遺。我就舉兩個“蘇繡 + 數字化”的典型案例吧！

一個例子是蘇州彌惟文化藝術有限公司的張雪，他出生于鎮湖的刺繡傳家，是現在很知名的蘇繡“繡郎”，也是一位藝術學碩士。他積極探索“蘇繡 + 數字化”的創新呈現方式，引人三維空間技術打破傳統蘇繡二維平面模式，創造了立體蘇繡作品《山》。又與清華大學未來實驗室合作，采用前沿科技的形狀記憶合金（SMA），把記憶合金“藏”在蘇繡作品的花瓣和蝴蝶翅膀里，全球第一幅“花會開、蝶會舞”的動態交互蘇繡作品《玉蘭蝴蝶》應運而生。這幅作品曾亮相于央視《非遺里的中國》，還先后多次登上微博熱搜，讓網友驚嘆不已。在2023淘寶造物節上，這幅作品3天吸引了近80萬觀眾觀摩。

還有一個例子：2021年“七夕”，蘇州大禹網絡科技有限公司推出王昭君英雄新皮膚“乞巧織情”。國家級非遺蘇繡代表性傳承人姚建萍與姚蘭母女通過蘇繡技法，設計了牽牛花圖案的服裝。上架第一天，游戲皮膚銷量就突破了八位數，年輕玩家們被這款手游新皮膚所吸引，便會主動了解蘇繡技藝，認識掌握這些技藝的非遺傳承人。

這兩個案例，都是通過數字化加持向年輕人宣傳蘇繡技藝，實踐“物一藝 - 人”這一非遺保護新邏輯關系的成功案例。

現代蘇州：在“非遺 + 數字化”發展中，我們還應該關注哪些問題？

龔平：剛才我在談數字文化產業生態圈時，提到了“五個支持、兩個平臺”這七大要素。除了包括非遺在內的蘇州文化遺產資源的內容資源支持外，我還特別關注法律支持。我認為，“非遺 + 數字化”要在規范保障上重視兩個建設：一個是標準化建設；一個是知識產權保護建設。

現代蘇州：何為對非遺的標準化建設？

龔平：對非遺的標準化建設，特別是對傳統技藝美術類非遺項目的標準化建設，可以說已經是刻不容緩了。數字化賦能非遺以后，必然對非遺的核心技藝架構體系帶來顛覆性沖擊，因此必須通過標準化建設來進行核心技藝保護基礎。要在保持非遺傳統工藝流程整體性與核心技藝真實性的基礎上傳承與研發，防正數字化引偏或粗劣仿制，從而保證、促進并推動非遺傳承、保護與創新，保證“非遺 + 數字化”產業健康有序發展。對于非遺的標準化建設，我們蘇州市還是十分重視的。2020年3月發布的《蘇繡》國家標準對蘇繡的術語定義、技術要求、試驗方法等作了相關標準化規定，此外還有2018年3月公布的《蘇作紅木家具》團體標準；2024年6月發布的《香山幫傳統建筑營造技藝規范》；2022年4月發布的《桑蠶絲羅織物》行業標準；2021年2月發布的《蘇式傳統文化一蘇扇（絹宮扇）制扇技藝傳承指南》；2023年4月發布的《蘇式傳統文化一一吳羅（提花羅）制作技藝傳承指南》等地方標準。

現代蘇州：有人認為：非遺是文化遺產，不存在知識產權問題，對此您怎么看？

龔平：數字化融人非遺，必然給非遺的知識產權保護帶來新命題。一般認為，知識產權主要是具有私權性質的，而老祖宗傳承下來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則一般具有公權性質，它只適合于客體：商標、地理標志和商業秘密這三種客體保護。

而我們在非遺資源基礎上進行的文化創意或數字化融人，是可以作為作品著作權與專利的客體來申請知識產權保護的。“非遺 + 數字化”的融合發展，使得其知識產權的保護、創造和數字化轉化要求明顯提高、可能產生的新特點新矛盾也會日益突出，這就必然離不開知識產權保護。

現代蘇州：目前蘇州非遺傳承人在知識產權保護方面做得怎么樣？

龔平：現在，蘇州的非遺傳承人群體已經形成了較強的知識產權保護意識，獲得原創作品登記版權的比較多，主要有蘇繡、玉雕、核雕、木雕、蘇扇、明式家具制作技藝等項目。如鎮湖繡娘群體代表姚建萍、姚惠芬和光福繡娘群體代表府向紅、陸彩鳳，都可以說已經“版權等身”，擁有數百乃至上千項原創作品登記版權。府向紅、府涵璐母女倆已獲得2000多項版權登記，向紅繡府還被授予蘇州市優秀版權示范單位。相比較而言，雖然發明專利的“門檻”較高，但非遺傳承人還是創造了不少成功案例：明式家具老字號“明仕閣”獲得發明專利3項、實用新型專利21項和外觀設計專利35項；非遺石雕傳承人錢建春的“移動磚雕門樓”也獲得了發明專利；工藝美術大師鐘錦德獲得了木雕方面的實用新型專利1項和外觀設計專利100多項；蘇扇傳承人盛春和她的團隊開發了15000多種蘇扇款式，獲得外觀設計專利70多項。

在“非遺 + 數字化”的融合發展中，標準化建設保障了蘇州市非遺資源的科學保護與有效傳承，而知識產權保護建設則保證了發掘非遺資源潛力的蘇州市數字文化產業的高質量健康發展。

龔平

江蘇省非遺保護專家委員庫委員，蘇州市非遺保護管理辦公室原主任、研究館員，蘇州城市學院非遺傳承與保護研究院院長，蘇州市文化創意產業聯合會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