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新：一個簡易大模型

“傳感器、材料、設備、底層算法都是我們公司花了3年多時間自主開發的?！蹦橙斯ぶ悄芄纠习逭隍湴恋厥稣f公司的技術創新成就，但談到公司產品和客戶的時候聲音低沉了不少。因無法尋找到客戶，公司正陷入經營困境中。類似這樣的例子非常多，常令實踐者困惑的問題是，為什么一些看似領先的技術創新卻難以在市場中找到立足之地？技術創新的價值如何才能真正被市場認可并轉化為商業上的成功？

這種困惑揭示了創新過程中常被忽視的關鍵環節：從技術創新到市場轉化的完整鏈條需要一個清晰的邏輯框架來支撐。僅僅關注技術的突破，可能導致創新停留在實驗室中，無法形成商業價值；過分迎合市場需求，則可能讓創新失去深度和可持續性。因此，企業需要一個既能連接問題與方案，又能貫通技術與市場的理論工具。本文以“問題+方案”的模型為基礎，通過解析創新的本質，探討創新的底層邏輯及如何在實踐中推動創新的有效應用，從而讓技術突破與市場需求實現有機結合。

理解創新：問題+方案

創新是什么？創新是一種復雜又簡單的現象。復雜在于它有無數種定義；簡單在于它的核心本質可以用“問題+方案”來概括。無論是熊彼特強調的“新組合”，德魯克提出的“改變資源的產出”，還是許慶瑞院士倡導的“全面創新管理”，創新的實質都是針對未滿足的需求或痛點問題，提供一種可行且有利可圖的解決方案。因此，筆者將創新定義為“創新=問題+方案”（見圖1）。簡言之，創新是發現問題并提出方案的過程，最終通過方案的成功轉化來創造價值。

圖1 創新的簡易大模型

問題：創新的起點

問題是創新的起點，是一切未滿足需求的體現。創新的動機往往來自對現狀的不滿、用戶的抱怨或市場的空白。例如，消費者對個性化、環保性和健康屬性的需求增長驅動了快速消費品行業的創新，而新技術的開發通常是為了解決性能不足、成本高昂或效率低下等問題。正如俗語所說，“不滿乃創新之母”，創新的核心驅動力就是對問題的識別與理解。

問題的多樣性決定了創新的復雜性。從未被滿足的用戶需求到技術瓶頸、管理障礙、社會發展難題，每一種問題都可能成為創新的觸發點。創新者需要敏銳地捕捉這些痛點，挖掘其中的潛在價值，才能為創新提供方向。

方案：創新的終點

方案是創新的終點，是被驗證過的能成功解決問題的方法，是被市場所接受的。方案可以是一個全新的技術、產品、服務，也可以是管理方式的優化或市場模式的突破。無論形式如何，方案本質上都是為問題提供一種有效且可持續的答案。

一個好的方案不僅要技術可行，還要能夠適應市場需求。技術創新只有轉化為商業化的方案才能創造真正的價值。因此，創新不僅要關注技術突破，更要重視方案與市場的匹配度，確保創新能夠被市場接受并廣泛應用。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技術創新在方案中具有重要作用，但也僅僅是冰山一角。市場需要的是一個可以直接交付給客戶的方案，一個客戶能夠支付得起的方案，炫酷技術是不夠的，方案甚至有可能和技術無關。

問題與方案：一個循環的過程

“問題+方案”的模型不僅定義了創新的本質，也描述了創新的運行邏輯。創新是一個不斷循環的閉環過程，從發現問題到設計解決方案，再到方案的有效性得到驗證并廣泛應用，周而復始。循環的動力來源于創新者解決問題所獲得的回報，這種回報是經濟收益、技術突破的成就感，甚至是社會認可。這些激勵不僅引導創新者去發現新的問題，還促使他們不斷優化和改進方案。

這一循環能夠有效運轉的前提是良好的市場秩序。市場作為創新成果的檢驗場，承擔著篩選方案和驗證方案優劣的重要功能。只有在公正透明、競爭有序的市場環境中，真正優質的方案才能脫穎而出，獲得相應的激勵。如果市場秩序混亂，劣質方案憑借低成本或不正當手段占據優勢，將可能導致劣幣驅逐良幣現象出現，破壞創新循環的良性發展。

管理創新：“問題+方案”視角下的創新實踐

從問題視角出發的創新實踐

創新問題識別與管理有三個關鍵步驟：導向感知、有效甄別與開放釋放。

導向感知：變化中發現問題

問題源自變化，創新的本質是在變化中尋求突破。用戶需求變動、市場結構更迭以及新技術涌現，都是創新問題的來源。例如，隨著消費者健康意識的提升，食品行業出現了無糖、低脂、高蛋白的創新產品；信息技術推動了線下零售向線上電商轉型；人工智能的興起則催生了智能家居、無人駕駛等全新領域。

創新主體需要時刻敏銳地感知變化，從中發現潛在的創新問題。例如，小米公司敏銳地捕捉到智能手機市場中高性價比產品的空缺，針對消費者對低價格和高性能的雙重需求，快速開發出符合市場需求的智能手機，成功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中占據一席之地。這表明，圍繞變化帶來的問題進行創新，能夠使創新實踐更具針對性和實踐價值。

有效甄別：聚焦真正的問題

創新能否成功，取決于是否抓住了真正的問題。大量企業在創新中陷入“偽問題”的誤區，導致資源浪費。創新問題可分為“人有我無”的追趕式創新和“人無我有”的開拓式創新。過度聚焦于“人有我無”的問題會導致同質化競爭，陷入價格戰泥潭。過分追求“人無我有”也存在問題。根據波士頓咨詢公司（BCG）的研究，約60%的企業將研發等同于創新，導致重復研發率高達30%。真正的創新問題需要通過深入的市場、技術和用戶調研來識別。特斯拉在電動車市場的成功就是精準聚焦問題的案例。與傳統車企不同，特斯拉將問題鎖定在電動車續航里程短、充電不便的用戶痛點上，圍繞這些核心問題開發了高效電池和超級充電網絡，從而在競爭中占據優勢。

創新者需要將有限的資源投入到能夠產生高價值的問題上。若行業內已有成熟方案，采用現成方案有可能更為高效。例如，許多中小企業通過采購云計算服務而非自建IT系統來解決信息管理問題，這種“借力”也是創新的一種形式。

開放釋放：全社會協同解決問題

創新的質量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問題釋放的廣度和深度。發現問題與解決問題不一定需要同一主體完成，通過開放式創新調動全社會資源能夠更高效地推動問題解決。例如，開源軟件社區通過全球協作推動了Linux、Python等技術的快速發展。

政府在推動創新問題釋放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合肥的“場景創新試點”項目便是一個積極探索的例子。地方政府將社會治理、交通管理等領域的問題公開，通過設立競標機制吸引企業、科研機構共同參與解決。這種開放式問題釋放不僅提升了創新質量，還形成了良好的創新生態。

重大領域的問題開放至關重要。航空航天、國防軍工等領域的技術壁壘較高，通過政府資助和開放合作，許多問題得以解決。例如，SpaceX在美國航空航天局（NASA）的支持下，成功開發出可重復使用的火箭技術，推動了全球航天產業的革新。

從方案視角出發的創新實踐

在明確問題的重要性后，如何形成有效的解決方案成為創新實踐的關鍵環節。好的問題是創新的起點，優秀的方案則是創新的落腳點。解決方案不僅要有針對性，還應具備經濟性，方案獲取要遵循理性原則。

方案要真正解決問題

發現問題之后，創新主體需要評估自己是否具備解決問題的能力。如果問題過于復雜或超出資源承受范圍，需要將其分解為更小、更可管理的子問題，集中資源逐一解決。例如，量子計算是當前科技競爭的焦點，涉及量子比特、超導裝置、光學設備等多個領域的問題，大多數企業難以全面攻克這些問題。日本企業選擇聚焦于量子計算所需的原材料創新而非整機設備研發，這種分解與聚焦策略大幅提升了方案的可行性。類似地，特斯拉早期在電動車發展中選擇聚焦于解決用戶續航焦慮和充電不便的核心問題，通過開發高效電池和建立超級充電站網絡，為復雜問題提供了清晰的解決路徑。這表明，創新者需要明確自身能力邊界，提供適合資源條件的可行方案。

方案應具備經濟性

一個好的方案不僅要能解決問題，還必須具有經濟價值，能夠被市場接受。創新不能單純追求技術突破，還必須考慮用戶是否愿意為方案買單。例如，3M公司開發了黏性適中的便簽紙（便利貼），解決了重復使用膠紙的痛點，雖然技術并不復雜，但產品高度契合用戶需求且成本低廉，最終成為全球暢銷產品。

創新主體在提出方案時，應綜合考慮成本、市場價值和用戶需求。若方案的技術成本高昂或無法帶來可觀的經濟收益，即便技術再先進也難以實現商業化。以生物醫藥領域為例，企業在新藥開發中常專注于高發疾病的治療而非過于冷門的病種，因為市場潛力決定了方案的可持續性和盈利能力。

方案獲取要遵循理性原則

當前，創新實踐常強調自主創新，但從實際經驗看，過于追求自主研發既不經濟也不必要，而且創新從來都是自主的。根據發明問題解決理論（TRIZ理論），全球90%以上的創新屬于對原有方案的改進而非原創性突破。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數據顯示，全球每年85%的專利申請是改進性創新，只有15%為原創性創新。這表明，現成方案的優化往往更高效。

具體來說，方案獲取應遵循以下優先順序。

首先是免費獲取。企業在開源資源、公共數據或跨領域現有解決方案中能找到需要的創新方案。例如，現代農業無人機的發展借鑒了消費級無人機的現成技術，大幅縮短了研發周期并降低了開發成本。

其次是授權許可使用。與專利持有人合作獲取授權，既能節省開發成本，又能快速進入市場。例如，某智能家居企業獲得海外公司的專利授權，成功推出高性價比的智能音箱，占據國內市場的重要份額。當然，還有一些企業采取挖人、并購的方式快速獲取方案。

再次是創造性模仿。對于部分不可授權或無現成方案的問題，通過模仿并優化其他領域的解決方案也可降低研發成本。例如，小米在手機硬件設計上采取了模仿并改進的策略，輔以精準的市場定位，迅速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中崛起。

最后是自主研發。只有在免費獲取、授權許可和模仿均不可行時，所謂自主研發才應成為選擇。

理性原則不僅能幫助創新主體降低成本，還優化了創新路徑。例如，美國斯坦福大學的研究顯示，通過跨領域借鑒現成方案，企業的研發成本平均可降低50%，同時研發周期能夠縮短40%。因此，創新者不應將自主研發視為唯一選項，而應根據問題特點選擇最經濟有效的解決方案。當然，以上四種方案也可以在同一項目中并行使用。

從“問題+方案”視角出發的創新實踐

明確的問題和有效的方案供給是創新主體的主要目標，問題與方案的循環是行業、產業乃至國家行動的重要目標。這一循環的持續運轉需要制度設計作為保障，以確保創新能夠持續發展。創新的反饋激勵機制是推動這一循環的核心引擎。應改革和優化激勵機制，以問題解決的實際成果作為創新評價的核心標準，避免將項目數量或論文數量作為主要衡量指標。

堅持市場評價機制

創新方案的最終價值由市場決定，市場作為理性的選擇機制，能夠篩選出最符合用戶需求、真正解決問題的優秀方案。一個運行良好的市場能夠通過用戶反饋和競爭讓優質方案脫穎而出，同時淘汰低效或不適應市場的方案。自己認為很棒的技術或產品不被市場接受，一定是因為企業沒有找準問題，而不是市場錯了。

例如，高德納公司（Gartner）對1000款新推出的軟件產品的市場表現進行了分析，發現約30%的產品在用戶反饋和競爭中脫穎而出，獲得顯著市場份額增長，被認定為優秀方案；約20%的產品因無法滿足用戶需求，在市場競爭中被淘汰。這表明市場評價機制在篩選優秀方案方面具有重要作用。

然而，若市場無法正常運行，可能會出現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讓創新者失去積極性，甚至退出創新舞臺。因此，排除干擾，確保市場選擇機制的正常運行，是推動創新持續發展的關鍵。例如，在芯片行業，美國通過市場導向和嚴格的知識產權保護機制，成功幫助英偉達等企業在市場競爭中鞏固了領先地位。

堅持按勞分配機制

創新是一項艱苦的工作，需要大量的時間、精力和資源投入，因此，創新成果的收益分配必須與貢獻相匹配。如果創新不能帶來合理的回報，創新行業將難以吸引資金和人才。

一個典型案例是硅谷的創業文化，硅谷的科技企業通過股票期權和高薪激勵，吸引了大批頂尖人才投入創新工作，使得硅谷成為全球科技創新的中心。通過建立內部正向反饋機制，讓創新貢獻大的人獲得更多激勵，不僅能夠增強團隊凝聚力，還能夠鼓勵更多人投身創新事業。

同時，應讓創新行業更具社會吸引力。當房地產、流量運營等行業的利潤遠高于創新行業時，社會資源會向這些行業傾斜。因此，需要通過政策調整和市場引導，讓創新行業利潤更高，創新崗位更具吸引力，確保創新活動的可持續性。理性的情況是讓創新成為撬動社會財富的杠桿，并成為企業內部利潤分配的核心主導邏輯。

強化知識產權保護

創新者通過提供解決方案獲取收益，因此，保護方案的原創性至關重要。如果創新方案被模仿或侵占，原創者的利益無法保障，將削弱創新積極性。

例如，歐洲專利局（EP O）的研究發現，能夠有效保護知識產權的企業，其創新產品的平均生命周期延長了約2至3年，利潤增長率比其他企業高出約20%。此外，約35%的企業通過專利許可或出售獲得了額外收益，為持續創新提供了資金支持。

知識產權制度的實際作用取決于執行力度。如果保護不力，即使技術方案具有獨特性也有可能被模仿。例如，國內部分科技企業因專利保護不足，導致核心技術被模仿，市場競爭力削弱。反之，當知識產權保護嚴格時，即便方案的商業化失敗，創新者仍可通過專利授權或出售獲得回報。例如，在量子計算領域，雖尚未實現通用量子計算，但相關專利的許可和轉讓已為創新主體帶來了持續收益。

要想更好地利用知識產權制度，在方案設計階段就需要將問題解決、技術研發與知識產權戰略相結合。例如，通過專利分析和競爭對手研究，構建法律護城河，最大限度地規避創新失敗風險，并確保創新成果的長遠價值。創新驅動的企業之間的競爭主要是圍繞更好地建立知識產權壁壘并設法破解競爭對手的知識產權壁壘展開的。

結束語

從實踐者的視角來看，創新的本質是發現問題并提供有效方案的過程，而推動這一過程高效運轉的核心在于激勵機制和制度設計的完善。回答開篇的困惑，領先的技術創新為何難以轉化為商業上的成功，其根源在于問題與方案的循環尚未形成閉環。企業需要思考：問題是否準確識別？方案是否切實可行且具有市場價值？市場是否提供了公平的評價與激勵？對企業來說，創新并非局限于技術突破，更重要的是實現技術與市場、用戶需求的有效連接。

創新是一場關于問題與方案的競賽，也是關于制度與激勵的博弈。只有不斷完善自身能力、適應市場需求，企業才能在問題與方案的循環中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從而實現創新的真正價值。創新是復雜的，但當我們以“問題+方案”的簡易大模型為指南時，它又變得簡單而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