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測量模型的構建

［摘 要］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研究對加強跨境流動人口安全治理和穩邊固邊至關重要。當前，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測量工具缺乏本土化特色。文章以520名外籍務工人員為調研對象，通過扎根理論剖析和實證檢驗，將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的測量模型最終確立為6個維度：生活環境適應、公共服務體驗、文化制度適應、工作適應、交往適應、心理適應。修訂后的量表共有26個題項，具有良好的信度、效度，可作為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的測量工具之一。

［關鍵詞］社會適應；社會管理；測量模型；外籍務工人員

［中圖分類號］D523.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3437（2025）13-0154-06

跨境勞務在中外貿易合作中占據關鍵地位，對邊境地區經濟發展、推進我國與東盟國家交流合作及共建“一帶一路”意義重大。隨著中國邊境貿易和邊境產業蓬勃發展，外籍來華務工人員增加。據不完全統計，進入廣西、云南等地的越南籍勞工數以幾十萬計[1]。越南籍務工人員不僅是推動跨境貿易的重要力量，更是興邊富民、穩邊固邊的關鍵要素，在緩解邊境地區勞動力短缺并推動地方經濟發展的同時，也引發了交往障礙和文化沖突等社會適應問題。然而，目前關于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的測量工具尚不健全，缺乏針對性、系統性和科學性，亟須構建一個科學有效的社會適應測量模型。本研究旨在構建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測量模型，深入探討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過程中的關鍵指標。通過定量與定性的研究方法，結合問卷調查和深度訪談，識別并驗證影響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的核心維度，以期為政策制定、社會服務和中越跨境勞務管理提供理論基礎和科學依據。

一、社會適應的概念和測量

（一）社會適應的概念

在社會心理學中，社會適應也被稱為社會適應性、社會融入、社會適應能力等。目前，社會適應尚未有統一的定義，現有研究主要從心理適應、社會互動技能和社會責任等角度對其進行界定。早在20世紀40年代，美國心理學家Lewin就開始研究個體行為與環境之間的關系[2]。1987年，Cone也進行了相關探索，提出社會適應是個體在與生存環境相互作用中所進行的心理調適[3]。張春興認為，社會適應是個體對社會環境的主動適應，強調人與環境的協調平衡[4]。阿瑟·S. 雷伯認為，社會適應是對促進和諧社會互動的眾多技能的統稱[5]。陳羿君等認為，社會適應是個體在社會關系中通過學習、調整和互動實現融入，強調個體經歷、生活技能、情緒調節和人際交往能力的重要性[6]。美國智力落后協會（AAMR）將社會適應界定為：“個體達到人們期望與其年齡和所處文化團體相適應的個人獨立和社會責任標準的有效性或程度。”[7]總體而言，國內外學者在探討和研究社會適應時有所不同，但共同點在于強調個體與社會環境的關系，以及適應過程中心理和行為的調整。

（二）社會適應的測量

現有關于外籍人員社會適應測量模型的研究中，存在幾種較為經典的測量工具。首推由Furnham和Bochner在1982年編制的旅居者的社會文化適應量表，該量表包括緊密的人際關系、被不同社會地位的當地人評價、建立友誼、參加公共活動和處理一般事件等[8]。二是Searle與Ward提出的跨文化適應量表概念、設計的社會文化適應問卷，該問卷由16個項目組成[9]。三是Ward與Kennedy于1999年設計的社會文化適應量表，該量表由41個項目組成[10]。現有外籍人員社會適應測量模型適用對象主要為留學生、使領館工作人員、駐外軍人、從事科研國際合作的工作者等，鮮少針對外籍務工人員專門構建社會適應測量模型。

當前國內針對社會適應的量表，適用主體大都聚焦于青少年群體。如姚樹橋和龔耀先于1993年編制的兒童適應行為評定量表，主要用于衡量3～12歲兒童群體的適應行為表現[11]。陳建文和黃希庭于2004年編制的中學生社會適應性量表，則針對初二至高二的學生群體在中學階段的社會適應特征[12]。這些量表在適用主體上的集中性，反映出當前國內社會適應測量量表對于外籍務工人員這一群體可能無法完全適用。因此，有必要進行量表相關的研究與編制。

二、基于扎根理論的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維度剖析

（一）調查對象和研究方法

本研究聚焦于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測量模型的構建，選取外籍務工人員為調查對象。通過中國知網檢索和整理以“外派適應”“社會適應”“跨文化適應”等為關鍵詞的文獻資料，同時特別邀請30名來自各行各業的外籍務工人員（包括服務員、酒店經理、翻譯、導游、貨運代理等），圍繞“在華工作和生活”進行半結構式訪談，把收集到的口頭敘述素材整理成文本并進行分析。

社會適應能力具備預測跨境活動行為發生的潛力，在外籍人員跨境務工行為與決策中發揮著重要的導向作用。Ward等認為，調查外籍人員社會文化適應兼具必要性與價值性[10]。在測量外籍人員社會文化適應時，構建一套科學合理的評估量表來實現量化不可或缺，而質性資料能更深入地探究被調查對象的社會文化適應情況。扎根理論能基于原始資料，借助歸納、概括等手段，自下而上地提煉出理論，進而形成實質的理論構建模式[13]。基于此，本研究選用扎根理論并借助Nvivo 14軟件對所收集的文獻資料與訪談記錄進行分析、梳理與歸類等系列操作，編制專門用于測量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的量表。

（二）編碼分析和維度剖析

本研究基于扎根理論的三級編碼程序，分析外籍務工人員的訪談記錄，并使用Nvivo 14軟件依次進行開放性編碼、主軸性編碼以及選擇性編碼。

1. 開放性編碼

從細節入手，深度“扎根”于文本資料，針對資料展開逐字逐句的類屬歸納，持續縮減范圍，直至達到飽和狀態[14]。在本環節中，重點標記了涉及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與跨文化適應的詞匯，共獲取了213個節點并附上標簽。隨后對其歸類整合，提煉出62個不同層次的概念（詳見表1）。

表1 開放性編碼示例

[原始資料 貼標簽 概念化

（62個） 在越南不怎么吃辣，剛來的時候也不吃辣，現在吃辣比本地人還厲害，沒有辣椒還吃不下。在這里吃飯多了，回去吃飯都覺得不香了。 吃飯問題 a32飲食適應 街上環衛工人經常打掃街道，街道很干凈。大家不會隨地亂丟垃圾。 街道干凈 a7公共衛生 中國非常安全，沒有被偷過東西。 安全性 a28社會治安 到銀行辦業務有時需要花費半天的時間，工作人員需要到后臺辦公室審核或由更上級的人員來到柜臺審核，感覺辦理業務比較麻煩。 業務辦理 a31銀行服務效率 醫療水平方面我覺得中國高一些，但是醫療服務方面我還是覺得越南好一些。中國收費相對高，各類檢查比較多。 醫療體驗 a25醫療服務 會說中文，但不是與所有人都能流利溝通。 中文表達 a15中文水平 平日里，常在河堤處售賣商品，偶爾也會在周邊流動售賣商品。如此擺攤，每天的收入一般在50～80元之間，旺季可達100多元。 收入幅度 a49收入水平 我會帶孩子參加學校舉辦的“廣西三月三”等活動，挺有意思的。 參加活動 a2節日慶祝 我與中國員工相處得還不錯，也愿意嫁給中國人。 愿嫁中國人 a61通婚意愿 …… …… …… ]

2. 主軸性編碼

主軸性編碼是指識別和建立不同概念之間的類屬聯系，以展現資料之間的有機關聯[14]。本研究在初始編碼階段共獲取了62個概念元素，按照概念間的類屬聯系實施進一步整合，使之歸并為21個范疇（詳見表2）。

表2 主軸性編碼結果

[概念元素（62個） 范疇化（21個） a21穿著習慣、a32飲食適應、a33居住環境 b1飲食居住 a6生活方式、a7公共衛生、a22氣候差異 b2氣候與環境 a20消費水平、a23購物體驗、a24生活節奏、a27娛樂活動、a41物價差異 b3休閑消費 a28社會治安、a29基礎建設、a39交通設施、a40出行工具 b4公共管理 a30銀行服務態度、a31銀行服務效率 b5銀行服務 a25醫院服務、a26醫療條件 b6醫療衛生 a15中文水平、a62當地口音 b7語言 a35風俗、a36習俗、a37慶祝方式、a38社會文化、a52思維方式、a53表達方式 b8風俗與習俗 a5禮儀規范、a60公德意識 b9社會規范 a18法律意識、a19規則意識 b10法律制度 a47工作時長、a48工作物理環境、a51崗位規范 b11工作環境 a42工作概況、a43同事關系 b12工作內容 a44處理問題的方式、a45工作習慣、a46工作效率 b13工作方式 a49收入水平、a50收入滿意度 b14收入感知 a2生活融入、a3信息來源、a16日常生活交流 b15日常互動 a1相處體驗、a4交往頻率 b16人際交往 a5官民互動、a17政治觀念、a61通婚意愿 b17政治交流 a8睡眠質量、a9飯量對比、a10生理表現、a11身體覺知 b18生理機能 a12情緒反應、a13心理反應、a14神態舉止 b19情緒感知 a57決策習慣、a58思維反應、a59行事風格 b20行為表現 a54價值期待、a55自我期待、a56生活意義 b21價值意義 ]

3. 選擇性編碼

通過對所有已發現的概念類屬進行深入分析和合并，提煉出高度概括的“核心類屬”。基于此，本研究將開放性編碼、主軸性編碼與選擇性編碼所獲取的21個主要范疇進行綜合考量并再歸整，最終提煉出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的6個核心范疇（詳見圖1）。

[b1飲食居住

b2氣候與環境

b3休閑消費][生活環境適應][文化制度適應][外籍務工人員

社會適應][公共服務體驗][心理適應][b4公共管理

b5銀行服務

b6醫療衛生][b18生理機能

b19情緒感知

b20行為表現

b21價值意義][b11工作環境

b12工作內容

b13工作方式

b14收入感知][b15日常互動

b16人際交往

b17政治交流][b7語言

b8風俗與習俗

b9社會規范

b10法律制度][交往適應][工作適應]

圖1 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的核心范疇

（三）核心范疇闡釋

一是生活環境適應。外籍務工人員在新環境中的生活適應，涉及飲食居住、氣候與環境、休閑消費等生理需求的滿足。適應不僅是對物質條件的回應，更是重新建立自我認同和穩定生活的重要過程。二是公共服務體驗。外籍務工人員對公共管理、銀行服務、醫療衛生等公共服務的適應，是其融入當地生活的重要環節。三是文化制度適應。外籍務工人員在新環境中的文化制度適應，涉及當地語言、風俗與習俗、社會規范、法律制度等的學習與接受。文化制度適應是外籍務工人員融入中國的關鍵，也是其向世界展示中國魅力的重要途徑，有助于傳播中國文化和發展成果，促進中外文化的交流與融合。四是工作適應。工作適應包括工作環境、工作內容、工作方式、收入感知等方面，是外籍務工人員在中國實現自我價值的重要過程。外籍務工人員在中國工作的主要目的是賺取收入，工作是否適應將影響他們是否選擇來華就業。五是交往適應。交往適應在外籍務工人員的生活中發揮著關鍵作用，主要體現在日常互動、人際交往、政治交流等方面。外籍務工人員經過社會活動和政治交流，逐步構建起有效的交往適應模式與心理認同，為兩國友好關系的長期穩定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六是心理適應。心理適應對外籍務工人員在中國的整體適應過程有著重要的影響，涉及生理機能、情緒感知、行為表現、價值意義等多個維度。外籍務工人員在交到新朋友、適應新工作的節奏后，會重新思考自身價值和生活意義，其價值觀念和行為也會隨之發生改變。

三、社會適應測量量表的編制檢驗

（一）樣本選取與分析方法

本研究在云南河口口岸和廣西東興口岸、友誼關口岸、愛店口岸，采用隨機抽樣的方式選取了520名外籍務工人員作為調查對象，將檢驗過程分為預測（隨機抽取165名外籍務工人員）和重測（隨機抽取355名外籍務工人員）兩個階段，以確保數據的可靠性與有效性。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測量量表包含前文所述的6個核心范疇，共計29個問題及選項，采用李克特五級計分法，并運用SPSS 24.0和AMOSS 21.0統計軟件對調研收集到的數據開展信度、效度檢驗。

（二）預測量表的檢驗結果

在開展重測前，本研究通過隨機抽樣的方式選取165名外籍務工人員實施預測。調查中采用與調研對象面對面填寫問卷的形式，問卷回收率為100%。隨后，根據預測收集到的數據開展系列分析和檢驗。

1. 項目分析

項目分析能夠從宏觀層面綜合考量量表的題項是否符合統計學要求，從而衡量量表題項的合理性與適切性[15]。本研究根據臨界比率法，將臨界比率低于3或p值大于0.05的低鑒別度題項剔除。經檢驗，按既定規則刪除鑒別度較低的題項后，最終保留27個題項。

2. 探索性因子分析

本研究基于項目分析結果，對27個題項（變量）實施探索性因子分析。結果發現，KMO=0.850，Bartlett's球形檢驗的卡方值=3130.066（df=325），p＜0.001，適合開展后續分析。隨后運用主成分最大方差法，依據特征值大于1且因子負荷值大于0.5確定因子數，并篩選題項，再用最大方差法對因子載荷矩陣進行正交旋轉，以增強解釋性。結合陡坡檢驗碎石圖提取6個因子，累計解釋總方差72.518%。刪除載荷值不符合標準的Q11題項后，保留26個題項。分析表明，各因子負荷均接近或大于0.6，與對應變量顯著相關。根據內容賦予題項代表性的名稱。因子1含7個題項，內容主要涉及跨文化適應、制度適應，命名為“文化制度適應”；因子2含5個題項，內容主要涉及飲食居住、氣候與環境，命名為“生活環境適應”；因子3含3個題項，內容涉及工作環境、工作內容、工作方式，與原維度工作適應一致，命名為“工作適應”；因子4含4個題項，內容與社會治安、交通、銀行服務、醫療服務等公共服務體系緊密相關，與原維度公共服務體驗一致，命名為“公共服務體驗”；因子5含4個題項，內容涉及心理情緒，與原維度心理適應一致，命名為“心理適應”；因子6含3個題項，內容涉及人際交往和社會交流活動，命名為“交往適應”。歷經項目分析和因子分析，最終確定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測量的6個維度。

3. 信度檢驗

本研究采用內部一致性系數檢驗量表信度，通常信度系數α大于0.7表示量表具有良好的內部一致性。經檢驗，總量表的信度系數α為0.908，6個維度的信度系數α介于0.753～0.955之間，表明量表內部一致性良好。

4. 效度檢驗

效度檢驗分為內容效度和結構效度兩個方面。前文已通過定性與定量相結合的方法，確保了量表的內容效度。在結構效度方面，則對所提取的6個維度進行驗證性因子分析，結果顯示卡方自由度比（χ2/df）為1.388，RMSEA值為0.049，CFI、NFI、IFI等各項指數取值趨近或超0.9，表明模型擬合度契合預設指標，充分證實量表結構效度良好，各測量維度科學合理（詳見圖2）。

（三）重測信度、效度的檢驗結果

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測量量表經過上述分析、篩選和檢驗后，最終確定26個題項。在此基礎上擇取355名外籍務工人員開展重測，回收有效問卷355份。經檢驗，重測量表的信度系數α為0.984，KOM值為0.960，p＜0.05，模型的卡方自由度比（χ2/df）為1.937，RMSEA值為0.084，CFI、NFI、IFI等各項指數取值趨近或超0.9，說明量表具有較好的結構效度。

四、研究結論與未來展望

（一）研究結論

本研究通過對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測量量表進行多方位深入探究，最終確認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測量模型包括6個維度26個題項，為進一步研究和實際應用提供了有效工具。與目前已開發的外來人員跨文化適應和社會適應測量量表相比，似可說明：

其一，本研究編制的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測量量表具有較強的針對性。外籍務工人員身處異國文化場域，其社會適應具有他國文化烙印，與其他群體的跨文化社會適應模式存在顯著差異。量表針對外籍務工人員群體“量身定制”測量指標與內容，文獻材料、訪談內容均與外籍務工人員跨文化適應和社會適應緊密相關，訪談對象、調查對象均來自來華外籍務工人員，確保了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測量量表的針對性、合理性與科學性。

其二，本研究編制的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測量量表在研究方法上有所突破。過往針對留學生、漢語教師志愿者、外派人員以及旅居者社會適應的探討，大多拘囿于理論層面，聚焦于剖析社會適應的現狀、問題、困境、影響因素等，或以個案研究、田野調查、敘事研究等質性研究方法挖掘社會適應情況。這些探討雖然能獲取深度的個體體驗信息，但在廣度與普適性上存在局限。本研究結合質性研究方法和定量研究方法，借助Nvivo 14軟件，基于扎根理論剖析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的核心范疇，抽絲剝繭般提煉關鍵要素，經項目分析、因子分析、信度分析、效度分析等，最終編制出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測量量表。如此系統且多元的研究方法協同發力，更能確保剖析的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測量維度及指標的可靠性。

（二）未來展望

上述研究結論為后續相關工作奠定了重要基礎。一方面，本研究編制的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測量量表可為進一步剖析外籍務工人員在不同地區、行業、文化背景下的社會適應差異提供有力工具，助力深入了解該群體面臨的具體困境，比如在文化融入上的障礙、職業發展受限的緣由等。另一方面，基于本研究編制的外籍務工人員社會適應測量量表精準測量結果，政策制定者可從中獲取參考，出臺更貼合外籍務工人員需求的政策法規，企業也能據此優化對外籍員工的管理策略，推動跨境務工者更好地融入當地社會，實現多方共贏，促進中外合作與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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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唐玉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