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新詩”,是指“五四\"新文化運動以后以白話為基本語言手段,結構格式和內容自由,具有時代精神的詩歌體裁。中國現代美學奠基人朱光潛說:“要養成純正的文學趣味,我們最好從讀詩人手。能欣賞詩,自然能欣賞小說戲劇及其他種類文學。”新詩教學可以使學生身心得到陶冶,知識面得到拓展。《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的“學習任務群五”提到要“引導學生閱讀古今中外詩歌、散文、小說、戲劇等不同體裁的優秀文學作品,使學生在感受形象、品味語言、體驗情感的過程中提升文學欣賞能力”。1]
但相較于其它的文學體裁,新詩的教學一直未得到應有的重視。一方面是受考試導向的影響,雖然2019年教育部考試中心命制的高考適應性測試卷“現代文閱讀ⅡI”中有涉及新詩《劉禾女之歌》的考查,但總體上新詩仍不是考查的主流,所以師生不重視;另一方面,新詩的教學難度較大,部分教師教授新詩的方式過于傳統,主題闡述過多,情感體驗不足,形式分析不到位。要想解決這些問題,就必須探尋更合適的教學策略和方法,思考如何拓展新詩閱讀鑒賞的空間,如何幫助學生更好地感受新詩之美。筆者,結合有關文學理論與新詩閱讀理論,對新詩閱讀教學進行探索,以期為一線教師提供教學思路。
一、新詩意象解讀:聚焦新詩“內形式”,挖掘意象內蘊
中學語文教師受到解讀古典詩詞習慣的影響,經常是以單個意象的解讀人手講授新詩,而忽視了整體性,這容易造成新詩鑒賞的淺表化。事實上,詩歌的藝術表現力會因為意象的組合而受到影響。不僅如此,相比古典詩詞,新詩的意象無論從涵蓋范圍還是多元性而言,都不能夠完全與古典詩歌中的意象同等看待。學界往往只關注到詩人賦予物象的情感內涵和運用意象創造詩境的效果,但很少把“意象”作為詩歌的形式來研究。
我們可以運用“內形式”理論來解決這個問題。吳曉在《意象符號與情感空間——詩學新解》一書中談到“在詩中,創造獨特的意象符號,本身就是目的,是一種美的形式,具有審美意義”“意象僅僅告訴我們是什么是不夠的,還要告訴我們如何表現,還要涉及到意象的角度、意象與意象之間的關系”。2這就是新詩意象的內形式研究。
新詩“內形式”的理論研究,側重于研究形式與內容相關的部分,也即形式所帶來的藝術與情感的表現力。“內形式\"研究的實質是了解詩人為何要選取此種意象,有何特殊之處,背后是否有作者潛在心理,以及意象如果排列組合不同,表現效果會有何區別等問題。
(一)第一群組:與攀登者\"對立\"的意象
第一群組是與“攀登者\"相對立的意象:“躍入山海的太陽”“滑坡的石礫”“一派遠去的囂鳴”“像軍旅遠去的喊殺聲”。從意象的視角而言,這些意象的共同特點是“下墜和遠離攀登者”。它們構成了攀登者活動的大背景一一惡劣的外部環境。面對攀登的困難,攀登者并未退縮—“指關節鉚釘一樣楔入”。一邊是太陽躍入山海,一邊是攀登者向上征服。攀登者所處外部世界的事物,似乎都“正在\"無法阻擋地墜落著。這種趨勢裹挾著攀登者,將他帶入孤絕之境。但下墜的洪流沒有帶走他,而是激發了他進一步攀登的勇氣。他頑強地抗爭著,任憑千層掌的鞋底滲出一滴滴鮮血。這彰顯出攀登者堅韌、頑強、決絕的生命力量。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學生知道意象的重要性,但是意象置于整體理解的意識仍有欠缺,往往會孤立地理解意象。比如對“石礫\"的理解上,學生很容易得出外部環境危險的特點,但卻很難把石礫與其它意象聯系起來,得出這些意象的共性特點。而這個特點對于理解攀登者的作用無疑是重要的。有鑒于此,教師在教學過程中,要有意識地對學生進行引導,并根據學生的學情,循循善誘。
(二)第二群組:與攀登者“同構\"的意象
第二群組是與“攀登者\"同構的意象,主要集中在有高原特色的意象上一“雄鷹”“雪豹”,以及“蜘蛛”。第二詩節文字篇幅短,但意象卻有三個且極具特殊性。意象的深層內涵以及創作者的潛在心理是我們必須探究的。
“雄鷹”和“雪豹”分別是高原中的力量型和速度型的選手。它們都在某種程度上征服了大自然,詩人渴望與它們為伍,可能存在這樣的原因:第一,此時我體力不支,無法用更多力量繼續征服山峰,客觀條件不允許;第二,疲憊的我更需要外界在這個時候給予我鼓勵和陪伴。兩個意象“雄鷹”和“雪豹”恰恰反襯出我內心的孤獨。第三,與強者為伍,也是攀登到峨日朵雪峰之側的“我”對自我價值的認同。世界極速下墜和遠離我,而我仍在孤獨地追逐和頑強地抗爭。此時的我,把雄鷹和雪豹當成我的同類。雖客觀力量還達不到,仍心向往之。
“蜘蛛”這個意象看起來與前二者格格不人,但深究下去,卻有很強的內在關聯。雄鷹和雪豹是攀登者向往的狀態,而理想褪去之后,更貼近現實的“我”顯露出來一一蜘蛛。我在銹跡斑斑的巖壁上找到了這只“小得可憐的蜘蛛”,結果發現它竟然也是雪山的征服者!這強弱的對比,使我的心理產生了極大震動:原來平凡卑微的東西有時比波瀾壯闊更具有力量。真正的強者,堅韌不拔,不在于外在的形象,而在于內在的精神意識。教師在教學中,要有意識地引導學生重視意象內涵的特殊性。
在人與自我、人與自然的關系的思考中,我感受到了生命客體力量“渺小”和生命本質力量的“崇高”,因而轉變了征服者的心態,大自然教會了我以平和、謙卑之心對待這個世界。這便是攀登者的精神轉變,也是作者的潛在心理的轉變的體現。
綜上,運用“內形式\"理論,從新詩的意象組群角度去鑒賞新詩,我們不僅會感知到意象自身的美感,看到意象的不同視角,還能獲悉意象選擇所蘊含的詩人潛在心理,把握詩歌抒情主體蘊藏的生命力量。
二、新詩文本細讀:探尋語言技巧,深入詩歌肌理
在傳統的新詩教學中,品讀詩歌的第一步就是“知人論世”。通過知人論世還原創作詩歌的情境,探析文學作品思想的豐富性。但若在語文教學中不加思考地加以運用,就不免走入誤區:脫離文字內容本身,對詩歌進行孤立的解讀。詩歌是講語言的一門藝術,詩歌產生的魅力常常就是語言的魅力。教師要引導學生關注的是詩歌的語言,不能只重視思想意義而忽略了語言文字本身。文本解讀永遠是第一位的。
我們可以將新批評的“文本細讀\"理論運用于新詩的教學中。該理論反對只研究作家生平、心理或社會與政治,批評“文學是作家主觀情感表達”等忽視作品本身的理論。“文本細讀理論”下的文學作品是獨立的,不依賴于外界。它們主要用語義學方法分析研究文學作品,從張力、隱喻、悖論等重要的批評范疇入手,揭示文本的深層意義。這一理論在我們新詩教學中占有重要地位。同時,新批評把語言的科學性和文學性區分開來,認為詩文繁復,對語言的感情意味十分在意。
《峨日朵雪峰之側》教學中,設置圍繞抒情主體“攀登者”的問題為支架,讓學生快速參與到詩歌解讀中—“找出詩歌中與攀登者心理活動變化有關的詞匯”。這個問題雖難度低,但易于回答一一小心;驚異;渴望;默享;快慰。詩歌最本質的特點是抒情。由心理活動切入,看似簡單的問題,卻有利于學生快速深人詩歌的肌理。
(一)發現詩歌中的\"悖論\"邏輯
新批評理論家認為,悖論語言是詩人使用的基本語言。《峨日朵雪峰之側》中,表現心理活動的部分語言,就具有悖論的特點。因山勢高峻,所以“小心”。因為“我”到達的高度是我自己艱難攀上去的,但這個高度對于我來說無疑是危險的。也因如此,前文還使用了“此刻僅能征服”。“此刻”說明這只是當下的我的攀登成果,我只是暫時停止,我還有攀登到更高處的追求。“僅能”說明此時我的身體已經面臨極限,也從側面說明,要想征服整個巔峰,對我來說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驚異”更出人意料,“驚異”是“驚奇詫異”的意思。
我究竟驚奇詫異什么?這也是值得探討的悖論。通過分析,我們發現首先是神圣宏偉的事物的下墜。太陽曾被捧為神明,視若永恒真理的存在。在我的眼前,它“彷徨許久”卻又“決然躍入”,沖擊著我的認知。其次,一般事物的普遍集體性下墜。石礫不如太陽般宏偉,它渺小許多,但無數無數的石礫不斷下墜隨之帶來一派囂鳴,引發“像軍旅遠去的喊殺聲”。這視聽震撼對我的心靈產生沖擊,帶來一種落差感,因而產生了驚異之感。
“渴望”說明攀登者渴望與“雄鷹\"和“雪豹”這樣的動物為伍,來彰顯自己的價值。攀登者在攀爬過程中竭盡全力對抗著周遭下墜的頹勢,這種渴望是自然而然的,也彰顯著攀登者倔強的生命力。
(二)感受詩歌的“張力”
“張力”是新批評細讀詩歌時關注的其中一個要素。語言的張力也很好地體現在這首詩中。“默享”是與前文的\"征服\"和\"囂鳴”截然相反的生存狀態和理念。“默\"靜則安詳,“囂”動則不安。“默享\"的背后,是對蕓蕓眾生一視同仁的心態,而“征服”卻是居高臨下的、抗爭的。“默享”這個詞表現出作者的情感態度是:我們與外在世界的關系不應該是“對立\"\"抗爭\"的,我們生存的目的不是為了征服外界。我們需要轉變心態,以平等、平和、感恩之心與外界相處。
而\"快慰”指痛快而心理感到安慰。快慰與前文的“小心”“驚異”大相徑庭,形成了詩歌內部的情感張力。“快慰”可以理解為是“默享”的結果。抗爭和征服讓人承受艱辛與苦難,而默享和賜予讓人快慰。在人與自我、人與自然的關系的思考中,我感受到了生命客體力量渺小和生命本質力量的崇高,因而轉變了征服者的心態,大自然教會了我以平和、謙卑之心對待這個世界。
(三)分析詩歌中的“隱喻”
“我”以征服者的姿態,從“小心”走向“默享”走向“快慰”的心理活動變化,其實是一一從對外在世界以抗爭、征服者姿態,過渡到冷靜沉思,與外在世界平和相處的姿態。
彰顯了強健但謙卑的,真正\"沉靜\"而“有力量\"的生命樣貌。攀登的過程在此刻是一個絕妙的隱喻。通過這個隱喻,作者告訴我們:奮斗固然重要,高度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我們對奮斗和高度的態度,這才是我們應該具備的。
對于詩歌藝術來說,情感即詩歌的生命。《峨日朵雪峰之側》有著豐富的情感變化和張力。中學生正處于情感發展變化較快的時期,教學時利用學生情感發展的這一特點,通過抓住心理變化的關鍵詞語,梳理出詩歌的抒情主體形象及其背后的創作者所傳達的情感,讓學生結合自己的人生經歷,喚醒其共情能力,有利于他們更好地品讀詩歌、感悟詩歌。
三、新詩形式探究:分析篇章結構,關注分行標點
詩形是新詩中值得關注的特征,相較于其它文體,新詩的形式呈現出自由多變的特點。尤其相較于古典詩歌,大多數新詩更是拋去了格律和平仄的束縛,雖然以“新月派”詩人們提倡了“新格律詩”,但總體而言,新詩在形式上的開掘依然是豐富多樣的。教師可以引導學生以“陌生化”理論為輔,助力新詩的學習。
俄羅斯形式主義學說的核心概念是“陌生化”。這個理論強調的是超越常情的藝術特征,而違背常情、常事的內容與形式。一切表面不相關、內在有聯系、給人感官刺激和情感震撼的因素之間的對立和沖突,就構成了“陌生化”的表象,這就是“陌生化\"的基本構成原理。新詩外在形式主要在于分行,而標點也值得關注。
(一)分行標點的\"特殊性”
《峨日朵雪峰之側》的分行極具特色,也是課堂教學中要著重與學生強調和共同賞析的。首先,學生很容易發現這首詩的第三到第六行把完整的一句話去掉內部本來該有的標點分成了字數不等的四行。分行的形式特點適當延長了朗讀的時間長度,同時拉開空間的距離,呈現出一種\"距離感\"和\"落差感”。
形式是為內容而服務的。通過分行,學生眼前仿佛呈現了峨日朵雪峰的樣貌,能更直觀感受到山峰的陡峭。正因陡峭,愈顯難度。然而,面對這種攀登的難度,“我”并未退縮,并未被那浩浩蕩蕩的下墜的趨勢所裹挾。這種外在環境的沖擊反襯了“我”內心的堅定。
其次,“山海”二字,落單于下一行之首,不獨立成行。這種形式的安排也有很強的畫面感,也讓詩篇從視覺走向聽覺。下文的“血滴”“快慰”的形式特點也有相似之處。教學過程中可先示范“山海”二字形態的藝術效果,再讓學生嘗試對“血滴”“快慰”二字結構的分析效果,以強化學生對形態特征的把握與分析能力。
(二)事理的\"非邏輯性”
攀爬活動的正常順序應該是:先寫攀登過程之難,再寫攀登過程的所見所聞,最后寫抵達的高度以及情感體驗。而本詩把結果“這是我此刻僅能征服的高度了\"前置,把描寫攀登的細節“我的指關節鉚釘一樣入巨石的罅隙/血滴,從撕裂的千層掌鞋底滲出”放在最后。這種編排的作用是設置懸念引發讀者閱讀興趣。
這樣的編排也體現了“非邏輯性”,而新詩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非邏輯性,即跳躍性、感性,不強調邏輯性。詩人以這種非邏輯的處理方式,其實是想把自己所見所聞所感,最直擊心靈,最震撼人心的直接分享給讀者。[3]
“核心價值、學科素養、關鍵能力和必備知識”4是《中國高考評價體系》中高考考查的內容,也就是“四個層次”。而新詩的閱讀與教學有益于培養學科素養、建構核心價值。因此,我們要重視新詩的閱讀教學,杜絕盲目、隨意、套版地完成教學任務。
偉大的詩人總是比別人說得更好的人。閱讀詩歌的最終目的還是學語言,去感受那些美好的文字帶給我們的心靈震撼與啟悟。語文教師應該以“學習者”的姿態回歸與新詩的“初遇”,將文學理論知識“內化”,根據所執教班級的學情,摸索出更適合自己的教學策略,不斷創新教學方式,優化教學效果,為學生打造更好的新詩學習課堂。
參考文獻:
[1]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S].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20.
[2]吳曉.意象符號與情感空間[M].北京: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1995.
[3]黃艷明.峨日朵雪峰之側教學設計[J].中學語文教學,2023(8).
[4]教育部考試中心.中國高考評價體系[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作者:吳穎婷,福建省廈門市第二中學教師)
[責編:芮瑞;校對:張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