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襄陽方言詞“排場”

【摘要】襄陽方言屬于西南官話區，但是因其地處漢江中游、毗鄰中原的地理位置，所以同時也帶有濃厚的中原官話色彩。“排場”一詞在襄陽方言中除“場面鋪張；奢侈”義項外，還具有普通話所不具備的兩種義項：一是表示“漂亮義”；二是表示“體面、氣派義”。本文對其義項做了進一步分析，并對“排場”的語法功能、語用功能進行分析，揭示“排場”的特殊性。

【關鍵詞】排場；基本義項；語法功能；語用功能

【中圖分類號】H172"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8-011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8.034

襄陽方言詞“排場[ph?42?ha?0]”在襄陽地區廣泛使用，頗具方言特色，由于襄陽與河南接壤，其獨特的地理位置及人口密切接觸、人口遷徙等因素，其語音語調與河南方言接近，帶有濃厚的中原官話色彩。目前對方言詞“排場”的研究大都停留在釋義的層面，如豁娟[1]、張輝[3]等在論文中提及“排場”一詞，但都不是主要研究該詞。所以該詞還有更值得深入研究的地方，本文主要就方言詞“排場”的基本義項、語法功能、語用功能以及特殊用法等方面進行闡述。

一、方言詞“排場”的基本義項

“排場”在現代漢語普通話中的意思是場面鋪張；鋪張奢侈的形式或場面。如：

（1）柔嘉道：“……你又沒瞧見她們的排場。”（錢鐘書《圍城》）

（2）趙孟元笑道：“你看他這大門口的排場，不算錯吧？”（張恨水《金粉世家》）

（3）不必，幾個伙計都是自家人，誰還不知道誰；大可以不必講排場。（老舍《櫻海集》）

（4）婚喪嫁娶仿佛到底值得注意，而多少要些排場。（老舍《駱駝祥子》）

但是在襄陽方言中，“排場”還有一些特殊的意義，主要有兩個含義。

一是指“人或物漂亮、好看”。而襄陽方言將“場面鋪張；鋪張奢侈的形式或場面”從“場景”投射到“人或物”的視覺美感上，這可能是通過隱喻完成的，即“精心布置的場面”延伸為“精心修飾的外表”，強調視覺上的吸引力。如：

（5）人家沒你長得排場還是人家心腸不善……你還有個良心沒？（賈平凹《秦腔》）

此義項在湖北襄陽地區中使用廣泛，從具體空間“場面”到抽象屬性“美觀”“體面”，符合人類認知中“以具體喻抽象”的普遍規律，類似現象如普通話“格局”從建筑結構引申至人的眼界，體現了語義的隱喻擴展。

但該詞在襄陽地區不僅有表示漂亮的義項，還有一個是指人的行為或者某事某物顯得體面、光彩、氣派、有面子。襄陽作為歷史重鎮，比較注重人際交往中的“儀式感”和“外在形象”，“排場”的語義擴展反映了對“社會評價”的重視。如：

（6）窗簾子后面坐了個排場人，穿呢子大衣戴皮帽子。（嚴歌苓《第九個寡婦》）

（7）那個紅燒豆腐多排場，醬油可舍得擱，香著呢，不輸給大肉！（嚴歌苓《第九個寡婦》）

（8）玉菡猛轉身，拭淚沉聲道：“要不就是喬家人嫌陸家的嫁妝不夠排場？”（朱秀海《喬家大院》）

（9）大丈夫一生，哪怕就排場這么一回，也不枉來世上走了這一遭。（朱秀海《喬家大院》）

除了以上基本義項的表達使用之外，“排場”有時還用來表示“舒服”“開心”等心理感受，一般是感嘆句形式出現，但實際傳遞的是對聽話者行為的不理解或氣憤。這一用法屬于反語或語境反轉現象。如：

（10）去一趟就行了，也不知道你多跑這兩趟哪兒排場！

說話人覺得聽話人無端多費了力氣，認為去一次就可以完成，偏偏要去兩次，表示對聽話人的行為的不理解。

（11）這伙子你可排場了，誰也莫玩了！

說話人對由于聽話人的某些個人行為原因，或做得太過分，或者不考慮他人感受造成大家不能玩的結果，表達一種指責、諷刺、氣憤的情感。

“排場”一詞作為人或物漂亮、好看的義項不僅只有湖北襄陽有，該詞還在江西、河南、陜西、山西、安徽等省份，以及湖北十堰、神農架等地區廣泛使用，涵蓋贛語、徽語、西南官話、中原官話、江淮官話等方言區，但襄陽方言的“體面周到”義項更具地域特色。

二、方言詞“排場”的語法功能

詞表達的概念是單純的，凝固的，其構成成分是語素，它們之間結合緊密，一般不能隨便拆分，不能隨意插入其他語言成分，所以“排場”不能拆分，不能插入其他語言成分，“排”是動詞性語素，“場”是名詞性語素。

（一）“排場”可以受程度副詞和否定副詞的修飾，可以加補語

1.“排場”可以受程度副詞“很”“非常”“十分”“可”

“太”等修飾，如：

（12）你過年燙哩頭太排場了！

2.“排場”可以受否定副詞“不”的修飾，如：

（13）這衣裳一點兒也不排場。

3.“排場”可以加補語，如：

（14）張家的娃兒們長哩排場哩很啊！

“排場”受程度副詞“很”“非常”“十分”“可”“太”等修飾以及后面加補語時，表達程度的加深以及感情的強烈反應。

（二）“排場”方言義項可在句中充當謂語、定語、狀語、補語

1.“排場”可以充當謂語，但此時一般需要“排場”前加程度副詞或“排場”后加上補語一起充當謂語，“排場”一般不單獨出現充當謂語成分。如：

（15）“我們弟兄真排場！”又有一個人在旁邊助威。

*“我們弟兄排場！”又有一個人在旁邊助威。

從例（15）句中可以看出，“排場”一般不單獨出現，需要加上程度副詞或者補語在句子中充當謂語句法成分，如果不加副詞或補語，句子不完整，不能夠清楚表達意思。總之，“排場”充當謂語時一般不單獨出現，需要加上程度副詞“真”“很”“非常”等以及補語“哩很”等。

2.“排場”也可以充當定語，指人或物漂亮，如：

（16）我們村兒有個很排場哩女娃兒。

還可形容人的行為或者事物顯得體面、光彩、氣派、有面子。如：

（17）每個人都想有份排場哩工作。

3.“排場”可以充當狀語，意義同樣是使行為光彩、氣派、長面子。如：

（18）爺爺八十大壽的宴席要排場哩辦一場。

例（18），爺爺的八十大壽風風光光、體體面面地辦，指宴席的舉辦要光彩、氣派。

4.“排場”可以充當補語。如：

（19）我通過競標買到了沿街土地使用權，蓋起了漂亮的三層樓房，生意做得排場多了。

（三）“排場”的重疊形式

1.AABB式

“排排場場”，意思是體面的（地）、漂亮的（地），強調一種體面的感覺。如：

（20）等小分隊起來，來一次排排場場的新年飯。（曲波《林海雪原》）

（21）無論哪個節日，都搞得熱熱鬧鬧，排排場場。（林榮芝《故鄉的煙花》）

（22）再說今天胡大高是在事頭上，大操大辦，無非是要個體體面面，排排場場。（張平《十面埋伏》）

（23）就這樣放著，讓這位陸家大小姐也看看，我們江家也要排排場場地嫁閨女了！（朱秀海《喬家大院》）

2.ABAB式

“排場排場”，意思是讓自己臉上光彩，更有面子，強調讓臉上增光，有種炫耀的感情色彩。如：

（24）可爾格（現在）光景好了，就想排場排場，一家蓋樓房，十家看樣樣。（《人民日報》）

（25）三爺的六十大壽，理當排場排場。（曲波《林海雪原》）

（26）高自萍說：“既花錢嘛，為什么不排場排場？我這個人，不買是不買，買什么都要講究的……”（李英儒《野火春風斗古城》）

3.ABB式

“排場場兒”，既可以形容人漂亮，也可以表達事情體面。如：

（27）她每次給屋里收拾得排場場兒哩。

（28）這事兒做哩排場場兒哩不行？非要到時候讓人說。

例（27）是說屋子被打掃整理得干凈利落，形容屋子體面整潔。例（28）是說要把事情做得體面點兒不好，避免到時候落人話柄。

“排場”重疊之后形容一種漂亮、體面、光彩的狀態，加深了“排場”的程度，表達的感情更加強烈，一經重疊之后便不再受程度副詞“很”“非常”等以及否定副詞“不”的修飾，重疊后不可以加補語。

（四）“排場”可以單獨出現、獨立成句

在回答問句時，排場可以單獨出現，如：

（29）“你覺得我的新衣服咋樣？”“排場！”

在表達評價義的時候可以單獨出現，如：

（30）“這是你妹妹？排場啊！”

三、“排場”的語用功能分析

語用是指人們在具體的交際情境中使用語言進行交際，表達特定的意義，并產生相應交際效果的活動，受一定語境的影響，不同語境下同一個詞表達的意義不同。

（一）評價功能

“排場”可以用來形容人或物漂亮、美麗，如“小孩兒真排場”；也可以表達自己內心對事物或者事情體面與否、氣派與否的看法，如“你看人家老李把這事兒辦得多排場”；還可以用來形容聽話人的“舒服”“開心”等心理感受，一般是感嘆句形式出現，表達一種對聽話者的行為的不理解或氣憤之情，如：

（31）“這么冷的天非要穿裙子，你排場些！”

（二）感情色彩意義

詞語的感情色彩分為褒義詞和貶義詞，同一個詞在不同語境下可能會有不同的感情色彩意義。

1.褒義色彩

（32）他的理想就是蓋棟排場的房子。

（33）你考上大學我們一家人臉上都排場些！

例（32）形容房子氣派、體面，例（33）表達臉上有光，有面子。

2.貶義色彩

（34）在講臺上罰站，看看你今兒多排場！

（35）就這幾步路非要開車來排場些。

例（34）是指聽話人在講臺上罰站，但是說話人說他今天多（真）“排場”，并不是真的說聽話人體面、光榮，而是諷刺他不體面、不光榮。此時，“排場”在這里表示貶義詞。例（35）是路程很近的情況下，走路就可以過去了，但是聽話人卻是開車去的，說話人說非要開車來“排場”些，表明說話人不愿意開車來，因為覺得有些張揚、炫耀，所以“排場”在這里表示炫耀的含義。

四、“排場”的特殊用法

（一）“排場”漂亮義多用來形容女性和小孩

（36）你女子（女兒）真排場！

從上述例子中可以看出，在襄陽方言中，“排場”在形容人漂亮時，多用來形容除老年人之外的女性以及女童、男童漂亮，卻不常用來形容成年男性以及老年人群體。一般襄陽方言里形容成年男性會用“長得好”或者“帥”來形容，而“長得好”既可以形容男性，又可以形容女性。在形容老年人時，一般不評價長相，多形容老年人的面色是否紅潤以及精神是否飽滿。

近年來，方言詞“排場”在年輕人群中的使用變得越來越少，大家多用普通話詞匯“漂亮”“美麗”等詞。方言越來越向普通話靠攏，形容女生漂亮用“美”，形容男生漂亮用“帥”。

（二）反問句中不表肯定，表相反的意思

反問句一般表達的是肯定的意思，但是“排場”用在反問句中卻不是表達肯定意思。如：

（37）你為啥搞特殊？你排場哩很？

例（37）的意思與字面意義相反，表示你不應該搞特殊，表達了說話者對聽話者的不滿。

（38）（大家）都在等你，多睡兩小時排場了？

例（38）的意思是多睡兩小時就舒服了？表達的是他讓大家等待的不滿之情，甚至帶有一絲諷刺的意味。

總而言之，“排場”一詞在江西、河南、陜西、山西、安徽等省份，以及湖北十堰、神農架等地區都廣泛使用，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方言詞匯，該詞在襄陽方言中構建起包含三層語義的立體網絡：基礎義承襲普通話“場面鋪張；奢侈”的貶義特征；派生義則衍生出“容貌姣好”與“體面氣派”兩個維度。各地的方言雖然有很大的不同，但還是有許多方言區都使用“排場”來表達漂亮的意思，如贛語、徽語、西南官話、中原官話、江淮官話等方言區。如今普通話深入人心，許多地區的年輕人群體在日常交流中已經不再采用方言詞，例如襄陽地區很多年輕人在說漂亮一詞時已經不再采用“排場”一詞，而是用美麗或者漂亮來形容，但是不如“排場”接地氣。作為口語詞，“排場”在日常表達情感時更加強烈。在異地，鄉音最能勾起人們心中的思鄉之情。所以，對方言詞進行研究具有方言保護作用，體現了方言區各地的語音特色，對方言詞匯研究具有積極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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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張文.從南陽方言中的“美”字看開去[J].赤峰學院學報（漢文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05）：55-56+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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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任思怡，上海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字學專業，研究方向：方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