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與社會“內卷”的紓解

[摘" " 要] 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為我們審視社會“內卷”的成因，把握社會“內卷”的紓解路徑提供了根本依循。研究發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發展不充分，構成社會“內卷”現象之基礎成因；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發展不平衡，成為社會“內卷”之加劇原因；全體人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發展不充分，成為人們精神“內卷”之重要根源。習近平關于共同富裕的闡述啟示我們從“定向”“定位”和“定法”三個維度充分把握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的主要內涵。我們應堅持系統觀念，從健全落實分配保障制度、擴增人民多樣致富方式、暢通人群向上流動渠道、建設精神生活共同富裕四個方面來紓解社會“內卷”。

[關鍵詞] 共同富裕；現代化；精神生活共同富裕；分配保障制度；“內卷化”

[中圖分類號] D61；D668"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8129（2025）08-0015-09

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是中國式現代化的主要特征和本質要求之一。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歷程也是我們不斷解決社會各種問題的過程。習近平指出：“問題是時代的聲音，回答并指導解決問題是理論的根本任務。”[1] 17當前，社會出現并蔓延開來的“內卷”現象及其相關影響正是需要妥善紓解的現實難題。對此，習近平提出：“要防止社會階層固化，暢通向上流動通道，給更多人創造致富機會，形成人人參與的發展環境，避免‘內卷’、‘躺平’。”[2]這一重要論述為我們審視社會“內卷”的成因，探索社會“內卷”的紓解路徑提供了根本遵循。

一、“內卷”的含義及社會“內卷”的成因

近些年來，“內卷”一詞受到了極其廣泛的關注。準確把握社會“內卷”問題，既要對其作為學科范疇的脈絡進行清晰梳理，更要對其歷史和現實成因進行科學剖析。

（一）“內卷”范疇的演變脈絡

審視學界當前的研究狀況可知，“內卷”這一范疇大體上經歷了一個從宏觀的人類學概念理解到微觀的經濟學解讀，再到比較寬泛的社會學觀察，最終在大眾傳播的作用下泛化為無所不包概念的演變過程。

人類學是“內卷”范疇最早出場的領域。20世紀60年代，美國人類學家克利福德·吉爾茨（Clifford Geertz）在描述印度尼西亞農業發展方式時使用了agriculture involution（農業內卷）[3] 80這一概念，以描述那種不斷加大投入卻沒有進展的農業發展模式。據他所言，之所以使用involution（內卷）是受到另一位美國人類學家亞歷山大·戈登威瑟（Alexander Goldenweiser）的啟發[3] 81。而后，美籍學者黃宗智、杜贊奇均將之用于研究描述近代中國華北地區小農經濟社會的演變，增強了“內卷”范疇的影響力。當然，在互聯網興起之前，“內卷”一詞的影響力還基本局限于學者群體之中。真正讓“內卷”被全社會普遍熟知，則是在互聯網發展高歌猛進的21世紀，特別是由于近幾年來的傳播。2020年，網絡上一張國內知名高校學生邊騎自行車邊用電腦的圖片在網上爆火，引發了網民關于高校“內卷”話題的熱議，隨后便引發社會各行業人群的廣泛共鳴與討論。“內卷”也成為年度熱詞。幾經輾轉，“內卷”已然從一個嚴謹的哲學社會科學用詞演變為一種相對寬泛的社會現象。在我國社會語境下，“內卷”范疇大體反映的是“低水平重復”“低水平精細”或“低水平復雜”[4]。某種意義上說，當前的社會“內卷”就是人與人之間為了達到某種程度的“領先”而展開的無意義或意義很小的過度競爭。

由上可知，單從概念范疇上看，我們今天所說的社會“內卷”與學者們最初所概括的“內卷”范疇差異很大。但拋開字面含義而言，當前我國社會出現的所謂“內卷”現象及其影響卻越來越成為無法回避的問題。

（二）全體人民共同富裕視域下社會“內卷”的成因

面對紛雜的亂象，我們亟須弄清的首要問題便是，當前的社會“內卷”是如何形成的？對此，學者們分別從社會環境影響[5]、群體心理焦慮[6]和個體價值觀偏差[7]等方面展開深入討論，相關的成果豐富，但仍有進一步探討的空間。結合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的內涵，從“全體人民共同富裕”視域來審視“內卷”現象，有助于我們更好把握其深層成因。

首先，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發展不充分，構成社會“內卷”現象之基礎成因。區域內部、行業內部“內卷”是當前社會“內卷”最引人矚目的現象之一。比如，一條不長的街道上開了十幾家類似乃至同一品牌的奶茶店、同一個單位的員工爭相“熬夜”加班、同一專業年級的大學生競相“刷”高績點，等等。此種“內卷”之緣由在于社會資源總量增長緩慢，因而“生活在‘內卷’時代就意味著必須用更多的努力來爭奪更為有限的資源”[8]。這也從側面反映了當前社會生產發展不充分的問題。相比于改革開放40多年以來年均9.5%的增速，近年來我國經濟增速有所放緩。縱向比較看，我國人均GDP從1978年的156美元提升到2020年的1.05萬美元，已經取得巨大發展成就；但橫向比較看，與高收入的發達國家還存在差距。產業結構上，我國高端服務業比重偏低，制造業整體上仍處于全球產業鏈的中低端；區域差異上，我國城鎮化率遠低于發達國家80%左右的平均水平，科技水平與發達國家相比也有一定差距。經濟社會整體增長放緩，就不能給全體人民提供更為充足、充盈的致富機會，以至于很多人局限在較小的領域內激烈競爭。這樣的競爭其實并不能讓大家過上更為富裕的生活，只不過是讓勝出者暫時能處于安穩的狀態，稍不注意，又會被其他競爭者超越。因此，陷入其中的所有人不得不進入一種似乎無結局，但又無休止的競爭之中。最典型的案例就是許多同類型企業、單位也卷入其中，造成“單位或組織之間的各種內耗”[7]，既沒有帶來自身效益的實際增長，也未能真正推進行業或社會的整體發展。

其次，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發展不平衡，成為社會“內卷”之加劇原因。在我國經濟增速有所放緩的背景下，并非所有社會成員所擁有的財富和資源都受到沖擊，仍然有部分社會成員的個人及家庭財富處于高速增長之中。據2021年3月發布的“胡潤2021全球富豪榜”顯示，中國是“成為全球第一個十億美元級富豪人數突破1000人的國家，達到1058人，大幅領先第二名美國的696人”[9] 16。這說明在財富總量增長放緩的情況下出現的發展不平衡可能催生出“階層固化”，也將進一步加劇社會“內卷”。“階層固化（Class Immobility），即階層流動的對立面，意味著階層之間缺乏流動，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社會階梯中持續存在的機會不平等。”[10]當前中國社會的發展現狀提醒我們，“中國社會流動的現狀并沒有表明已經出現了階層固化，但階層固化的傾向和趨勢已經很明顯”[11]。從共同富裕的不平衡發展來看，這一傾向突出體現為行業之間、區域之間、城鄉群體之間廣泛存在的收入差距拉大現象，初步顯示出一定的“分層”以及“階層固化”傾向。這種傾向正推動著社會“內卷”不斷向各行各業蔓延。

最后，全體人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發展不充分，成為人們精神“內卷”之重要根源。缺乏共同富裕導向、陷入“內卷”的人們，時時刻刻執著于超過他人、甩開他人，擔心被他人拋下的焦慮。陷入“內卷”之中的人們，即使取得了一定成績，卻未能達到遠遠領先他人的目標，于是便感到人生灰暗無望，全然忽略自身已獲得的種種難得的成績與幸福。反之，即使沒有取得真正的成績，只要仍比他人領先，“內卷”者便沉浸在亢奮與滿足中，甚至選擇“躺平”，忽略了持續奮斗的必要性，最終仍會因為沒有真正的收獲而陷入困境。最糟的是，如果既沒有取得成績，又落后于他人，“內卷”者便可能陷入極度的恐慌與絕望，感受到無法立足的強大壓力，在棲棲遑遑中失去方向，被動滑向“躺平”。從精神生活共同富裕視野來看，“內卷”與“躺平”“佛系”實質上是一個硬幣的兩面，它們根源于共同富裕“缺失”的生活感受。“內卷”讓人們感受到了極強的社會壓力與壓迫感。在這種壓力、壓迫面前，選擇“內卷”的人身不由己，被迫加入“內卷”競賽之中，卻無法從中體驗到更多價值和意義；選擇“躺平”的人則是另一種逃避式的“身不由己”。看上去是自己主動選擇了“躺平”，是對“內卷”的拒絕，但其實他們是在回避競爭，在“躺平”中渾渾噩噩，甚至刻意回避與競爭相關的話題。兩者殊途同歸，陷入“內卷”的人從生活中體驗到的都是無意義、無價值。

二、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之主要內涵

社會“內卷”的形成與社會共同富裕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現狀密切相關。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便為此提供了紓解社會“內卷”的根本遵循。習近平指出：“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也是一個長期的歷史過程。我們堅持把實現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作為現代化建設的出發點和落腳點，著力維護和促進社會公平正義，著力促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堅決防止兩極分化。”[1] 19這一闡述啟示我們應從“定向”“定位”和“定法”三個層次來充分把握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的重要內涵，理解其對紓解社會“內卷”的必要性。

（一）追求什么樣的“共同富裕”：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定向”的核心要義在于從發展方向上錨定共同富裕的本質目標。我們所說的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絕非抽象概念式泛泛之談，而是必須具象化為全體人民實際生活水平可衡量、可感知的提升。習近平指出：“我們不能等實現了現代化再來解決共同富裕問題，而是要始終把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新期待作為發展的出發點和落腳點，在實現現代化的過程中不斷地、逐步地解決好這個問題。”[12] 140這一論述精準描繪出一條“現代化——共同富裕——人民美好生活”的邏輯脈絡，將頂層設計與底層觀照相結合，指明了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前進方向。一方面，這種“定向”性闡述凸顯出最核心的標志性特征，清晰界定了我們所講的“共同富裕”與其他理論中類似觀點之根本區別。從語詞角度而言，以往人們對“現代化”的理解多以西方社會為參照，側重“富裕”卻相對忽視“共同富裕”。原因在于當今世界已實現現代化的西方國家均未能真正達到“共同富裕”，而是“富人區”與“貧民窟”并存。基于此，習近平特別強調中國式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同時，對“富裕”的理解，以往人們更多想到的是每個人財富財產增加甚至單純的金錢增多。但這只不過是以私有制為基礎的商品經濟，特別是資本主義社會的流行觀點，并非我們所講的“共同富裕”的真正內涵。“‘富裕’并不只是‘有錢’，而應該是實際享受到的美好生活，是人民實際生活的高質量。”[13]另一方面，這種“定向”性闡述展現出馬克思主義面向實踐、抓住本質的理論品格。馬克思指出：“理論只要說服人就能掌握群眾；而理論只要徹底，就能說服人。所謂徹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但是，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14] 9我們所講的“共同富裕”其本質在于抓住“人本身”這個根本，核心內涵在于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期待與向往。以此，習近平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尤其是共同富裕道路錨定了最精準的方向，使我們得以避免陷入認識或實踐上的誤區。

（二）確定現階段實現“共同富裕”需要解決的關鍵問題：堅決防止兩極分化

所謂“定位”，就是從發展方位上確定當前我們處在建設共同富裕歷程中的哪個階段，進而確立需要解決的核心問題。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必然要經歷一個長期的歷史過程。鄧小平在闡述社會主義本質時指出，“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15] 373。他的闡述本身就包含著對實現共同富裕發展歷程不同階段及重點問題的定位。從歷史角度來看，改革開放初期所處的方位是生活水平普遍不高的階段，主要解決的是“平均主義”、效率低下、發展水平落后等問題。我們通過長期大力度改革開放與高速發展，在整體上促進了社會生產力發展、社會財富增長，“平均主義”等相關問題已被遠遠拋在身后，而“兩極分化”等問題逐漸凸顯出來。從現實角度來看，“我國明顯的城鄉二元化經濟，使我國城鄉居民自然分為兩個群組，這兩個群組有各自不同的組內同質特征和組間差異，具有明顯的兩極分化特征。”[16]一定意義上講，擺脫“平均主義”就要肯定不同社會主體在經濟上的不同能力，這本身就蘊含了出現收入分化的可能性。這一可能性囿于我國復雜的區域條件差異、職業差異和群體差異，已然成為社會現實。從國際上通用的衡量居民收入差距的指標基尼系數來看，我國當前面臨的形勢不容樂觀。“綜合相關部門估計和學者測算，代表收入差距的基尼系數在現實中可能超過了0.5（警戒線是0.4）。”[17] 368從中可見，近年來我們為遏制貧富差距擴大付出了巨大努力，也取得了顯著成效，但收入差距擴大趨勢尚未得到根本扭轉。因此，在推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過程中，我們已進入必須將“防止兩極分化”作為關鍵問題、底線任務來著力解決的階段。

（三）主要采取何種實現“共同富裕”之方法：著力維護和促進社會公平正義

所謂“定法”，就是在方式方法上明確現階段建設共同富裕必須著力做好的工作。一般而言，社會上一旦出現了違背公平正義的事件和現象，背后往往就存在著阻礙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障礙，亟待有效清理。這方面的問題大致可分為三類，需要采取各有側重的解決方法。第一類是過大的收入差距。這是當下最受公眾關注且損害公平正義的現象，需要通過綜合性的收入分配調節機制加以系統治理。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出現適當的收入差距有其客觀性和可被接受性。然而，某些畸高收入現象，諸如通過炒房或拆遷短時間“暴富”、“網紅”“明星”動輒突破公眾認知的畸高收入等，大眾很難不對之產生“不夠公平正義”的感受。第二類是各類瘋狂攫取財富的違法犯罪行為。這是大眾深惡痛絕的赤裸裸挑戰公平正義的行為，需要通過專政手段予以重拳打擊。“一些地方欠薪拖薪現象頻發、多發，偷稅漏稅、走私詐騙、貪污腐敗等違法攫取社會財富問題屢禁不止，成為妨礙以中國式現代化推進共同富裕的‘頑疾’、‘毒瘤’。”[18]若對此類違法犯罪行為處理不充分、不及時，就是對社會公平正義的莫大傷害。第三類是針對社會保障實施的違法犯罪行為。此類行為是嚴重損害公平正義、公眾深惡痛絕的頑疾。對此，須在依法嚴厲打擊的同時，著力完善體制機制，予以嚴格杜絕。如“社會保障制度在實施中出現了詐保套保、貪占挪用社保基金等問題，導致保障難以落到真正有需要的個體上。”[17]這類違法行為隱蔽性更強，且對公平正義危害程度更深。原因在于，社會保障是國家專門針對處于社會分配薄弱環節和弱勢地位群體所采取的“兜底”措施，若此類違法行為不能杜絕，則意味著全社會生存安全、公平正義將面臨“釜底抽薪”式消解。

三、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紓解社會“內卷”的實施路徑

推動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是紓解社會“內卷”難題的根本途徑。我們應堅持系統觀念，從健全落實分配保障制度、拓展多元致富方式、暢通社會向上流動渠道和促進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等方面來紓解社會“內卷”。

（一）健全落實分配保障制度：紓解社會“內卷”的基本依托

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核心內涵是實現人民對美好生活的期待。當前社會出現“內卷”的根源是社會分配保障相關制度不夠健全，使大眾在生活中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不足，從而不得不陷入無效“內卷”。基于此，進一步健全并落實相關分配與保障制度，是紓解社會“內卷”、實現共同富裕目標最基本的保障。

健全落實合理的分配制度，為紓解社會“內卷”構筑起堅實的依托底座。習近平指出：“堅持多勞多得，鼓勵勤勞致富，促進機會公平，增加低收入者收入，擴大中等收入群體。”[1] 38-39按勞分配是我國分配制度的主體，“鼓勵勤勞致富”是落實合理分配制度的首要原則，這是對馬克思主義“勞動致富”原則一以貫之的堅持與弘揚。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闡明了人民群眾是創造歷史的主體這一論斷，強調人民群眾是社會物質財富和社會精神財富的創造者；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揭示了工人勞動作為社會財富主要源泉的奧秘，這些都是必須堅持“勤勞致富”的根本依據。從這個意義上看，當下各行各業的“內卷”，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勤勞難以致富”的窘境，這正是“促進機會公平”所應著力解決的問題。在確保“勤勞致富”的良好基礎上，重視對收入差距的進一步調節。習近平指出：“加大稅收、社會保障、轉移支付等的調節力度。完善個人所得稅制度，規范收入分配秩序，規范財富積累機制，保護合法收入，調節過高收入，取締非法收入。”[1] 39通過一系列改革措施，有利于讓社會各群體的收入納入規范的框架之中。對于非法收入，無論高低都應予以堅決打擊；對于合法收入，要調節在大眾能接受的范圍之內，形成一種總體性的公平分配格局。

健全落實合理的社會保障制度，可以為紓解社會“內卷”構建起牢固的依托支撐。習近平指出：“我們要實現好、維護好、發展好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緊緊抓住人民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利益問題，堅持盡力而為、量力而行，深入群眾、深入基層，采取更多惠民生、暖民心舉措，著力解決好人民群眾急難愁盼問題，健全基本公共服務體系，提高公共服務水平，增強均衡性和可及性，扎實推進共同富裕。”[1] 38要通過建立健全基本社會公共服務保障機制來增強社會保障能力，既為在初次分配中處于弱勢地位的人群實現制度托底，化解他們不得不輾轉于低端行業辛苦“內卷”的困境；更重要的是不要簡單關注收入本身，而是立足于廣大群眾“急難愁盼”的實際生活需求來化解“內卷”難題。

（二）拓展多元致富方式：紓解社會“內卷”的主要抓手

從各社會群體的財富增長趨勢來看，出現“內卷”的主要原因是大眾能掌握的致富方式手段不夠多元，進而不斷涌入有限的行業與崗位，形成“扎堆”效應。由此可見，不斷拓展多元化致富方式，成為紓解社會“內卷”的主要抓手，具體可以分為側重“內部挖潛”和側重“外部增量”兩方面。

所謂側重“內部挖潛”，就是提升勞動者特別是重點勞動人群的技能素養，充分激發勞動者的致富潛力，豐富勞動者的致富方式，凸顯“人才紅利”。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在分析勞動創造價值的過程中，發現了簡單勞動和復雜勞動的換算關系原理。同樣的勞動者，當經過專業訓練、具備更高勞動素養，就會成為復雜勞動者，就擁有更高的勞動效率，他們的勞動在單位時間內可以創造出多倍的勞動價值。從這個意義來說，我們并不能以完全相同的眼光來看待全部的勞動者，而應該對重點人群實施個性化、定制化政策。一般而言，重點人群包括但不限于高校和職業院校畢業生、技能型勞動者以及部分基礎較好的農民工，這些群體普遍具備成為復雜勞動者的條件。以這些人群為對象，應“提高就業匹配度和勞動參與率，提高技能型人才待遇和社會地位，實施高素質農民培育計劃，完善小微創業者扶持政策”[17] 72。通過配套政策措施，既能讓重點人群釋放致富潛力，也能形成示范效應，帶動社會人口整體素質提高，實現“隨著人口素質的提高，人口紅利逐步向人才紅利轉變”[19]。“人才紅利”的大量釋放，有利于推動形成突破社會人群盤旋于低端“內卷”的有利局面。

所謂側重“外部增量”，就是探索完善多種分配方式，讓大眾擁有的生產要素更多地參與分配，使大眾在自身勞動要素之外獲得更多致富機會。習近平指出，要“完善按要素分配政策制度，探索多種渠道增加中低收入群眾要素收入，多渠道增加城鄉居民財產性收入。”[1] 39從當前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運行狀況來看，僅靠勞動要素來獲取的收益越來越有限。在缺乏生產要素合理配置的情形下，許多中低收入群體的勞動要素很難高效參與市場交換，遑論獲取收益。同時，還有不少群體雖掌握著一定的生產要素，卻受困于體制機制，無法獲得相應收益。“要讓人民群眾通過勞動積累而來的資金、房產等財富共同參與經濟增長，共同分享經濟增長的紅利，而不能因為體制機制的障礙僅僅由一小部分人獨享財富增長的機會。”[17] 6通過改革阻礙發展的體制機制，不僅能讓許多掌握生產要素的群眾增加收益，破除少部分人獨享財富的機會，客觀上也可以避免有效生產要素的閑置和浪費，有利于提高社會整體生產效率。

（三）暢通社會向上流動渠道：紓解社會“內卷”的關鍵方略

從社會發展走勢來看，“階層固化”是導致社會出現“內卷”的重要誘因。因此，著力暢通社會向上流動的渠道是紓解社會“內卷”的關鍵方略，具體可從短期緩解和長期布局兩個層面展開。

從短期緩解層面來暢通人群向上的流動渠道，就是指針對當前“內卷”比較激烈密集的行業或領域，實施有效干預。審視當前社會各行業各領域，與教育考試相關領域的“內卷”尤為激烈、密集。從義務教育開始，到中考、高考、大學生績點競爭、考研、考公、考編制……可以說無考不“內卷”。造成這一現象的關鍵就是大眾以為“階層固化”傾向不可逆轉，于是都想趕上最后的機會實現“階層跨越”，“中等收入家庭想成為高收入家庭，低收入家庭想成為中等收入家庭，都想通過教育通道跨過去。他們都不滿意目前的社會地位和經濟收入，因而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20]。對此，需要從兩個方面予以針對性降溫糾偏。一方面，進一步樹立科學合理的人才培養機制和成長導向，通過相關政策支持“塔基”“塔身”型人才培養成長，“任何一個國家、社會、企業的人才結構都是呈金字塔形的，塔基、塔身人才占大多數，塔尖人才是少數。今后我國要大力發展實體經濟，要成為制造強國，急需培養大批應用型、職業技能型、工匠型人才，即塔基、塔身人才。”[20]從共同富裕角度看，就是讓普通應用型、職業技能型、工匠型人才獲得更多致富方式與向上流動的機會，糾正大家只聚焦于“塔尖”人才的誤區。另一方面，直接整治教育領域無限增加學習負擔等“內卷”做法，糾正扭曲的“唯考試論”觀念。黨的十八大以來，教育部、民政部等部門接連印發《小學生減負十條規定》《關于切實減輕中小學生課外負擔 開展校外培訓機構專項治理行動的通知》《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等文件。“作業和補習只是學生獲取意義的手段，而非最終指向，學生想要的是社會的認可與尊重，而非等級的區隔與低自我信念的‘懲罰’。”[21]從教育本身來說，學生們渴求獲得更多知識、掌握更多技能、提升自身素養，這都是值得鼓勵的良好行為。關鍵是不能將此作為區分人與人之間社會“階層”等級的標準。將學習成績當作所謂“階層躍升”的工具，這既扭曲了學習本身的價值，也偏離了社會發展的正確導向。

從長期布局層面來暢通人群向上的流動渠道，就是指做好長遠謀劃和設計，從根源上消解“內卷”。這類措施應主要聚焦化解“貧富對立”“分工壁壘”等問題。“貧富對立”問題是指部分人的富裕是以其他人貧困為條件的。在資本主義社會，資本家無休止壓榨工人剩余價值，導致這一情形普遍發生，“工人們交給資本家一年的勞動，但只換得半年的價值。財富和權力的不平等就從這里產生，而絕不是由人們所說的個人的體力和智力的不等產生。”[22] 112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必須杜絕這種明顯的貧富對立，“在公有制前提下，利用價值規律發展社會生產力、擴容社會財富的絕對規模，旨在推動人的全面而自由發展，一部分人富有不以另一部分人的貧困為條件”[23]。我國確立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共同發展的基本經濟制度，已然蘊含了化解這類問題的要求，需要在推動共同富裕的現代化建設中進一步落實。“分工壁壘”問題反映了社會分工不斷細化深化的現實，它使得行業之間無法相互跨越，限制了財富流動和人的發展。馬克思、恩格斯曾指出，“當分工一出現之后，每個人就有了自己一定的特殊的活動范圍，這個范圍是強加于他的，他不能超出這個范圍：他是一個獵人、漁夫或牧人，或者是一個批判的批判者，只要他不想失去生活資料，他就始終應該是這樣的人。而在共產主義社會里，任何人都沒有特定的活動范圍，每個人都可以在任何部門內發展，社會調節著整個生產，因而使我有可能隨我自己的心愿今天干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獵，下午捕魚，傍晚從事畜牧，晚飯后從事批判，但并不因此就使我成為一個獵人、漁夫、牧人或批判者。”[24] 37馬克思、恩格斯所設想的解決這種“分工壁壘”的最終方案是共產主義。雖然，作為一種理想社會形態的共產主義離我們當前還很遙遠，但共產主義同時也是一種現實的運動。這啟示我們，要在當前及未來的建設中重視此問題，并逐步為大眾創造更多跨越“分工壁壘”的條件。

（四）促進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紓解人們精神“內卷”的必要手段

人們精神生活相對貧乏是社會“內卷”得以不斷蔓延的重要原因之一，因此，促進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是紓解人們精神“內卷”的必要方式。

首先，要剖析批判“商業競賽”式觀念的錯誤內涵，逐步消解其在人群中的蔓延擴散態勢。“商業競賽”是在資本主義條件下產生的一種投機狂熱。馬克思指出：“競爭不是工業競賽而是商業競賽。在我們這個時代，工業競賽只是為了商業而存在。在現代各民族的經濟生活中，甚至還有一些時候，大家都患了一種不事生產專謀利潤的狂熱病。這種周期性的投機狂熱，暴露出競爭竭力逃避工業競賽的必然性的真正性質。”[22] 173從中可見，這種單純以利潤為目標的狂熱投機行為，實質上追逐的是對別人成果的占有，它忽略自身真正的生產與創造，容易將人們拋入一場無休止的競爭之中，這與當前社會上出現的“內卷”何其相似。我們要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科學理論的指導下，深入剖析其消極本質和現實危害，糾正人們在這方面的錯誤觀念。

其次，要以人的全面發展為指向，不斷引導并滿足人們對美好精神生活的追求。人的全面發展從來離不開精神生活的豐富[25]。康德指出：“在所有三種愉悅方式中唯有對美的鑒賞的愉悅才是一種無利害的和自由的愉悅；因為沒有任何利害、既沒有感官的利害也沒有理性的利害來對贊許加以強迫。”[3] 35他所描述的、無關利害的“對美的鑒賞的愉悅”，正是人們在精神層面的美好追求。這種追求投入越深，越能使人感受到內心的充盈與滿足，因而有助于避免陷入那種低效、異化的“內卷”困境。“在物質生活需要日益得到充分滿足后，精神文化需要不斷增長和提升，精神世界不斷豐富，精神生活不斷富裕，人的社會關系、需要、能力、才能等實現全面發展。”[26]在現實生活中，追求健康合理的日常生活、培養多彩愉悅的興趣愛好、踐行力所能及的愛心善行，都是行之有效的美好精神生活方式，有助于實現個人的全面發展。

最后，要立足擔當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時代使命，激勵營造全體人民共同奮斗精神。人們的精神歸根到底是一種能對實踐產生能動作用的力量，所以精神生活的富裕不僅體現為人們對充實精神生活的追求和享受，更體現為不懈努力奮斗的精神動力。“實現精神生活共同富裕需要激發全體人民共同奮斗的精神動力，營造人人參與、各盡其責、各顯其能的精神氛圍。”[27]需要注意的是，僅就表面現象來看，“內卷”與奮斗有極大的相似性，很多人也對此不加區別，但實際上二者在本質上是截然不同的。其中最關鍵的差別就在于人們的付出與投入是否服務于社會整體進步、是否有利于共同理想的實現。“當前，我們雖然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接近、更有信心和能力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但又處在一個船到中流浪更急、人到半山路更陡的關鍵時期，更加需要青年一代認清時代責任和歷史使命，以昂揚的志氣凝心聚力、堅硬的骨氣砥礪品格、厚實的底氣直面未來。”[28]面對著民族復興的偉大征程，那種將自身利益凌駕于他人之上、渾渾噩噩機械式工作的“內卷”做法是不可能擔當大任的。要想真正擔當起民族復興的歷史重任，我們不僅需要一種拼命工作、舍我其誰的精神氣，還要在奮斗中形成團結一心、互愛互助、和諧共進的美好精神品格，在物質與精神層面不斷創造出富裕豐沛的成果。

在我國實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的新征程中，出現社會“內卷”問題有其不容回避的客觀原因，是民族復興道路上必須跨過的艱難關隘。習近平指出：“今天，我們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接近、更有信心和能力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同時必須準備付出更為艱巨、更為艱苦的努力。”[1] 23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直面現實、正視問題、扎實應對，我們必將有能力在建設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過程中有效紓解社會“內卷”及其負面影響。

[參考文獻]

[1]" 習近平.習近平著作選讀：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3.

[2]" 習近平.扎實推動共同富裕[J].求是，2021，（20）.

[3]" Clifford Geertz. Agricultural Involution： The Processes of Ecological Change in Indonesia[M].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63.

[4]" 劉燕舞.內卷化：一個基層治理研究概念的知識社會學再考察[J].求索，2024，（6）.

[5]" 劉怡然，秦立強.“內卷”感知對“躺平”狀態的影響機制——一個有調節的中介模型[J].經濟與管理，2025，（1）.

[6]" 盧曉雯.壁壘與破壁：當代青年“內卷” 現象的現實表征與規避之道[J].理論導刊，2022，（4）.

[7]" 郭繼承.“內卷”和“躺平”社會現象的人生哲學反思[J].北京教育，2022，（4）.

[8]" 車致新.從“王者榮耀”到“絕地求生”：“大逃殺”游戲與內卷社會的倫理學[J].探索與爭鳴，2022，（3）.

[9]" 沙燁.跨越財富鴻溝：通往共同富裕之路[M].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21.

[10]" 陳云松，賀光燁，句國棟.無關的流動感知：中國社會“階層固化”了嗎？[J].社會學評論，2019，（6）.

[11]" 張傳洲.中國社會階層固化趨勢及其治理研究[J].西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1）.

[12]" 習近平.習近平著作選讀：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3.

[13]" 武建奇.重視共同富裕背景下基尼系數研究的中國話語構建[J].河北大學學報，2023，（6）.

[14]"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5]" 鄧小平.鄧小平文選：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16]" 張曉芳.我國居民收入兩極分化的特征及影響分析———基于 EGR 指數的研究[J].云南財經大學學報，2017，（5）.

[17]" 厲以寧，黃奇帆，劉世錦，等.共同富裕：科學內涵與實現路徑[M].北京：中信出版社，2022.

[18]" 王巖，張星.開啟中國式現代化的共同富裕之路[J].思想理論教育，2023，（6）.

[19]" 仲音.著力提高人口整體素質[N].人民日報，2023-05-16.

[20]" 楊德廣.關于“雙減”的重要性、成效及問題、對策——從義務教育階段的“內卷”談起[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3）.

[21]" 張務農，曹猛.“雙減”政策落實的制度化困境與超越之道 ———社會學制度主義的視角[J].江蘇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3）.

[22]"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M].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

[23]" 熊亮.大數據時代資本主義社會加速兩極分化探析[J].毛澤東鄧小平理論研究，2020，（6）.

[24]"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25]" 江維國，陳松堅.文明實踐、數字賦能與農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J].決策與信息，2024，（7）.

[26]" 廖小琴.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價值意蘊、科學內涵與衡量指標[J].思想理論教育，2023，（6）.

[27]" 柏路，包崇慶.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文化之維[J].思想理論教育，2022，（12）.

[28]" 沈壯海，彭鶴翔.增強青年一代做中國人的志氣、骨氣、底氣[J].思想理論教育，2021，（10）.

[責任編輯：胡" "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