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現月色清明,用手勢擺出月亮的造型,無名指和小拇指翹起、沒有彎曲,圓一點、大一點,稍高一點,向斜前方緩緩提推,眼睛看著月亮的方向……”京劇梅派第三代傳人、北京梅蘭芳藝術基金會理事長張晶,向京劇愛好者傳授京劇梅派藝術的表演要訣。
京劇是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梅派則是京劇表演藝術的巔峰。張晶介紹,京劇梅派藝術,成就之高主要在于舞臺表現上的“四功五法”。“京劇講究唱、念、做、表,還講究手、眼、身、法、步,用好這‘四功五法’,就可以在舞臺上演繹出人物。”在今年文化和自然遺產日到來之際,她向記者解析京劇梅派藝術美輪美奐的表演風格,以及其中蘊藏的博大精深的文化內涵。
手掌舒展,拇指平放,其余四指漸次翹起,形如花朵初綻,梅蘭芳的這一手勢,被命名為“舒瓣”;手掌垂落時,手指散如絲,這種表演手勢名叫“垂絲”……珍藏在梅蘭芳紀念館的《梅蘭芳京劇指法》攝影圖集,直觀呈現了京劇梅派表演常用的53種手勢動作。這是京劇梅派創立者梅蘭芳在1935年訪蘇前夕,為幫助蘇聯觀眾更好理解京劇藝術而拍攝的影像。

自成一派的手勢指法,或似佛教造像,或如鮮花盛放,表意傳情精準到位,豐滿了京劇梅派表演的情韻。“梅先生的指甲不長,但他的小指總是要翹起來,在舞臺上處處顯示出美感。”張晶以梅蘭芳持握物件的指法為例,分析梅派藝術手勢動作的雅致優美:“手腕松弛,虎口張開恰當的幅度,用手指尖拿一點……”
京劇梅派手勢之美,仿佛精雕細琢的工藝品,從手指的幅度分布,到指尖的高低力度,韻味顯露在細微之處、毫厘之間。“京劇講究圓,兩個手肘端起來才好看”“幾根手指不能在一條線,參差不齊才能形成造型”“即使戴著刑具,手勢都是有講究的”“想要看著像個樣子,得練”……張晶說,一招一式,看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而京劇梅派表演指法的精髓,是在形態圓融、富有美感的基礎上,將手勢作為表露情感的媒介,賦予雙手述說故事的戲劇功能。張晶解析梅派經典劇目《宇宙鋒》中,人物手勢伴隨劇情展開發生的變化:“趙高還沒有露出本來面目的時候,女兒趙艷容的手勢是恭敬的拱手。這個手勢名叫‘斗芳’,一只手壓在上面,表達尊敬、臣服之意。后來,父親主動將她送入宮中,逼她嫁給皇帝,她要裝瘋,用手指天、指地、指自己,代表要上天入地、要把發髻扯亂,所使用的手勢叫作‘映日’。”
手勢如面容,動作如表情。喜悅、傷心、驚訝、憤怒……幾乎所有人類常見情緒,都可以通過京劇梅派手勢生動詮釋,部分手勢甚至能夠表達喜憂參半等復雜情感。“梅先生出國演出時,一些外國藝術家看了他的手勢動作,認為這些都是西洋戲劇演員無法表現、難以表達的。”張晶說。

生于20世紀60年代末期的張晶,雖然未曾親睹梅蘭芳的手上舞蹈,卻在生活中看過師父梅葆玖的雙手。“和普通男子沒有區別,男旦的手相比女旦,總是偏粗、偏硬的,但是上了舞臺,看上去特別柔和漂亮。”她剖析,從指尖至肩膀,京劇梅派表演的手勢形成了一個有機的動態系統,“不只是手掌、指尖,還有手腕、手肘與肩頸,幾個部分是不能割裂開的。”
京劇愛好者幾乎皆知,京劇梅派藝術開創者梅蘭芳通過觀察鴿子,練就了剪水秋瞳。張晶回憶,梅蘭芳曾與京劇表演藝術家俞振飛同臺飾演夫妻,“你來我去地對詞時,梅先生的眼睛一看,兩人目光一對上,俞先生忘詞了。因為梅先生的眼睛太有穿透力了,一眼望過去,讓人魂兒都飛了,他的眼睛就練到了這種程度”。
張晶等梅派傳人,常年生活在高樓廣廈的都市中,如梅蘭芳一般日常養鴿子、每日放鴿子,似乎不切實際。“我們現在主要拿一支筆看,從這邊看到那邊,也可以自己轉、自己練,此外還有專門練習眼睛的劇目,眼神練習是我們的一大功夫。”
張晶介紹,在京劇表演中,眼睛是演員表達內在感情的工具,角色定位不同,對眼神的要求也有分別,“花旦的眼神更加靈活,青衣則不允許眼神亂飛”……
京劇表演內蘊著我國社會生活方方面面的人情世故。“許多表演細節,都來源于我國傳統的為人處世。”張晶以梅派經典劇目《霸王別姬》為例解析,“虞姬端起酒杯,要用斗篷擋住,一點一點地抿著喝,不能讓別人看見自己品酒;她是陪著夫君項羽喝酒,要隨時觀察服侍好項羽,主動拿起酒壺給項羽斟酒,看到項羽喝了自己才喝,顯示出我國的傳統禮節。”
同為表演喝酒,梅派經典劇目《貴妃醉酒》則有著顯著的區別。“在百花廳,楊貴妃自己說了算,她一個人喝酒,不需要觀察任何人,但是仍然要用扇子擋住,表演應當帶有生活色彩,第一口酒或許有些辣,要慢慢飲下,扇子移動的角度就是品酒的幅度……”張晶說,《貴妃醉酒》的劇情并不復雜,“重要的是其中蘊含的文化。”
京劇梅派表演,從招式動作到人物造型,皆有文化底蘊積淀。張晶講解,《霸王別姬》中的劍舞,“兩只手指合在一起,使用的手勢是‘劍訣’。舞劍既是舞蹈也是武術,還融入了我國傳統文化中的太極元素,有著深厚的文化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