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入“虛擬論敵”，讓論述走向深入

統編教材選擇性必修上冊的第四單元一一“邏輯的力量\"介紹了“在論證中引入‘虛擬論敵’\"這一論證方法，并以“兼聽則明”這一觀點為例，生動展示了該策略在強化論述、提升論證力量方面的效果。通過剖析與示范，教材不僅揭示了這一方法的核心價值，更提供了一個挖掘邏輯論證深度的窗口。在此基礎上，筆者結合個人教學實踐，對學習內容進行了進一步的豐富拓展。

在邏輯學家圖爾敏提出的論證批判模型中，“虛擬論敵”的概念占據著重要地位。他鼓勵我們在論證過程中主動設立一個潛在的反對者來挑戰自己的觀點、論據及邏輯鏈條。這種自我辯駁的機制促使寫作者深人反思，重新評估和調整論證，從而增強了論述的嚴謹性和科學性。通過構想這一“虛擬論敵”，寫作者不得不對論證細節進行細致審視，尋找更有力的證據，構建更加嚴密的邏輯框架。這一過程不僅要求寫作者對論點進行充分合理的闡釋，有時甚至促使他與自己辯論，乃至推翻初步觀點，以期達到更高的思辨水平。

一、分析課文，感受“虛擬論敵”的論證力量

“虛擬論敵”這一概念其實并不陌生，在高中語文課本中就有不少生動實例。蘇洵《六國論》的第一段可謂是引入“虛擬論敵”的典型：

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或日：六國互喪，率賂秦耶？日：不賂者以賂者喪。蓋失強援，不能獨完。故日：弊在賂秦也。

在短短幾十字中，可以清楚看到作者如何與“虛擬論敵”過招，又是怎樣在“虛擬論敵”的質疑下完善思路的。

文章開頭，蘇洵明確指出“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緊接著，蘇洵似乎預見到了可能的反駁，即“六國互喪，率賂秦耶？\"這是一個非常合理的疑問，因為六國之間也有相互攻伐的情況，不能簡單地將所有滅亡的原因都歸結為賂秦。對于這一反駁，蘇洵給出了有力的回應“不賂者以賂者喪。蓋失強援，不能獨完。”他指出，那些沒有賄賂秦國的國家（如齊國），之所以也滅亡了，是因為他們失去了強大的盟友（如其他賂秦的國家）。這些國家因為賂秦而削弱了自身實力，無法再為不賂秦的國家提供有效的支持。因此，即使沒有直接賂秦，這些國家也間接地因為賂秦而遭受了損失。

在這個過程中，論點沒有變化，但對“弊在賂秦”這個問題的闡述變得深人了，全文的邏輯層次也豐富起來，在后面的論述中，蘇洵分別從“賂秦者”與“不賂秦者”兩個角度將“弊在賂秦”這個問題說得清楚而完整。

這一論證方法在《反對黨八股》中同樣有非常精彩的運用。試看作者對第一條罪狀的批判：

黨八股的第一條罪狀是：空話連篇，言之無物。我們有些同志歡喜寫長文章，但是沒有什么內容，真是“懶婆娘的裹腳，又長又臭”。為什么一定要寫得那么長，又那么空空洞洞的呢？只有一種解釋，就是下決心不要群眾看。因為長而且空，群眾見了就搖頭，哪里還肯看下去呢？只好去欺負幼稚的人，在他們中間散布壞影響，造成壞習慣現在是在戰爭的時期，我們應該研究一下文章怎樣寫得短些，寫得精粹些長而空不好，短而空就好嗎？也不好。我們應當禁絕一切空話。但是主要的和首先的任務，是把那些又長又臭的懶婆娘的裹腳，趕快扔到垃圾桶里去。或者有人要說：《資本論》不是很長的嗎？那又怎么辦？這是好辦的，看下去就是了。俗話說：“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又說：“看菜吃飯，量體裁衣。”我們無論做什么事都要看情形辦理，文章和演說也是這樣。我們反對的是空話連篇言之無物的八股調，不是說任何東西都以短為好。戰爭時期固然需要短文章，但尤其需要有內容的文章。最不應該、最要反對的是言之無物的文章。演說也是一樣，空話連篇言之無物的演說，是必須停止的。

作者首先指出了黨八股的第一條罪狀：“空話連篇，言之無物”，接著通過用“懶婆娘的裹腳，又長又臭”這一形象比喻來增強論述的生動性和說服力，進一步分析指出長而空的文章會散布壞影響，最后提出了解決這一問題的方法，即文章要寫得短而精粹，強調要禁絕一切空話，特別是那些又長又臭的文章。如果我們在閱讀中，只看到作者論述的上述部分的話，那么這樣的論述雖然完整，但卻是較為單薄的。實際上，在論述過程中，作者通過反駁可能存在的反對意見，使文章的論述破除淺、平而呈現出深入的推進。

作者預設了兩種可能的反駁：一是有人可能由此認為短文章就一定好，以至于提出“短而空就一定好嗎\"的質疑；二是有人可能認為是不是長的文章都不要讀了，比如說《資本論》。對于第一種反駁，作者明確指出，短而空也不好，關鍵是有內容。對于第二種反駁，他則通過引用“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和“看菜吃飯，量體裁衣”的俗語，強調做事要看情形辦理，文章和演說也不例外，長而有內容的文章是可以去讀的。最后再歸結強調：反對的是空話連篇、言之無物。整個過程中，作者通過批駁長而空的文章不行，倡導戰時要寫短文章。再進一步引入虛擬論敵并辯駁后指出短而空的文章也不行，之后再針對虛擬論敵“《資本論》這樣長的著作是不是就不讀了”這一疑惑，提出長而充實的文章著作也是值得讀的。兩番辯駁，可見“長\"或“短\"這樣的形式并非最重要的影響因素，言之有物、內容充實才是最為重要的。

在整個論述過程中，作者預見到可能的反對意見，并提前進行應對，虛擬論敵的引入使得論述更加嚴謹嚴密，既展現了寫作者思維的全面性，也增強了文章的說服力，同時這些生動中肯的提問也引導讀者從不同的角度思考問題，從而更加深入地理解文章的主旨和觀點，使作者的演講達到了很好的效果。

二、運用分析，改進、深化“兼聽則明\"的論證

正如教材提示，如果要論證“兼聽則明”這一觀點，部分學生很有可能呈現為正面闡述“兼聽則明”的意義價值，反面討論不兼聽的危害影響，再輔以充實論據，便完成了論述。這樣的思路看起來順利通暢，但是否也意味著忽視了論述中可能存在的“阻擋”而顯得過于順利呢？因為沒有考慮到可能存在的對自身觀點的反駁，這樣的順利通暢大多數時候也是缺乏深度的。

正如駱冬青教授所言：“所有的學生在寫作議論類文體的時候都不能勇往直前，而是要注意到，當你前行的時候，很可能有人來阻擋你。必須給自己設置一個假想敵，如果學生意識中有一個假想敵，寫文章的時候頭腦就不會那么簡單，否則文章就會直線地往前推進。”1可見，虛擬論述，也就是對論述過程中可能存在的質疑進行預設與回應，不僅可以使觀點更加全面嚴謹，也可以推進論述的縱向深入。

借助教材中諸如“三人成虎”“父子騎驢”“齊王納諫”及“魏徵進諫\"等經典事例，我們可以巧妙地提出對“兼聽則明\"觀點的反駁意見，并在論述過程中逐一澄清這些疑惑，由此構建出走向深入的論述過程，要點如下：

“虛擬論敵的質疑與回應\"回合一：

論敵質疑：在“三人成虎\"的故事中，魏王兼聽三人說法后對“市中有虎”從“疑\"到“信”，相信集市上有老虎這一荒謬之事了，看來“兼聽\"不一定明智，反而是越來越糊涂。

回應示例：所謂的“兼聽則明”，并非僅僅關乎傾聽數量的多少，更重要的是要廣泛聽取各種不同的意見。

“虛擬論敵的質疑與回應”回合二：

論敵質疑：在齊王納諫的故事中，齊王聽了“宮婦”“朝廷之臣”“四境之內\"的不同聲音，仍然不明、受蒙蔽。

回應示例：“兼聽”所追求的“異”，并不僅限于表面上的不同，比如不同人的身份差異，其核心在于深人聽取那些與自己意見、立場存在本質差異的聲音。

此時，還可以進一步引入齊王納諫的正面事例作為有力的論據：正是因為齊王廣開言路，虛心聽取“面刺”“進諫”“謗議”等多種與自己立場不同的意見，他才得以集思廣益最終使國家強盛，成就一番霸業。這一事例生動表明廣泛聽取并包容不同意見對于決策的正確性至關重要。

“虛擬論敵的質疑與回應”回合三：

論敵質疑：在“父子騎驢\"的寓言中，父子共騎一驢趕路，卻遭遇了旁觀者們不同的意見，父子二人先是聽從建議，父親獨騎，被指自私；繼而讓兒子同騎，又被笑稱壓垮驢子；最終兩人步行牽驢，仍被譏諷愚蠢。可見兼聽了與自己不同立場的意見，仍然是難以做到處事明智。

回應示例：“兼”與“聽”固然重要，但保持對事物的獨立思考與判斷才是首要前提。若只知一味“兼聽”，缺乏自我主見，最終只會使自己的大腦變成他人思想的跑馬場，思維空間被各種聲音充斥，難以做出真正符合實際情況的判斷。因此，在廣泛聽取各方意見的同時，更需保持清醒頭腦，審慎辨析，堅守自我理性，方能避免盲目從眾，從而做出真正明智的決策。“兼聽”之上，更需“明辨”。

“虛擬論敵的質疑與回應\"回合四：

論敵質疑：齊王廣開言路，積極聽取來自“面刺”“進諫”“謗議”等多方面的意見；而李世民則有所不同，他時常僅憑魏徵一人的諫言便足以明辨是非，做出英明決策。

回應示例一：魏徵的意見實則是對多方面、多角度信息進行整合分析后的綜合性見解。因此，李世民雖看似僅聽取了魏徵一人意見，但實際上，他所采納的是融合了廣泛視角與深刻洞察的精華。衡量“兼聽”的標準，不應僅僅局限于形式上人數的多少，而應更加注重意見本身的質量與深度。真正的兼聽是包容并蓄，是在數量之外，更講求意見的廣度、深度與實用性，無需拘泥于數量的多少，而是追求智慧的匯聚與精髓的提煉。

回應示例二：“兼聽則明”強調的是廣泛聽取意見的重要性，但并不意味著在所有情況下都必須聽取所有人、很多人的意見，而是要根據實際情況和需要，有選擇地、全面地收集信息。

經過上述四輪質疑與回應的交鋒，“兼聽則明\"這一觀點的論述已從最初簡單的利弊分析與直接舉例的“直線式”闡述，轉變為在曲折中漸次推進的深入探討。在每一次面對潛在論敵的挑戰時，論述不僅沒有被削弱，反而在不斷修正與補充中變得更加完善與全面，由此也可以展現出寫作者思考的深度與思維的韌性。

三、提煉策略，應用議論文寫作

從上述對“兼聽則明\"觀點論述的改進與深化過程中，可以進一步總結面對質疑、主動出擊，不斷完善論證結構，提升論證的嚴密性與說服力的有效策略。

（一）概念界定，引領深入

在回應虛擬論敵的第一、二回合中，主要是通過深化“兼聽”這一概念的內涵應對了論敵的質疑。起初，“兼聽”可能僅被淺顯地理解為廣泛聽取多方意見，但為了反駁諸如“三人成虎\"故事及齊王納諫中的反例，需要對“兼聽”進行更為深入的界定：“兼聽”不僅意味著聽取意見的數量廣泛，更重要的是要傾聽那些與自己立場、意見存在本質差異的聲音。這種對概念內涵的深化界定，不僅有效回應了論敵的挑戰，還使論述邁向了更為深入的層次。

明確與深化核心概念的理解，可以引領整個論述不斷向縱深推進。“概念是思維和論述的起點”2]，對概念的精準把握與深化理解，是構建堅實論證體系的關鍵。從最基礎的理解出發，逐步深入到概念的多個維度，不斷挖掘其內在邏輯與深層含義，這種對概念的深化處理，不僅豐富了論述的內容，更提升了論證的層次與深度。每一次對概念的界定與深化，都是對論述的一次有力推進，使我們在與論敵的交鋒中，能夠站得更高，看得更遠，論述也因此而更嚴密、更有說服力。

（二）補充前提，深度思考

在回應虛擬論敵的第三回合中，則主要是巧妙引入了“兼聽\"能夠達到“則明\"效果的關鍵前提：在廣泛聽取多方意見的同時，必須堅守個人的獨立思考與理性判斷。這一前提的提出，是對“父子騎驢\"故事中父子因盲從他人意見而陷入困境的反思。由此可以進一步推進論述，形成觀點：真正的“明\"在于，不僅要廣泛吸納外界的聲音，更要具備篩選、辨析這些聲音的能力，確保自己不被外界意見左右。通過這一重要前提的補充，可以有效回應論敵的挑戰，同時也使“兼聽則明”的觀點更加立體、更加具有指導意義。

為自身的觀點增設一個前提，也是通往深度思考與嚴謹思辨的關鍵步驟。這不僅是對原有論述的強化，更是對觀點深度和廣度的拓展。一個經過深思熟慮的前提，可以為觀點構筑堅實基石，為觀點在面對質疑時提供更為穩固的支撐。同時，前提的引入促使我們不僅滿足于表面的陳述和淺顯的解釋，而是深入挖掘觀點背后的邏輯鏈條和理論依據，確保每一步推理都建立在堅實可靠的基礎之上。對這樣的前提的思考，還能激發我們的批判性思維，鼓勵人們不斷質疑與反思，不僅審視自己的觀點，也審視他人的論述，從而推動思考向更深層次邁進。

（三）具體限定，嚴謹論述

在回應虛擬論敵的第四回合中，則是對“兼聽”這一行為進行了更加具體的限定，明確指出其核心價值在于強調廣泛聽取意見的重要性，但這并不等同于在任何情境下都必須無條件接納所有人的聲音。相反，它倡導的是一種根據實際情況與需求，進行有選擇、全面的信息收集策略。通過這樣的具體限定與深化闡述，有效回應了論敵的質疑，進一步強化了“兼聽則明”的靈活性與智慧性。

對自己的觀點做出更加具體的限定，將論述變得更加嚴謹，是思辨過程中一個關鍵環節。通過為觀點設定明確的界限和條件，能夠有效避免模糊和籠統的表述，更加精確地闡述自己的立場，減少被誤解或曲解的風險，更好地回應他人的質疑與挑戰，從而增強論述的說服力。同時，對話題的討論進行具體的限定還能引導寫作者深入挖掘觀點背后的深層次邏輯，為論述的深化與拓展提供有力支撐。

四、結論

虛擬論敵這一說法，實際上源自邏輯學家圖爾敏的論證理論中的一個核心概念，即“反駁\"（Rebuttal）環節所隱含的假設對手。在圖爾敏看來，有效的論證不僅應當清晰闡述自己的觀點，還需預設并考慮潛在的反對意見，即虛擬論敵可能提出的質疑。

強調論證結構性和邏輯性的框架的圖爾敏論證模式，不僅聚焦于如何有效回應潛在反對意見，更在于構建一個全面、有條理的論證體系。圖爾敏論證模式主要包括主張（Claim）數據（Data）、理由（Warrant）、支持（Backing）、反駁（Rebuttal）等要素[3]。在表達觀點的過程中，對自己的觀點進行具體限定，就相當于在主張層面明確了論述的核心立場，并通過數據和理由來支撐這一立場。數據可以是事實、案例或研究結果，而理由則是連接數據與主張的邏輯橋梁，它解釋了為何這些數據能夠支持主張。此外，支持部分進一步強化了理由的可靠性，而反駁部分則預設并回應了可能的質疑，從而使論證更加完善。

通過運用圖爾敏論證模式，我們能夠更系統地對自己的觀點進行限定，使論述不僅嚴謹有力，還能有效回應他人的挑戰，推動思考的不斷深入。

參考文獻：

[1]駱冬青.激發的智慧—談談高考作文[J」.語文教學通訊，2015（25）.

[2]陳穎彥，黃丹芳.議論文核心概念界定的有效方法[J].語文天地，2025（5）.

[3]斯蒂芬·圖爾敏.論證的使用[M].謝小慶，王麗，譯.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16：85-89.（作者：歐陽莉，上海市嘉定區第一中學語文教師）[責編：張應中；校對：尹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