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義之上尋找文趣

提到文言文的教學，教師們總是充滿“不放心”，非字斟句酌，明確文義不可。隨著信息資源獲取途徑的豐富，學生們掌握文義的方式方法越來越多。堅持走文言文教學的“老路子”，即會發現教學過程對學生的吸引力并不大，可能還會起到反作用。文言文教學如果只停留在文從字順的翻譯層面，則大大損傷了文章的文學性價值，也阻礙了學生文學審美能力的提升。在現代信息社會，如何與各種網絡媒體“搶奪\"學生成為教師應思考的新問題。教師在文言文教學中，于文義之上去尋找文趣，則讓學生能夠在學習過程中感受到經典文言作品的文學之美。

本文將以部編版七年級上冊第二單元第八課《世說新語·詠雪》為例，嘗試在文言文課堂的趣味性方面進行探索。

一、感受故事之雅趣

《世說新語·詠雪》這篇短文本身篇幅不長，但卻是有趣的一則故事。難懂的部分極少，學生在初讀時即可自行結合課下注釋讀懂文章。

課上首先請同學們朗讀原文，在這個過程中正字音、準節奏。緊接著要求學生嘗試著用自己的語言將這個故事講給大家聽。具體要求如下：可以參照課下注釋，幫助表述，但不要求字斟句酌地翻譯原文。在這個環節中，學生認為自己在講故事，比之讓他通篇翻譯，在感受上要輕松得多。通過學生對于故事的講述，教師可以考察學生是否理解到位，再隨著他的表述進行點評或糾正，疏通文意這一環節已經在潛移默化中結束了。不單單節省了逐句翻譯的時間，還會大大降

低學生的抵觸情緒。

學生的回答整理如下：一個寒冷的雪天，謝太傅把家里人聚集在一起，跟侄兒侄女談論文章的義理。不一會兒，雪下得急了，謝太傅便問道：“這紛紛揚揚的大雪像什么呢？”他哥哥的長子胡兒說：“跟把鹽撒在空中差不多。”他哥哥的女兒謝道韞說：“不如比作柳絮乘風而滿天飛舞。”太傅大笑了起來。

以上講故事的環節，大部分同學能夠完成把故事講完備這一要求。接下來可以引導學生思考，怎樣把故事講好。教師引導：剛才的表述已經達到了詳盡的要求，但是還欠缺些生動性。請同學們想一想，怎樣講故事才能使它展現得更具有趣味性呢？

學生如果不能及時做出反應，教師可以進一步引導，讓學生發揮想象，試著為人物加上動作、神態等細節。這一環節意在引導學生關注文中“寒雪”“內集”“欣然”“大笑”等詞語，去感受謝太傅家中融洽、歡快、輕松的家庭氛圍。故事可以進一步被生動地演繹出來。

學生回答整理如下：一個寒冷的雪天，謝太傅把家里人聚集在一起，跟侄兒侄女談論文章的義理。一會兒雪下得急，謝太傅（望向窗外，欣喜地）問道：“你們看這紛紛揚揚的大雪像什么呢？”他哥哥的長子胡兒說：“跟把鹽撒在空中差不多。”他哥哥的女兒謝道韞說：“不如比作柳絮乘風而滿天飛舞。”太傅（捋著胡須）大笑了起來。

通過這樣反復打磨故事的過程，學生會在文本中搜尋到可以讓自己的想象立足的支撐點一一即一些關鍵字眼。穿越古今，去回想千年之前的寒雪日可能是怎樣的情況。屋外大雪紛飛，屋內其樂融融，長輩帶著族中的孩子們講論文義、詠雪對詩，文字向我們展現的是東晉士族的文人雅趣。學生慢慢在課堂過程中融入情境，收獲樂趣，更有利于后面環節的開展。

二、賞析語言之詩趣

《詠雪》一文中，不能錯過的就是對兩句詠雪佳句的賞析。在剛才建立的文人雅趣的意境中進一步來探討這個問題。可引導學生思考，這段文字選自《世說新語》“言語”篇，《詠雪》是編者加的名字，這說明了什么呢？學生很快會想到，這說明本段文字中，關于“詠雪的對話很精彩。“撒鹽空中差可擬”與“未若柳絮因風起”1到底哪句更勝一籌，歷來也有名家爭論不休。僅憑好惡來評判是有失公允的，關鍵希望學生能夠在比較的過程中學會如何鑒賞比喻句，甚至學會寫出好的比喻句。

在此之前，同學們已經接觸了大量的比喻句，大家已經熟悉判定比喻是否恰當的標準在于喻體是否抓住本體的特性這一條原則，而比喻句若要精彩，則還有其他要求。比喻句的喻體，是作者為表情達意而選擇的最為契合的特殊語詞，在這個詞語的選擇中，暗藏著作者情感的密碼。因此好的比喻，不僅可以讓讀者想象到作者頭腦中的印象，更應該讓讀者感受到作者心之所向，且高度切合語境，給讀者留下豐富的聯想和想象空間，從而感受到它含蓄蘊藉的意境氛圍[2]。

那么不妨以這兩條準則為切入口來品評這兩處比喻句。文中給出了這場大雪的描述。從“俄而雪驟\"中的\"驟\"字和“白雪紛紛何所似”中，可以看出雪色白、雪勢急和雪態飛揚的特點。首先以此為標準，來評判兄子胡兒和兄女謝道韞是否扣住本體的特點。

兄子胡幾把雪比作鹽，抓住了雪的外形特點和下落之勢。鹽同雪一樣，是白色的。這個比喻寫出了雪的顏色又寫出了驟雪的顆粒感，在外形上似乎比“柳絮之喻”更為貼切。從文中的“驟\"字可以想象，雪粒直落，胡兒使用“撒鹽空中”真切描摹了當時場景，寫出雪下落之急。寫物的基礎是形似。謝朗已經做到了。

兄女謝道韞把雪比作柳絮，從外形上看，灰白的柳絮與白雪相比，形似上弱了些。若以比喻句喻體需貼合本體特點這一標準來判斷，謝朗顯得更勝一籌。那么為何千百年來人們大多數以“詠絮之喻”為上呢？從此話題出發，可以引導學生思考中國自古以來文學追求的詩韻之美。

鹽給人咸、澀、硬等感受，會使人想起生活中的瑣碎之事，不夠典雅，與寒雪日內集的文人雅趣不相符合。因此，謝朗作比的遺憾，在于以鹽比雪，求真卻失了一定的美感。

細究下來，謝道韞之比喻勝在神似。“白雪紛紛何所似？\"“紛紛”二字使人聯想到了風。而謝道韞的比喻中恰恰有風。紛飛的白雪與因風而起的柳絮都給人輕柔飄逸而又優雅的感受，是一種詩意典雅的審美體驗。不僅如此，謝道韞用柳絮比雪，是以春來寫冬。春天使人想到生機與希望，給本來蕭索的寒冬帶來了春季鮮活的氣息，給人無限美好的遐想。這處比喻，道出了雪花的柔美純潔，以豐富的想象力寫出雪花自在飛揚的輕盈之美，不乏女子的豪情與嬌美。同時，這種無拘無束的姿態，也是魏晉時人精神世界的寫照。3]千百年前兩位少年的比喻，謝朗以形似見長，已屬佳句。而謝道之喻，形似雖弱，神似更盛，有無盡的韻味可細細品味，后世也因此則佳話，稱女子才氣為詠絮之才。

在品評比喻佳句的環節，教師還可以做補充拓展，詠雪佳句還有許多值得學生鑒賞。例如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中的“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以梨花喻雪，擬態已足。以春風催得千樹萬樹花開，來寫北風揚起紛飛不止的雪花，意境壯美，頗富浪漫主義色彩。使人忘卻北國之嚴寒，而內心生出喜悅與溫暖。拓寬了詩境帶來的想象范圍，豐富了讀者的審美體驗。用塞外風雪嚴寒、冰天雪地的奇觀抒發詩人不以軍旅生活為苦，不以朋友別離為悲的豪情壯采，這也是盛唐邊塞詩的特點。再如韓愈“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之句，以飛花喻雪，兼用擬人。不僅刻畫了飛雪穿庭過樹的輕盈之姿，更添一種性靈之美。初春時節，就在詩人切盼芳華、期待春色早日到來之際，偏偏雪花飛舞。在詩人筆下，白雪是因為嫌春色來得太遲，才“故穿庭樹”紛飛而來。設想深曲新奇，讀來自然天成。“作飛花”三字，翻靜態為動態，把春寒料峭翻成春暖花開。形神兼備，可謂絕妙。也恰如其分地寫出了詩人心中對春色的熱情期盼。

通過課內外詠雪佳句的聯動，學生不但進行了佳句的品析，更能明確比喻修辭如果能夠做到形神兼備、美感和意境皆有，那就更妙了。這也使得《詠雪》篇的詩意趣味在文言文的課堂上凸顯出來。

三、感悟文章之意趣

明代文藝批評家胡應麟曾評價《世說新語》道：“讀其語言，晉人面目氣韻，恍然生動，而簡約玄澹，真致不窮。”簡言之，《世說新語》文章風格，即語言簡練，人物生動。《世說新語》刻畫人物類似于中國傳統的寫意畫，往往使用簡筆，寥寥數言便令人物形象躍然紙上。這是作者善于抓住突顯人物個性的細節，關鍵處發一要語使然。

上一環節中，學生剛剛領悟到兩句詠雪句的妙處，體會到了比喻背后代表的作者精神，對于人物形象有了初步的感受。這一環節不妨來讀一讀。先讓學生自由朗讀，接著可以詢問他們依據什么來處理自己的朗讀方式。這時候就會發現，文章在記載人物對話的時候，并無一字一句來描述說話人的語氣、神態等細節。既如此，何以評價它“讀其語言，晉人面目氣韻，恍然生動”呢？有質疑，就有了突破口。人物的形象當真讀不出來嗎？實則不然。正如簡筆畫的生動形象也需欣賞者抓住細節細細品味。此刻，若想為這兄妹二人的語言補充語氣語調神態等內容，唯一可以抓住的細節只在于他們的語言本身。仔細探究會發現，兄子胡兒回答長輩的問話，用了“差可擬”三字，意為“大體可以相比”。也就是說，謝朗在叔父面前回話，話不說太滿，是帶了點謹慎謙遜的。而這個男孩子，用把鹽隨手往空中一撒，來比喻飛揚的白雪，粗糙的比喻又顯出男孩子的豪邁本性來。既謙遜收斂又不失豪放意氣，謝朗的形象就站了起來。而謝道韞的回答，有一半是對著哥哥說的。切入點在“未若”二字上，意為“不如”。謝道韞認為哥哥的撒鹽之喻不好，不如自己的。于是大大方方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僅僅兩個字，就把一個明媚自信又神采飛揚的少女形象展現出來了。

至此，學生對于《世說新語》語言簡練而人物生動這一特點會有深刻的認識。再讓他們代入角色，配上語氣語調甚至動作來讀一讀，文章的意趣才能凸顯出來。

此處還可以提出另一個問題。既然《世說新語》是語言簡練的，為什么文章最后有一句看似和故事本身關系不大的句子一“即公大兄無奕女，左將軍王凝之妻也。”這句話在講好故事的環節中，大部分同學是沒有用到的。

問題拋出，學生不免好奇并思考。首先明確這句話是判斷句，它對人物的身份進行了判斷。“她（謝道韞）是謝太傅長兄謝無奕的女兒，是左將軍王凝之的妻子。\"對于文中的“兄女”，作者并沒有直接說出其姓名，而是通過其名士父親和身為左將軍的丈夫的身份來側面交代這位女子并非凡俗之輩，一定是才思機敏，智慧非凡的女子。作者單獨為這個女子的身份做了說明，就表明了作者對于兩種比喻的態度，顯然更偏向于詠絮之喻。未言一字褒貶而褒貶已現，這正是作者在文章結構上匠心獨運的巧妙安排。

思考到此處，學生對于《世說新語》言簡義豐的特點又有了一層理解。

看似與“語言簡練”風格相悖的，還有一處。“公大笑樂”一句中，用了“笑”，又用了“樂”，這不是一種重復嗎？是否可以改為“公大笑\"或者“公大樂”，更簡約？仔細品析就會發現，這兩個字缺一不可，各有功效。笑是臉部的一個動作，可以理解為一種神態。樂側重于內心的狀態。可以想象，當時的謝太傅臉上洋溢著笑，內心歡樂非常，把他那德高望重的政治家身份都忘了，甚至還會手舞之，足蹈之，有些雀躍的動作臉部在笑，內心在笑，全身都在笑。實在是太令人愉悅了。

不禁要追問，謝太傅何以愉悅至此？這個問題可以拓展學生豐富的想象與品味空間。謝太傅可以是欣慰地笑，因為謝家的孩子們都如此才思敏捷。謝太傅也可以是欣喜地笑，謝道韞以柳絮比雪，實在是令人欣喜的佳句！謝太傅還可以是快意地笑，今日有這般美妙的雪景，又有才華橫溢的對句，可謂沒有辜負良辰好景，暢快！學生的想法還可以有很多，這就大大豐富了文章的審美空間。

因此，此句看似不符合“語言簡練\"的風格特征，其實是《世說新語》言簡義豐韻味無窮的體現。作品賞析至此處，不但詠雪佳句留在學生心中，謝太傅及謝氏兄妹豐神俊逸的形象也躍然紙上了。學生再次朗讀，用自己的朗誦來演繹千年前那場詠雪之會的神韻，文章的意趣在品讀中層層深人。

參考文獻：

[1]劉義慶.世說新語[M].劉孝標，注.徐傳武，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52.

[2]傅庚生.中國文學欣賞發凡[M].傅光，編.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7：106-117.

[3]范永新.故事雖短小，趣味卻無窮一以《世說新語·詠雪》為例談文言故事學習[J].課外語文，2023（11）.（作者：馬思鳴，江蘇省無錫市新吳區梅村實驗中

學教師）[責編：張應中；校對：尹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