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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是把刀

2025-08-07 00:00:00文英
山東文學 2025年7期
關鍵詞:孩子

睡夢中的陌塵被電話鈴聲驚醒,是慧蓮打來的,問她愿不愿意去康寧醫院做一次臨終關懷。

慧蓮是陌塵初中同桌的姐姐,在生命關懷志愿者服務中心,任第二小組的組長,只要是慧蓮提出的要求,無論如何陌塵都不會拒絕的。

這個病人有點特殊,人很年輕,患艾滋病,病毒已經侵入內臟,連骨髓都有了,屬于艾滋病并發癥晚期,頂多還能挺兩三個月,他的母親非常痛苦,想告訴他真相,又怕這樣會加重病情,慧蓮緩緩地說,

艾滋病一一困意一下子逃走了,陌塵知道,這樣的關懷其實主要是病情告知,而告知后的事態發展誰都難以預料,關懷臨終的老年人她有經驗,這樣的年輕人,這樣的病,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陌塵照照鏡子,眼圈下染了一道青黑,二十多年無日不起的心事,讓她烏黑的鬢發過早染上了白霜。按計劃,今天她該補補覺的,昨晚到家已經凌晨一點多一一送走了一位肝癌晚期的老人。回來的路上,一種難以說清的情緒環繞著她,陌塵沉浸在昨晚的氛圍里難以自拔,躺在床上,淚水不斷從眼角溢出。在她長達八小時的唱頌中,老人本來僵硬的身體,竟然慢慢柔軟起來。老人的子女們都停止了悲泣,雙手合十對著陌塵,致意,再致意。原來死亡不光是冷冰冰的生命消亡,它也可以是暖色調的。有時候,愛真的很神奇,它像一塊橡皮擦,擦拭和改寫生命里的晦暗。她知道,每多關懷一次他人的生命,她的罪就會減輕一分。

陌塵對著手機打了個哈欠。慧蓮說,要是覺得累你就先休息,我再問問別人。陌塵趕緊把另一個哈欠壓下去,問:發個醫院位置吧,幾點去?

越快越好,這個年輕人非常優秀,白發人送黑發人,他的母親已經糾結了很長時間,想跟他說實情,又怕他受不了,不說,又怕他身后事沒有安排,到時候帶著很多遺憾和掛礙離去。慧蓮頓了一下,繼續說,這位母親是個苦命人呀,結婚后多年不孕,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四十多歲生了第一胎,是個男孩,誰知這孩子意外去世了,后來又做試管生了這個小的,誰想又得了這個病…陌塵陡然挺直了身子,從被窩坐了起來。

她以前也推掉過不適合自己的病人,這次不知為什么,明明那么累,卻總感覺有種無形的力量在恐患著她,讓她無法拒絕。

三十幾歲,的確太年輕了。

這些年,她陪伴過那么多人的離去,也安撫過那么多逝者家屬的痛楚,仿佛自己也經歷了百樣人生,出入過那么多生死,了悟了很多世事。

陌塵趕緊起床,洗了個澡,涼水一激,困意消散殆盡。擦上遮蓋霜,黑眼圈淡了下去,清水掛面般垂在肩頭的短發,透著利索、干練。每次出門,陌塵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形容整潔。

出了神仙巷西口左拐,有一家早餐攤,一碗豆漿兩根油條,三塊五毛錢,陌塵就把咕咕叫的肚子哄騙過去了。粗茶陋飯吃了近十年,陌塵感覺自己早已融入了這個城市的家常煙火,成了一個地道的高密人。長期以來,日子就這么素簡地過著。其實,陌塵是一個有錢人,可她的錢輕易不能動,得留著。

對面桌旁坐著一對中學生模樣的小情侶,舔著手里的冰淇淋,還不時交換一下,嘗嘗對方手里的口味,清澈的眼神里纏繞著濃濃的愛意。剛上桌的豆汁、小籠包冒出的熱氣在冰淇淋和兩張年輕的臉周圍纏繞。店主是個爽朗的人,問那個男生,多大了?男生倒是大方,十六了,又指指對面的女生,她也是。陌塵心里咯噎一下,十六歲,花一樣的年紀,對她來說,卻是噩夢一場。

像我這樣的人,也是有過青春的?陌塵心里唏噓著。

有時候,她也試圖告訴自己,那些刻在心上的劃痕與她無關,它屬于另一個世界,屬于另一個叫墨辰的人。

這么多年,她不結婚,不結婚是因為不想生子,不想生子不是崇信丁克一一嬰兒的哭聲會要了她的命。

到了康寧醫院,陌塵戴上口罩,穿上防護服,在護士引導下進了病房。

病房里有兩張床,病人躺在靠窗的那一側。隔著被單,也能看到那磷岣凸起的骨骼,陽光把那張蒼白的臉照得像張透明的草紙,嘴唇毫無血色,兩道黑黑的眉毛與蒼白的臉形成巨大反差。病人似乎沒發覺有人進來,一直閉著眼睛。陌塵示意護士離去,她靜靜地坐著,病人不睜眼,她就一直等。

該怎么告訴他呢,這樣的病,不管告知方式如何委婉,對病人都會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可是,知道真實的病情,也是他的權利。陌塵打開音樂,音量調到最低,把手機關掉,深吸一口氣,繼續等。

音樂把整個房間填滿了,像平靜海面的溫柔波浪,隱約的鳥叫,遙遠的木魚,印度竹笛,海面濕潤的霧氣,身輕了,心輕了,障礙輕了,霧氣在變輕變軟的心上彌漫開來。

年輕人終于睜開眼,細長灰暗的眼眸中搖晃著廢墟樣的頹敗,還有廢墟底下掩藏的一絲渺茫的渴望。陌塵看著這雙眼睛,竟然有種莫名的似曾相識。

她盡量掩藏住聲音里的疲憊,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或許是音樂的低緩輕柔起了作

用,廢墟中的眼瞳慢慢射出一絲微弱的光。

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陌塵試探著輕聲問,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可以介紹一下自己嗎?

他說他是西安人,九O后。

九〇后這三個字一下子扯疼了陌塵的心一一正是生命茂盛的年紀。

身體有什么感覺,可以跟我說說嗎?

拉肚子比較嚴重,很虛脫,整個人感覺特別累,已經累得好長時間沒去上班了,只能臥床。

那你了解自己的病嗎?

大概知道一點,媽媽只說是惡性痢疾,我感覺不是很像,再問她,什么都不肯說。

小伙子,我大概知道,這樣的狀況可能是一一身體出現了比較嚴重的狀況,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病情?聲音輕得像落紅入水。

小伙子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點了點頭,隨著廢墟中的微光熄滅,眼瞳中又露出一絲怯意,他又慢慢地搖了搖頭,一滴眼淚順著搖晃的面頰慢慢流了下來。

陌塵知道,今天的告知無法展開了,她換了別的話題。在陌塵輕聲細語的引導下,小伙子眼瞳中的怯意隱去了,他聊他的創業史,他的母親,上一年級的女兒,廢墟似乎又被一抹微光照亮了。

從醫院出來,跟志愿服務中心匯報完進度,陌塵沒有打車,她徒步走在回家的路上。目標沒有達成,陌塵心里其實并沒有太多沮喪,一種沮喪之外的莫名情緒像一團霧氣環繞著她。陌塵深吸一口氣,沿著綠化帶邊上的人行道慢跑起來。月光下的這條路似乎比來的時候長了許多,月光把一切變得虛幻,也變得緩慢。這么多年,每當那種情緒襲來,陌塵就用慢跑和它對抗。她安慰自己,不要把病人的情緒帶給自己,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怯懦,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不得已,誰沒有過不想面對的人生?怯懦,她又何曾不是呢?一個志愿者能做的,唯有不評判不定義,尊重每個生命個體的選擇,適時適地地付出自己的愛與關懷就足夠了。

陌塵一抬頭,心猛地一縮一一月亮像把刀,凜凜地掛在夜空,仿佛一不小心就會劈下來。她縮縮脖子,心頭升起一股涼意,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已經是深夜,疲憊也沒把陌塵拖進夢境。最近一次失眠應該是三年前的事了,月亮這把冷刀,沒劈向她的脖子,卻斬出了曾經的舊疾一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時不時把陌塵拖進無邊的黑暗。

陌塵給慧蓮打電話,哭訴這些天來的崩潰,慧蓮不斷地安慰她,說,可能你這段時間太累了,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第二天肯定神清氣爽,啥事都沒有了。

陌塵指指窗外,對著電話那頭的慧蓮說你看窗外,月亮像不像一把彎刀。

又來了,有些事我們得讓它過去不是?

過了兩天,慧蓮又打來電話,說上次那個年輕人想讓陌塵再去一次。陌塵猶豫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梗在心里,還去么?

進病房后,年輕人率先露出了笑容,叫了陌塵一聲姐姐。陌塵淺笑一下,算是回應。

姐姐,不知為什么,你走了以后,我特別特別想跟你說說話,我想好了,請你告訴我,好嗎?

陌塵咬咬嘴唇,真的準備好了嗎?

請你原諒我的懦弱,我真的想知道。

陌塵輕輕握了握小伙子的手,似乎在給他力量。

萬一,我是說萬一,咱得的是比較嚴重的病,那只手顫了一下,似乎想抽離,隨即又服帖地蜷在陌塵手里。

現在科技這么發達,要是能治好,咱就好好治,等病好了,咱好好陪媽媽,陪女兒,開始新的生活,好不好?

萬一…我是說萬一病情有反復,治不好它,那咱們也坦然接受,你看好不好?

陌塵語速盡可能放慢,她知道,不管是坍塌還是重建,都需要這樣的慢。

握在她手里的那只手戰栗起來,他喃喃著,女兒還那么小,公司也剛起步可是,不接受,又能怎么辦呢?小伙子閉上眼,一會兒,一滴眼淚緩慢地從眼角溢了出來。陌塵知道,有些不確定的創疼,預想中似乎不難接受,可當這不確定一旦變成現實,承受起來,還是需要分外的勇氣。

等待。

廢墟中又隱隱透出一絲亮光,陌塵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

年輕人的話突然多了起來,和陌塵說起童年,說起上大學的時候獲得的榮譽,說起每年拿到的國家獎學金,說起第一個給他寫紙條的女生。

他語氣突然一轉:姐姐,我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你有沒有聽說過艾滋病?跟我詳細說一下你的癥狀,好嗎?

知道一些,好像跟艾滋病有點像。可是,我平時,很自律的呀…

你想多了,染這個病的人,其實很多都是行為檢點的人。你媽媽一直不告訴你,就是怕你接受不了。

小伙子嘆了一口氣,又似乎松了一口氣。

如果我們控制得好,它就會是一個長期的穩定病癥,如果控制不好,我們也接受它行不行?

小伙子牽拉的頭抬起來,眼瞳里的暗淡慢慢褪去,一抹光漸漸從暗淡里凸顯出來。

你相信靈魂的存在嗎?陌塵轉換了話題,你相不相信,肉體只是靈魂的一件外衣,一個人的離去,其實就是我們換了一件新衣裳,去走一段不同的路而已。

換衣裳一一年輕人重復了一遍。

如果萬一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可以告訴我嗎?

廢墟中閃過一縷泉水一樣的濕潤。

我最對不起的,就是女兒,她才九歲,因為婚姻的破裂,她一直恨我,也不見我。小伙子頓了一下,指著床邊柜上的一個袋子,你能把這個蘋果交給她嗎?

陌塵町著小伙子,一個蘋果?

我把我的歉疚和想念都對著這個蘋果說了。陌塵這才注意到,床頭柜子上面有個透明的袋子,袋子里有一只鮮艷的紅蘋果。

轉交一個蘋果一一這托付是陌塵始料未及的,可她還是鄭重地點點頭。她看到,年輕人臉上又一次露出的笑容,輕得像一撮紙灰。

從病房出來的時候,一路的人間百景都在陌塵眼前發著光。可是,身體卻沒有想象中那種輕松,那種莫名的情緒又襲來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陌塵越來越頻繁地被夢中孩子的哭聲驚醒,聲音尖厲,撕心裂肺,如刀般尖銳,直接插進她的心臟。陌塵醒來之后,后背涼涼的,涔涔的冷汗把睡衣濡濕,像一件冰衣貼在身上,腦袋里似有超級旋風刮過。陌塵在噩夢的呼嘯里旋轉,她使勁掐著已被摳出紅印的胳膊,來抵御攫住自己的崩潰。第二天醒來,被撓傷的胳膊開始疼痛,陌塵發現,有時候,能抵御惶恐的,竟然是痛,痛感與快感,原來界限并沒有那么分明。疼痛代替了惶恐,它犀利的銳角又慢慢被另一種柔軟無力的東西取代了。

這幾年的平靜怎么突然就被攪起漩渦了呢,陌塵百思不得其解。

陌塵看著鏡子里那個憔悴的女子,嘴唇爆皮,眼袋黑青,頭發如干枯的葦草,夢中,她無數次在奔逃,在無邊的黑暗里奔跑,可她永遠逃不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路的盡頭,要么是懸崖,要么是兇險的沼澤,要么是無邊的火海,她縮了一下胳膊,皮膚上那種灼燒的疼痛,一下子扼住了她的呼吸。疼痛蔓延成漫長的黑夜,那個夜晚,是陌塵永遠擺脫不了的噩夢。看來不管關懷過多少生命,不管日子如何自律清苦,功是功,過是過,兩者永遠不能相抵。

慧蓮,我要崩潰了,我感覺我永遠無法 走出來了,慧蓮,我該怎么辦?怎么辦?

電話那頭的慧蓮沉吟了一會兒,說,陌陌,會好的,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把眼下的事情做好。

沒用的,真的沒用的,你知道,這些年,我是那么努力,可我…可我還是…

只要我們努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也相信自己。

掛了電話,蔓延開來的無力感又一次包圍了她。一切的不堪回首,卻不由人地頻瀕回首。

其實,出事的第二天,陌塵回去過。

夜晚的燈光下,她圍著那棟樓轉了好幾圈,可終究還是沒勇氣敲開那扇門。

等她又一次鼓起勇氣回到那個地方的時候,已經是一年以后。那棟樓,已經變成一片廢墟。廢墟里,散落著屋主丟棄的舊衣服、兒童玩具、破爛的木箱、櫥柜,殘存在墻上只剩一角的宣傳畫。一架搖搖欲墜的破門框在廢墟里艱難地挺立著,半扇被砸毀的木框玻璃門吊在上面,風一吹,發出吱扭吱扭的抵抗和嘆息。

一位路過的老人停下腳步,看著茫然的陌塵,說,這里拆遷了,上月就拆了。一只黑貓從廢墟中抬起警惕的眼睛,凜森森地瞅一眼陌塵,嗖一一跳到了破門框的里面,黑貓又一次回過頭,掃一眼陌塵,喵嗚了兩聲,消失在廢墟深處。陌塵的心倏地一緊,像被

搖晃的門框猛然重擊。

都半夜了,陌塵翻來覆去睡不著,風猛烈地敲打著窗扇,又讓她想起那架廢墟里的破門框。那景象,讓人想起電影里的特寫鏡頭一一風起來了,背景音樂陡峭起來,像有某件居心回測的大事即將發生。

又是一夜未眠,陌塵昏昏沉沉躺床上,手機又響了起來,是慧蓮。

還記得上次那個艾滋病人嗎?

他怎么了?陌塵一下子坐了起來。

年輕人知道真相后,跟隨母親回了老家。醫生說他只能活兩三個月,而這個年輕人,一年之后才去世。他的最后時光,是母親和女兒陪他度過的,他說,那是他最快樂的日子。他的母親非常感激你,說你讓孩子走得很平靜,也很坦然。她說,她不久也要去陪伴兩個孩子了。你讓我打到年輕人賬戶的錢,他退回來了,他說,謝謝你,他用不到了,把錢留給更需要的人吧。對了,又有一位老人點名約你,我替你做主了,你沒意見吧?

那種莫名的感覺又回到心頭,陌塵頓了一下,說,當然沒意見,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剛要掛電話,話筒那邊傳來慧蓮的驚叫和一個孩子的哭聲一一別動,小心燙著。慧蓮又跟陌塵說,不和你聊了,侄女今天帶孩子過來,讓我幫她看一天,剛才小家伙差點把暖瓶碰倒。陌塵的手不自覺地哆嗦起來,孩子的哭聲,她曾經千百次試圖屏蔽的孩子的哭聲,如明晃晃的尖刀,隔著那么長的光陰,清晰地向她刺來。那個扭曲的小身體,那雙因為劇痛翻白的眼睛,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從過去的無數個噩夢里沖出來,直逼她的心臟。

她渾身顫抖著癱坐在茶幾邊上,我施救了,我叫了救護車,我不是故意的一一她撕扯著沙發上的抱枕,歇斯底里地喊叫著。她摸到茶幾另一頭的紅酒瓶,揭開蓋子,咕嘟咕嘟地喝了半瓶。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世界重新變得安靜。

半夜醒來,她看看窗外,掛在天上的,還是那枚彎彎的月亮。月亮擎著彎刀,寒光凜凜,陌塵又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酒瓶倒在茶幾上,紅色的液體染紅了她的睡裙,血液一樣蜿蜒在灰白色的地板上。一夜,醉了又醉。

逃離那兒的最初幾年,她不分晝夜幾近瘋狂地找醉買醉。同時跟多個男人交往,抽煙喝酒,泡吧。在酒吧的地板上,她扯過身邊爛醉如泥的酒友,慷慨激昂地說:都說人生要快樂,快樂是什么?就是快快地樂一下。樂就要趁早,說不定哪天,就會有把刀劈下來,斬掉你所有的擁有和希望。

每次樂過之后,陌塵心中空蕩蕩的,總感覺需要什么東西來填滿。她不敢提那座城市,更不敢提慧蓮這個名字。

當慧蓮輾轉多次,通過同學提供的號碼再次找到陌塵時,慧蓮幾乎已經認不出眼前的陌塵。她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她說,你太讓我失望了,你怎么不去死。陌塵想象得出,因為她,慧蓮受過怎樣的責難和煎熬。清醒之后,陌塵糾結猶豫了好久,還是去找了慧蓮。慧蓮的門始終關著,她就坐在門口的臺階上等,直到把早上的太陽等成夜晚的月亮,那扇門里始終沒有一點動靜。陌塵想,我要等到你開門的那一天。

慧蓮最終還是開門了。慧蓮還是那個慧蓮,總是會接納她的一切。

她和慧蓮在一起的這幾年,也是她內心最最安穩的日子。為那些生命處在最幽暗最無助境地的人帶來一束光和溫暖,化解他們的絕望、恐懼、身體和心理的疼痛,讓她樂此不疲。

這次會是個什么樣的女人呢?為什么點名約我?每次關懷之前,慧蓮都會跟她簡單介紹一下病人情況的,這次卻反常,只字未提。

推開門的剎那,陌塵看見除了躺在床上的病人,還有兩個女人守在床邊。她們是女人的姊妹。那個年長一些的說,已經五六天不吃東西了,卻一直不肯走,想給她喂點葡萄糖液,也順不進去。按說,這世上也沒有讓她不舍的人和事了。老伴過世了,兩個孩子也都先后走了,她到底在等誰呢。另一個女人對著慧蓮和陌塵點點頭,示意她們坐下,說,知道兩位老師的大名很久了,姐姐就托付給你們了。

慧蓮打開音樂,樂聲低緩、輕柔、若有若無,唱誦的聲音從音樂背后散開,把一件柔軟的外衣披在每個人身上:被無常降臨的人啊,放下一切思念、放下一切恐懼、放下一切悲傷、放下一切憤怒、放下一切愿望、放下一切愧疚、放下一切期待…

被無常降臨的人啊,帶著永恒的喜樂,帶著臨終覺悟的殊勝,了無牽掛。投向宇宙的懷抱,投向無量的光明,投向一切的合一

陌塵默默打量著女人,盡管身體已走向衰敗,和送走的那個年輕人竟然有點相似,陌塵為這奇怪的感覺感到奇怪。

慧蓮輕輕握住老人的手,老人家,不要怕,您會從這道門走進另一扇門,到時候,你會看到你的孩子,你的丈夫,以及所有比你先到那里的親人。

女人微微睜開眼,頭往慧蓮這邊輕微偏了偏,輕聲問,來了。慧蓮點點頭,來了,我們來了。陌塵看了一眼慧蓮,她沒想到她們認識。慧蓮拿起葡萄糖瓶中的針管,吸了一管,慢慢推進女人的嘴里,女人的喉嚨響了一下,咽了下去。旁邊的兩個姊妹同時說,還得是你們,我倆咋都喂不進去。

女人的嘴唇翕動著,慧蓮把耳朵貼近些,女人似乎要交代了什么。慧蓮轉頭對那兩個姊妹說,兩位大姐可以出去休息一下。兩人會意,輕輕退了出去。慧蓮說,陌塵,大姐有話想單獨跟你說。

陌塵一愣,單獨?跟我?

慧蓮倒退到門口,輕輕帶上房門。

陌塵也像慧蓮那樣,輕輕拉著女人的手。女人的手微微抖動著,似乎陷入了沉思。陌塵輕輕說,老人家,有啥話您可以對我說,我跟慧蓮是一樣的。陌塵又拿起針管,學著慧蓮的樣子給女人喂糖液。

女人搖搖頭。

不知是不是慧蓮喂下的糖液起了作用,女人的氣息里竟然有了一抹淡淡的生機,像有一束光打在她臉上。

她的眼睛町住一個點,凝滯不動,心思似乎飛去了很遠的地方。過了一會兒,她輕啟嘴唇,說起了她的老伴,她的孩子。又問陌塵,我真的能見到他們嗎?

陌塵堅定地點點頭,會的,一定會的。

我的大兒子離開我三十六年了,他能認出我嗎?

親人之間的靈魂會互相召喚,互相吸引,一定會相認的。老人家,您的大兒子怎么那么早就離開您呢。

是一次意外,他有先天性心臟病,又碰上意外,才不到一歲就走了。

陌塵顫抖的雙手握一起抵住下頜,閉上眼睛靜默了幾分鐘,然后緩緩地說,老人家,不瞞您說,我一直在尋找一個人。因為一次意外,她也失去了當時唯一的孩子。

女人的聲音像一排波浪,把過往的場景泡沫一樣卷到陌塵面前。

那時候,陌塵還是墨辰。因為和母親吵嘴,她賭氣跑去了城里,找到了曾經同桌的一位初中女同學的學校。同學那天正好要去另一所學校參加聯考,就把她安頓在了姐姐慧蓮那里。慧蓮當時在一戶人家做家政,主人家的小男孩似乎很喜歡陌塵,一見到她就黏上了,纏著墨辰跟他玩樂高。女主人看墨辰很干凈安然的樣子,建議她不急著回去,可以臨時在那待一兩天,等同桌考完試再一起回。這其實也是慧蓮想說而沒敢說出口的想法,兩人默契地相視一笑。看到墨辰跟慧蓮那么親昵,女主人說,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倆是同桌,而不是妹妹呢。

那天傍晚,陌塵來例假了,從家里走得急,沒帶衛生巾,主人家里恰好也沒有。正在灶上忙活的慧蓮將剛炸過五花肉的油鍋端下來,放到一邊的支架上,囑咐陌塵幫她看會兒孩子,她去給女主人訂個生日蛋糕,順便買衛生巾。

墨辰抱著男孩,感覺一陣陣的溫熱順著大腿往下流,只好把玩具拿給他,急匆匆沖進廁所。墨辰正收拾著,廚房那邊傳來孩子尖厲的哭聲。她一邊提褲子一邊沖了出來。眼前的情景把墨辰嚇壞了:剛會走路的孩子不知什么時候去了廚房,把油鍋扒拉下來,一鍋熱油傾倒在了孩子臉上、身上。

女人閉上眼睛,扭過頭,手止不住地抖動著。過了一會兒,她慢慢地說,其實,我就是那個孩子的媽媽。

陌塵驚駭地瞪大了眼晴。

燙傷,燙傷怎么會讓孩子

女人的喉嚨發出嘶嘶的聲響,沉默了一會兒,她說,孩子出生后不久,醫生說孩子心臟瓣膜關閉不全,等稍大一些要做手術的。那次意外,讓孩子死于劇痛引起的心力衰竭。

陌塵整個身體失去了支撐,她把雙臂支在床沿上,盡量不讓自己滑下去。

慧蓮把一切都告訴我了,說實話,要是早幾年遇到你,我不知道會不會殺了你。

陌塵臉上的肌肉跳了幾下。

可我現在不會了,就在我知道自己日子不多的時候,我想通了,只要你自己說出來,

我就選擇原諒。

你傷過我的孩子,也救過我的孩子。

我?救過您的孩子?

突然之間,女人眼里的光,清亮得像一掬山池的水影,又堅韌得像正在進發的霞光。那霞光里似乎要長出一棵參天大樹,撐一葉蔭涼,供她疲憊的靈魂休養憩息。

是的,你讓他最后的那段日子過得平和,接納自己的病,也接納了他自己。你還托慧蓮給他打了錢,盡管退回去了,我還是想謝謝你。

我一直拖著這口氣,就是想…想見到你。

最初那幾年,我瘋了一樣到處找你,去你的老家,去你可能去的城市…最后,慧蓮說讓我給你個機會…

陌塵一下子滑下椅子,她跪在病床前,頭抵在床沿上,她知道,不管她如何懺悔自責,都是不可原諒的。

其實,那時候你還小,是個大點的孩子罷了。是慧蓮用心良苦,給你機會,也給我機會,讓我的二兒子走得那么平靜,他說他這輩子沒啥遺憾,是你的愛意讓他最后那段路走得有光也有暖。

二兒子?

是的,就是那個艾滋病的年輕人。

陌塵差點叫出聲。

女人顫顫巍巍地試探著抓住陌塵的手,今天,你也讓我的最后一段路有了光,給出寬恕和溫暖,我也謝謝你。你說,我離開這道門,會走向一個更好的地方嗎?

女人眼晴里的光慢慢變柔,變淡。

陌塵在那束最后的光亮里恍惚著。她記不清多年以前是怎么逃離女人家的。那個在痛苦中掙扎的孩子把陌塵嚇傻了,她癱在地上,哆嗦著撥打了120,她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慧蓮,等她聽見救護車的鳴笛聲,她下了樓。救護人員下了車,問她,請問是這個單元呼叫的嗎?是四樓吧?你是這個單元的?一一是四樓,她往樓上指了指,腳卻朝小區大門口走去。快到門口的時候,救護車呼嘯著從她身邊飛馳而過。

接下來的幾年,墨辰不斷地失眠,大把大把地吃助眠藥,她晝夜顛倒,經常把第二天的日光睡成黑夜。有人說,少喝點酒可以改善失眠,誰知從一開始的小半杯到一杯,到后來的三杯甚至一斤,她越陷越深,直到最后,不喝酒她就不自在,不是醉酒中,就是在打算如何買醉。陌塵感覺原來內心規規整整的各個角落開始變得雜亂無章。半夜經常被噩夢驚醒,出虛汗。頭疼欲裂的時候,她發誓,是時候終止這糜爛的生活了。可是,第二天手機一響,她又陷入了喧囂的洪流。回來又開始吐酒。昏天黑地。不知今夕是何夕。

父親強睜著蒙朧的醉眼,罵她,你老爹喝也就罷了,你喝什么酒,臭丫頭片子,你老子上輩子也不知造了什么孽。你不經我同意生了我,就是造孽,她惡狠狠地扔下這句話,一摔門跑了出去。

離開家之后,她同時和幾個男人混在一起,直到她去醫院打胎。墨辰感覺整個身體都被掏空了,眩暈一陣陣襲來,她無力地倚在床頭。那個被打下來的,不知道父親是誰的孩子,似乎在控訴什么。

再灰暗的日子里也有不期然的驚喜,就在墨辰為以后的日子發愁的時候,老家那幾間破破爛爛的房子可以換成帶電梯的樓房或者現金,因為沒有男孩,父親只想把真金白銀揣兜里,享受一天是一天。誰知拿到拆遷款的第二天夜里,父親摩挲著存折上的數字,心臟病突然發作,還沒來得及趕到醫院,人就走了。

她安葬了父親,在父親那抔新堆起的土堆前,她哭得昏天黑地,她覺得這是老天爺對她的懲罰。她打開那張存折,上面的數字讓她渾身哆嗦了一下。

那天正是元宵節,城市周邊的天空被此起彼伏的煙花包圍。清凜夜空中的焰火,照亮了整個世界,卻唯獨照不亮它們自己。那天,從噩夢中醒來之后,墨辰坐在床上,在想一些從未思考過的問題。

第二天,她拔掉手機卡,扔進路邊的垃圾溝,刪掉微信里那些亂七八糟的好友,離開喧囂的故地,三年后,她又回到這座曾經虧欠的城市,她也說不明白為什么回來,可又總覺得有種無形的力量在召喚她回來。回來的她躲進了神仙巷的窄胡同。

休養了些時日,墨辰感覺腿腳似乎有了些力量,只是整個軀殼還是空的,想拿點什么把它填滿。身體基本恢復以后,陌塵租下了神仙巷的一座舊房子,她選擇了一座帶小院的平房。房子長年閑置,散發著陰濕的霉味。陌塵沒找泥瓦匠,自己把斑駁的墻皮除掉重新抹灰,把坑洼的地面找平,院里鋪了鵝卵石小徑,室內鋪了青色的石磚。床換成了炕,炕上鋪了竹席,席上擺方木幾,木幾兩旁各置一個蒲團。在這樣的極簡里,噩夢還是會時不時偷襲她,陌塵知道,她該做些什么了。在噩夢的牽引下,她去找了一位研究周易的老師。

我想做一些事,可又擔心是不是太晚了。

命自我立,福自我求。只有做與不做,沒有晚與不晚,老師說。

老師給她取了個新名字一一陌塵,陌路的陌,塵土的塵。

以前的那個墨辰死了,死于那個噩夢之夜,現在站在竹舍前的,是一個叫陌塵的女子,她吃長素,穿麻衣,生活極簡。從那以后,每當陌塵知道有危重又缺錢治療的病人,尤其是孩子,她就會匿名捐助。她卡里的那個數字,正在慢慢縮水。她心里的空蕩,正在慢慢填滿。

陌塵指了指窗外的月亮,輕聲對女人說,您看,月亮是把彎刀,有時候,我真希望它劈下來。

女人沒吱聲,她不知啥時候睡了過去,呼吸均勻,沉靜。

陌塵沒回家,她想為女人守一夜,留給她的夜晚不多了。半夜的時候,慧蓮推門進來,拉了拉女人的手,又慢慢放下。

她走了,慧蓮輕聲說。陌塵從床沿上抬起迷蒙的雙眼,月光中,女人帶著淺淺的微笑,臉上的絨毛泛著寧靜的光澤。

風從沒關嚴的窗子涌進來,紗質窗簾輕盈地起舞,輕撫著女人的身體。月亮出來了,像把彎刀掛在那片深邃的藍里,一片云彩飄過來,把它裹進了柔軟的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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