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

搬家的日子偏偏遇上下暴雨，樓道里堆滿了雨傘，聞起來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兩個搬家公司的工人小心翼翼地抬著液晶電視機。她緊盯著工人的腳，腳踩進水坑，水漫過腳脖子。身后傳來幾聲炸雷，她猛地回過頭，閃電的殘影閃現在天邊。

新的住所距離公交始發車站步行只要五分鐘，便宜，也方便她上班。兒子去世后，她這輩子第一次擁有了一筆閑錢，它們整整齊齊地碼放在墻角，如同墻壁長出一個鮮紅的大包

她先用“大包”的左上角買了一把高級按摩椅。下班后，她脫下外衣，閉上眼睛躺在按摩椅上等待電流漫過全身。

“現在，全部時間都是自己的了。\"她想

她拿起兒子的手機，白色的外殼，屏幕很大，從頂部滑到底端需要整整一秒。

“請輸入密碼。”屏幕中央閃出一串提示語

她愣了一會兒，輸入了自己的生日，錯誤；輸入兒子的生日，錯誤；她的手指頓了頓，輸入那個男人的生日，錯誤。

請五分鐘后再次嘗試。

“我不知道，我是他媽媽，請打開。\"五分鐘后，她對著手機上端的攝像頭發出指令，手機屏幕一動不動。

第二天，她把手機帶到單位，請同事小趙幫她看看。小趙說，密碼打不開時一般會設置一些備用問題。他快速點擊屏幕，跳轉到另一個界面。

‘問題一：我的名字叫什么？”

小趙幫她切換到手寫模式她一筆一畫地寫下兩個字“趙麥”。

“回答正確。

‘問題二：我第一次旅游是去什么地方？

“松林。”

松林是離家不遠的一個旅游景點，說是景點，其實只是一個土坡，每到春天，桃花會開滿整個土坡。兒子五歲生日那年，他們母子倆在桃花樹下鋪了一張墊子坐了一下午，那天兒子吃了整整四包蝦條，

“回答正確。”

“問題三：我的第一個夢想是什么？”

“歌手。”她回憶起兒子抱著吉他唱歌的樣子。

“回答錯誤。您還有兩次機 會。

‘運動員。\"兒子是校羽毛球隊的主力。

“回答錯誤。您還有一次機會。

她忽然想起兒子小時候最喜歡跟她一起趕早班，她坐在公交車的駕駛位上通過后視鏡看著兒子，他的兩個褲兜都裝滿了零錢，手里還抓著一大把，神色緊張地注視著來往的每一個乘客。

后來，當他把“要成為公交車司機\"掛在嘴邊而遭受了她的一頓毒打，兒子就再也沒有跟著她一起上過班。

“公交車司機。

“回答正確。\"手機屏幕閃出一道白光，解鎖成功。

她小心翼翼地捂著手機回到住所，慢慢滑動屏幕，生怕那道白光消失，不然第二天又要麻煩小趙。屏幕里都是她不認識的圖標，她選取了一個看起來熟悉的圖標，點了進去

一些照片出現在她的眼前，右上方顯示一個數字：11189。萬余張圖片，按照時間順序被劃分成幾個方塊，整齊地排列著。兒子戴著防風鏡，背著登山包站在鏡子前，右手握住拳頭，向上屈伸，向屏幕外的她展示肌肉

其實她也很久沒有看見兒子了。在兒子出事之前，他已經整整一年沒有回過家

“反正回家你也不給我好臉色看。\"兒子說。問題主要出在相親上，兒子從來不肯配合她：“你跟那個男的都過得一團糟，為什么還要讓我結婚？‘

怕親戚和同事說閑話？還是想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照顧兒子？她自己都不清楚。好像這是一項必須完成的作業，作為家長，她有義務監督兒子把這個作業做好。

她的手指停留在一個鯨魚的圖標上，點開，里面是大量的數字與文字。大部分是兒子工作上的問題以及生活瑣事的處理方法。手指滑到最底部，她發現這個鯨魚在和她的兒子聊天

“什么是幸福？‘

“幸福是一種主觀感受，通常與內心的滿足、快樂和平靜相關。”

“不要說這些大話，告訴我具體的幸福是什么。

“明白了，那我來舉一些具體的例子吧。您看看哪一個可行。比如早晨醒來，陽光灑在臉上，聞到咖啡的香氣，享受片刻的寧靜。\"

“不要那么矯情，換一個。’

“和家人聊天，聽他們講些瑣碎的小事，內心就會感到溫暖。”

‘我的家人只有我的媽媽她不在我的身邊，這些年我跟她的關系并不好。有什么方法讓我能關心一下她，但是又不顯得那么刻意？”

‘本周是夏季的尾聲。天氣預報顯示，下周，一陣強氣流將會人侵本省，帶來大量降水。降水結束后，副熱帶高壓仍未撤離，反而會再度加強。

“所以呢？”

“您可以從這個角度來考慮。”

‘夏天快結束了，還有秋老 虎，記得防暑。

‘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完美的答案。”

她猛然想起最后一次和兒子見面那天，幾乎沒有說什么話，不記得是在鬧什么別扭，總之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她目送兒子轉身去往地鐵站，在擁入人潮之前，兒子突然轉身向她招手，大聲呼喊著什么，一串短促的音節快速從他口中閃過，好像星星，一眨眼就消失了，

‘兒子那天到底說了什么呢？”這個問題她想了一年也想不明白。直到接到兒子因為山難墜落山谷的電話時，她還在想著這件事。她失魂落魄地望向深紫色的夜空，一顆星星懸掛在天穹的盡頭，她猛踩油門，想要追上那顆星星。速度越快，星星卻距離她越遠，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夜空中。終于，她靠邊停下車子，雙手掩面，放聲痛哭。

‘那天你想告訴我的就是這句話嗎？”她慢慢打出這幾個字，發送。

那只鯨魚在原地轉圈

手機的電量耗盡，屏幕熄滅，她不停滑動著手機，沒有反應。窗外刮起大風，拍打著窗戶，樓宇在她的眼前慢慢傾斜

“我是手機主人的媽媽，能否開機？請回答。\"她對著手機攝像頭說道。

“請回答。

“請回答。”

選自《小小說月刊》2025年5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