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興國《黃河從咱身邊過》中關于寧夏黃河故事的書寫

[摘" 要] “天下黃河富寧夏”，寧夏作家基于黃河寧夏段的文學書寫與故鄉追憶，是我們研究黃河文化的重要文學財富。寧夏本土作家王興國是一位來自“田埂”上的作家，他基于對過往鄉土生活的追憶，創作了具有濃厚黃河意蘊的長篇小說《黃河從咱身邊過》，講述了在黃河見證下長河灣村新、舊兩代農民的成長史，將“黃河”意象作為其情感表達的重要載體，貫穿全文。作者編織出一個黃河邊上當地村落的鄉土故事，成為我們窺探新時代黃河兩岸鄉村變遷、感受黃河深厚文化內涵的重要窗口。

[關鍵詞] 黃河故事" 王興國" 《黃河從咱身邊過》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5）12-0011-04

黃河作為中華民族的母親河，數千年來為人類帶來無窮無盡的水利資源和經濟效益，其深厚的文化內涵還滋養著無數文人墨客，成為他們筆下創作的重要主題。2019年9月18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河南鄭州舉辦的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座談會上指出，“保護黃河是事關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永續發展的千秋大計”。作為沿黃9省中唯一一個全境屬于黃河流域的省區，塞上江南——寧夏的絕大多數水資源來自于黃河，黃河水哺育了寧夏430個鄉村，見證了430個鄉村新、舊兩個世紀之交發生的巨大變遷。隨著農村高速城鎮化發展帶來的一份沉甸甸的鄉愁，以及黃河作為母親河對“沿黃”子孫帶來的獨特情感，有越來越多的優秀作家選擇“講好黃河故事，弘揚黃河文化”，寧夏本土作家王興國便是其中的一位。王興國長篇小說《黃河從咱身邊過》作為其代表作，曾入選中國作協2015年少數民族文學重點作品扶持項目，2016年被銀川市委宣傳部選定為四部文學類重點作品之一。作品以土地為敘事主線，講述了黃河岸邊的長河灣村歷經農村改革開放初期、土地承包經營階段、土地流轉階段三次變革的蛻變史。書中刻畫了長河灣村人艱苦創業、吃苦耐勞的農民形象，通過他們在“田埂”上的辛勤耕耘，描繪出一幅民族交融的美好畫卷。其中更耐人尋味的，是“黃河”符號在小說中作為作家特殊情感的載體，承載著對故鄉的眷戀、對黃河的依戀。

一、鄉土文學書寫中的“黃河”意象

千百年間，黃河形成了一脈相承的文化基因，象征著百折不撓的韌性和自強不息的意志，賡續不輟的黃河文化在我國歷史文化中具有重要地位。在王興國《黃河從咱身邊過》中，對黃河的景色描寫多次穿插在故事高潮的開始或結束前后，抑或作為故事情節的編排場景出現在小說中，承載著作家對家鄉的特殊情感，形成了鮮明的“黃河”意象表達。

1.“黃河”作為母親河的意象表達

黃河之所以被稱為“母親河”，原因體現在兩方面。一方面，從物質層面來看，黃河歷史悠久，與中華民族五千多年的華夏文明相伴相生。自古以來，中華民族的祖先遵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生存智慧。貫通南北的黃河哺育了世代中華兒女，成為中華民族的發祥地。另一方面，從精神層面而言，黃河孕育了中華文明，見證了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歷史演變。直至今日，黃河依舊是我們樹立民族自信、文化自信的重要象征。

王興國筆下的黃河就充分體現了其作為母親河的意象表達。小說中多次描繪黃河為長河灣村帶來的灌溉、運輸等巨大效益，“長河灣托了黃河的福，就連三年困難時期也沒有餓死過人”。[1]黃河以其豐沛的水源滋養著長河灣村，為農田提供了持續的灌溉，養育了一方百姓。故事主線中，父親吳千用生命為兒子開拓的一片蘆草溝，剛好趕上國家的鄉村道路修建工程，一片外人從不看在眼里的蘆草溝，最終以三十多萬元的價格被國家征收。出獄后的阿旦拿到了這筆巨額資產，作為其土地事業的啟動資金，一步步走向了人生巔峰。對于這片蘆草溝，作者形容道：“那是上輩子不知哪條河在上游開了小差，從南向北甩下一條河溝。”[2]改變阿旦人生軌跡的蘆草溝，是黃河作為母親河為沿岸兒女留下的最寶貴的財富。黃河作為母親河的意象表達在故事中多次出現，不僅體現了作者對黃河深深的依賴與熱愛，也彰顯了其身為黃河兒女深沉的黃河情懷。

2.“黃河”作為村莊變遷見證者的形象表達

“母親河在銀川平原上甩了好多灣，每道灣里都有著動人的故事。”作為一部描繪黃河岸邊村落變遷的小說，文中少不了對黃河景色的描繪。但作者并未大篇幅地渲染黃河，只是在每一次鄉村重大事件轉折后，用簡單的筆墨描繪黃河景色，或是在故事中以黃河為故事編排背景，將“黃河”作為村莊變遷的見證者形象。“生活枯燥無味的時候，長河灣的年輕人都會登高看河，看著奔流不息的河水會產生很多奇妙的想法，會理解草木的枯榮和時光的來去匆匆。”長河灣村的村民們常愛登高俯瞰黃河，而黃河恰似一位靜默的長者，盤臥在大地上，悄然注視著鄉村的時代更迭。在王興國的筆下，對黃河的景色描寫貫穿全文，使其成為長河灣村歷史變遷的無聲見證者。

與此同時，黃河文化千年來形成了自強不息、源遠流長的文化內涵，文中黃河書寫的多次出現，對于主人公阿旦的成功也是一種若隱若現的暗示。時刻與阿旦作對的步登云在河岸邊坑蒙拐騙群眾失敗后，行文再一次將目光投向黃河：“河水曲曲彎彎，依舊向北蜒流……”緊接著文風一轉，阿旦親自報警將布登云抓走。作者將阿旦的前途命運與滔滔黃河水無形交織，早已暗示阿旦如同奔騰不息的黃河，擁有光明燦爛的未來。

3.“黃河”作為作家情感寄托的載體

王興國是一位來自田埂上的作家。在他發表的幾十篇小說中，大部分都是寫農村、寫農民。藝術來源于生活，可以說，作家王興國的大部分鄉土書寫都來自故鄉，來自作者年輕時身為農民的真實體驗。《黃河從咱身邊過》作為其第一部重要長篇小說，寫的不僅是對那段顛沛歲月中故土的追憶，更是對黃河的深情贊歌。故事中流露出的主人公阿旦對土地的執著，本質上是作家生長于寧夏黃河之畔所積淀的感恩與深情的投射，體現出作家對土地的深厚情感。因此，作者在這部小說中將不經意間貫穿全文的“黃河”作為其抒發思鄉情感的重要載體，黃河成為作者抒發無盡鄉愁的意象。

除了將黃河作為作家寄托情感的特殊載體，小說中還引用了在黃河哺育下形成的一系列獨特的地理意象。比如寧夏古老的黃河渡口——黃沙古渡，這是黃河在寧夏段衍生出的一處極具寧夏本土特色的地標性景區。文中寫道：“第二天清晨，從黃沙古渡升起的太陽比往日鮮艷了許多。”這一地理名詞的使用無疑為文章增添了幾分熟悉感和家鄉認同感。故事對長河灣村的描繪還有永遠繞不開的主題——土地。長河灣由于黃河逐年向東移動，甩下了不少河灘。河灘日漸干涸形成的土地，是莊戶人最為寶貴的財富。作家不惜筆墨用一整個章節《抉擇》來全篇講述土地對人的誘惑。“千買賣萬買賣，不如翻咱的土塊塊。”[3]在長河灣村，發生的一切巨大變革都與土地有關，經過黃河灌溉而形成的土地是增強作品鄉土氣息的重要意象。

二、黃河哺育下的新、舊兩代農民人物形象

黃河源遠流長，既賦予了長河灣村人純良的品格，又造成了他們思維的局限。《黃河從咱身邊過》以長河灣村改革開放初期的圖景著筆描繪，塑造了吳千、楊萬、桂花等老一輩村民吃苦耐勞、無私奉獻的立體人物形象，交代了小說主人公吳阿旦父輩一代的恩恩怨怨，以及阿旦青年初期誤入歧途的故事背景，為后續長河灣村的英雄式人物吳阿旦出獄后的華麗蛻變做下鋪墊。縱觀這部長河灣村變遷史，可以將其人物形象大概分為新、舊兩代農民，他們身上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個性與風貌。

1.“舊一代”父輩的純良

“在古老而淳樸的長河灣村，每一滴雨都是善意的，每一縷風都是柔軟的。”這種善意首先在“舊一代”父輩們身上體現出來。在故事開篇的改革開放初期，農村集體大生產轉變為“包產到戶”政策，由于習慣了集體大生產，思想較為陳舊的農民一時難以接受這種巨大的轉變。作者將歷史上這一重大變革時期，農民身上所展露出的窘迫和迷茫的復雜情感刻畫得淋漓盡致，這種復雜心理在吳千身上得到了集中體現。吳千是一個質樸無華、熱愛集體的男人，他“愛集體勝過愛家，為集體加班掃糞做貢獻也是常有的事兒”。哪怕是這樣一個人，在面對突如其來的聯產承包政策時，也會不自覺地萌生出提前為自己將來的土地拾點兒糞作肥料的想法。但吳千的善良使他連撿這種不值錢的玩意兒都忐忑不安。在吳千的兒子吳阿旦到了上學的年齡時，他會因為自己受窮而感到驕傲：“莊戶人家的娃，念啥書，想成狀元呢？……老子一輩子也沒進過學堂，放倒的扁擔不知是個一字，不是照樣得吃得喝。”吳千身上有黃河文化賦予的質樸氣質，其性格與悠長的黃河水如出一轍。

2.“新一代”兒女的蛻變

相較于長河灣村逐漸衰退的“舊一代”父輩農民形象，“新一代”兒女的飛速成長和崛起更令人感到欣慰。兒時的阿旦與橛子是一對偷雞摸狗的“好搭檔”，在鄉村黑勢力的引誘下，他們實施了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偷竊，最終被捕入獄。在監獄中，阿旦遇到了剛從警校畢業的陳新警官，陳警官對阿旦的悉心改造徹底改變了他，重塑了他的精神世界，幫助他積累了寶貴的精神財富，這些在監獄里學來的文化知識成為阿旦日后走向成功的奠基石。出獄后，阿旦牢牢把握住了每一次土地變革帶來的生意機遇，不僅實現了自我的成功，還將恩惠帶給了長河灣村的每一戶村民。作為“新一代”兒女中的杰出代表，阿旦無疑是成功的，但他的成功離不開對待鄉親時那一份純良的善意，離不開順應時代高速發展下的鄉村變遷機遇，更離不開蜿蜒的黃河水對長河灣村土地的長久灌溉。

阿旦英雄式人物的成長以及每位村民身上發生的巨大變化都體現了中國鄉村社會小人物的勤勞、勇敢與智慧，黃河人與黃河故事，都充分展現了黃河文化凝聚而成的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的精神風貌和民族品格。小說塑造了豐富多彩的人物形象，構建了一幅“群像式”的長河灣村生活圖景，筆墨間這一黃河沿岸村落的純凈美好躍然紙上。

三、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視域下的黃河“田埂”文化書寫

黃河孕育滋養了一方人的農田，黃河文化遂衍生出了一系列的地域性文化，成就了更加豐富的中華文明。寧夏黃河文化書寫體現出了黃河“共同體符號”的文化認同內涵，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視域下，這是一種既突出特性又強調共性的一種文學表達。

王興國是一位來自“田埂”上的作家，“田埂”即田間稍高于地面的狹窄小路，農民沿田間勞作時就踩在這條細小狹長的田埂上進行短暫歇息。作為農民時，王興國在充滿希望的田埂上汲取民間養分，將其化作創作源泉。依托黃河賦予的生機與饋贈，他形成了獨具地域特色的“田埂”文化書寫風格。在小說《黃河從咱身邊過》中，作者以寧夏當地的一處村落作為其獨特的地理創作空間，在“田埂”之上的黃河故事中融入了紅色文化精神，通過編排展現民族團結精神的故事情節，實現了基于“田埂”文化的黃河主題文學創作中對文化認同、文化自信的文學表達。

1.“田埂”文化書寫的紅色精神內核

愛國英雄岳飛有道：“駕長車、踏破賀蘭山闕。”賀蘭山脈自古以來就是中華兒女艱苦斗爭的重要陣地，“紅色精神”已然在賀蘭山兒女心中生根發芽，這在長篇小說《黃河從咱身邊過》中深有體現。故事開篇，吳家頂梁柱吳千因病去世后，政府和村民對瘸腿桂花和阿旦這對孤兒寡母照顧有加。了解到桂花母子居住的房屋確實存在巨大安全隱患時，鎮長同意為其提供磚石料及水泥加蓋新房。看著眼前政府幫自己蓋起的新房子，“桂花高興得又哭又笑，她不會客套，只是重復著吳千生前愛說的話：‘感謝黨，感謝社會主義……’”[4]面對政府的幫扶，文化水平不高的桂花最先表達對黨的感恩和對社會主義的贊頌，黃河孕育出樸實的長河灣村人，也使得紅色信念早已在他們心中根深蒂固。這是紅色精神內核在“田埂”文化書寫中的深刻體現。

2.“田埂”文化書寫的民族交融體現

中華民族是由五十六個民族共同組成的多元一體大家庭。在小說中，作者通過描繪“田埂”邊的河邊村落，充分體現了多民族交融的自在與自覺。在這里，“多年來，村民們相濡以沫”[5]，對待村里的唯一一戶漢民趙金貴，長河灣村民從來都是一視同仁，互幫互助。相較于淳樸、善良的長河灣村人來說，趙金貴并不是十分討喜的人物形象，面對趙金貴平日里多管閑事的煽風點火，村民們也都十分容忍，認為他畢竟是村里的“少數民族”。阿旦事業有成后，還為一把年紀的趙金貴安排了一樁高薪資的好差事，對其幫助有加，這一情節安排是作者對民族團結、民族交融在“田埂”文化書寫之上的真情流露。

四、結語

九曲黃河，奔流不息，它以波瀾壯闊的氣勢展現著中華民族頑強不息的精神風貌和民族品格。《黃河從咱身邊過》作為一部聚焦寧夏黃河岸邊鄉村生活的作品，將一個當地村落的風土人情描繪得淋漓盡致，筆墨間飽含了作者對故鄉的眷戀、對黃河的深情，是黃河兒女送給母親河的一首贊歌。在新時代背景下，黃河書寫已然成為凝聚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符號。在當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語境下，深入挖掘與觀照黃河文化書寫，對于堅定文化自信、增進民族團結、傳承并弘揚黃河文化，都具有不可忽視的現實意義。

參考文獻

[1] 王興國.黃河從咱身邊過[M].銀川：陽光出版社，2016.

[2] 寧夏社會科學院.寧夏文化發展報告[M].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20.

[3] 薛正昌.黃河文明在寧夏[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1.

[4] 謝雨雨，馮占元.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之哲學審思與當代價值[J].佳木斯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24（3）.

[5] 吳新鋒，周媛.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視野下的多民族文學交流與多元一體建構[J].克拉瑪依學刊，2024（5）.

（特約編輯 楊" 艷）

作者簡介：劉小涵，北方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研究方向為當代文學。

劉 昂，北方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研究方向為文化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