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與瑪格麗特》中的科技倫理探析

引言

自工業革命以來，技術進步逐漸成為推動人類社會發展的核心動力，對自然界和社會結構產生了深遠的重塑作用。正如著名倫理學家漢斯·約納斯（Hans ? Jonas)所指出的那樣：“技術已經滲透到了幾乎一切與人相關的領域一生命與死亡、思想與情感、行動與遭受、環境與物、愿望與命運、當下與未來?！薄?因此，科技倫理問題已然成為全人類必須面對并亟需解決的重大課題。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九次會議明確指出：“科技倫理是科技活動必須遵守的價值準則”，同時強調要“推動構建覆蓋全面、導向明確、規范有序、協調一致的科技倫理治理體系”［2]，這充分體現了科技倫理在社會發展中的關鍵地位。在文學的廣闊領域，科技倫理也逐漸成為作家們探討人類未來發展的重要視角。蘇聯著名作家米·布爾加科夫的長篇小說《大師與瑪格麗特》通過魔幻現實主義的手法，展現了科技倫理的復雜性及帶來的挑戰。盡管該小說的主題并非直接圍繞科技倫理展開，但通過對隱喻和象征手法的巧妙運用，以及對社會現象的深刻批判，讀者依然能夠從中體會到關于科技倫理的深邃思考。

本文認為，布爾加科夫借助《大師與瑪格麗特》這一文學作品，深入探討了一個具有廣泛適用性的問題：在科技迅速發展的時代，人類應當如何堅持道德準則并承擔應有的社會責任。小說從權力結構、道德意識、價值體系以及信仰追求等多個角度出發，全面展現了對科技倫理問題的深刻反思。

一、科技倫理在《大師與瑪格麗特》中多維探討

科學技術的發展通常與國家的權力運行和管控機制密切相關，權力對技術的運用極有可能導致集權體制下科技的異化現象。在《大師與瑪格麗特》中，莫斯科的官僚體系借助文件、檔案和規章制度通過“技術化”的手段，對個人實施嚴格管理，體現了這種控制的深刻影響。盡管這種控制并未直接牽涉現代科技，但其背后的邏輯與大數據、信息管控等科技監控手段不謀而合，揭示了技術可能成為權力壓迫工具的潛在風險。大師被關進精神病院后，精神病院作為“治療”場所，實則是通過藥物和禁閉對異見者進行精神控制。這種隱喻科技手段可能被用于規訓人性，剝奪個體的獨立思考能力。別格莫特與科羅維約夫在外賓商店插科打琿式的表演寓意尤為深刻：別格莫特擅自從一個金字塔形展覽的頂部取了一些柑橘，又從另一個金字塔形展覽的底部拿了一塊巧克力糖，“害得整整一大堆糖全倒了下去，他把巧克力連

同金色包裝紙一塊吞了下去”。接著別格莫特又抓出兩條大青魚，一口吞了進去，然后吐出了魚尾巴，在他們遭到商店工作人員圍捕時，“科羅維約夫聲音哆哆嗦嗦，臉上裝出一副哭嘰嘰的樣子，‘這可憐的人，整天就知道修汽爐子，他餓了可叫他上哪兒去搞外幣？’”。這一情節喜劇性的混亂夾雜著狂歡的笑聲，金字塔形飾物的倒塌正是顛覆一切人類秩序的象征?！?]作者描繪了權力濫用科技的情景，暗示科技若無倫理約束，可能帶來監控控制人民的負面影響，而非促進社會進步。

再者，科技的進步給個體道德帶來了以往從未有過的挑戰。伴隨著技術進步所引發的不確定性一天天增多，人們對諸如隱私遭受侵犯、工作崗位被機器所取代以及算法存在偏見等問題的關注度也在不斷攀升。在《大師與瑪格麗特》這部作品里，大師向伊萬講述了自己所撰寫的小說內容，對真理、信仰還有人性等方面進行了探討。不過，這部作品卻受到了文學界極為嚴厲的批評，被指責沒能反映出當時的社會精神面貌，甚至還被視作“反動”的作品。這些負面的評價最終讓大師陷入了絕望的境地，他不但銷毀了手稿，而且還選擇了自我流放的方式。這一情況揭示出在信息時代這樣的社會大背景下，個體道德責任被逐漸淡化的現象。就如同漢娜·阿倫特在她所著的《人的境況》里所描述的那般：“技術的危險不在于機器本身，而在于人類對機器的使用?！保?]《大師與瑪格麗特》憑借別具一格的敘述方式，給予我們重新審視科技倫理問題的全新視角，促使我們去思考該如何在科技不斷快速發展的進程中，牢牢堅守住自己的道德底線，運用正確的價值觀念去引導技術的實際應用。

在《大師與瑪格麗特》中，布爾加科夫通過魔幻的科技場景，深刻揭示了科技進步與人類價值觀之間的內在矛盾。作品清晰地展現了工具理性與人性價值之間的沖突，書中對市民盲目追求物質財富（例如搶奪盧布、追逐時尚）以及對道德真理的漠視就是最好的例證。如果科技的應用僅僅局限于功利性目的，人類可能面臨被降格為純粹工具的風險，而非作為自身的目的存在。書中有一段生動的描寫：“一開始是興奮，但隨之而來的驚異使整個劇院都沸騰了。到處像汽笛一樣回響著一個聲音‘現鈔，現鈔啊’，‘啊，啊’的驚嘆和歡笑聲隨處可聞。有的人已經爬到過道上，在座椅底下摸索。不少人站在椅子上，伸手捕捉頑皮飛旋的紙片。”「5]這段文字淋漓盡致地刻畫了市民們被物質利益驅使時的荒誕行為，隱喻了技術驅動下的消費主義對社會道德基礎的侵蝕，同時也在提醒著人們，在追求科技發展的時候，也要重視對道德倫理的約束。

最后在這部作品中，信仰、超自然現象與科學技術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情形。科技往往被認作是理性以及進步的象征，而信仰則把人類精神世界的復雜狀況還有不可預測的特性揭示出來?！罢沁@一思想觀念的轉變，使小說中的耶舒阿、沃蘭德等形象顛覆了其在《圣經》中的原型，同時也是這些人物形象展現了作家對‘神的信仰?！保?］布爾加科夫希望通過宗教信仰實現靈魂的凈化，并以“上帝”之名引導人們回歸道德的正確道路，莫斯科市民精神上的墮落，實則是宗教信仰缺失的結果，這一點早在小說開篇柏遼茲與“流浪漢”的對話中便已有所暗示?；诖耍紶柤涌品蛱岢隽恕爸R必須給信仰讓出一個位置，因為要維持道德，就必須承認神的存在和靈魂的不死”這一極具現實意義的命題。小說深刻地描繪了耶穌與魔王、光明與黑暗、善與惡等對立關系，生動地展示了哲學上的對立統一規律。而針對瑪格麗特發出的“誰要是愛，誰就必須為她所愛的人承受一切”等警世的議論，也都極富哲理色彩［6］。也有人指出柏遼茲之死并非因為他“主張無神論”，而是他在為“那些事實上應當有較清醒認識的有識之士們思想意識上的隨波逐流而付出代價”?！半S波逐流”本質上是出于“怯懦”，“怯懦”之于人所以有罪，也是由于道德問題：喪失了良心和責任心。古今人物間的這種對應關系，覆蓋了整部小說。理清現代莫斯科和古代耶路撒冷之間其他人物的對應關系，對理解作品的深刻內涵，“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7］。小說借助這種鮮明的對比，警醒我們：在疾步向前的科技浪潮中，萬不可忽視人類精神世界的滋養與倫理價值的堅守。

二、《大師與瑪格麗特》中科技倫理與社會道德規范的相互關系

在探討科技倫理和社會道德規范相互間的關系之際，我們再次對《大師與瑪格麗特》這部小說所創設的魔幻現實主義世界予以審視。小說中由沃蘭德所引發的一連串超自然事件，恰好貼切地展現出在科技取得進步的過程中有可能遭遇的難以預測的因素。《大師與瑪格麗特》憑借豐富多樣的象征以及隱喻手法，給予了我們一個有關科技倫理和社會道德規范彼此產生作用的獨特角度。如在小說里描繪的“撒旦的舞會”場景，實際上就是針對科技被毫無節制地濫用從而致使道德出現滑坡這一社會現象所做的隱喻式刻畫。

科技倫理同社會道德規范存在著既對立又統一的關系，這一情況提醒我們，在盡情享受科技進步給予的種種便利之際，還要對其潛藏的風險時刻保持警覺。書中所揭示出來的科技倫理方面的困境，著重凸顯了一個要點，那就是科技進步絕對不可以犧牲道德作為代價。在《大師與瑪格麗特》這部作品中，沃蘭德超自然的能力，象征著科學技術所具備的無窮可能性。而對于他所擁有的那種力量的具體運用，更是促使人們去深入思考善惡之間的邊界問題，還有個人自由意志與道德責任相互之間那種微妙且復雜的平衡問題。尼采曾說過：“當一個人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回望他。”這句話形象、生動地描繪出了上述的關系。沃蘭德所擁有的魔法能力，和科技所產生的影響有著相似之處，其既能在一定程度上推動社會發生變革并促使其發展，同時也有可能致使道德出現淪喪，甚至還會引發人性的異化。故事里的大師、瑪格麗特以及其他一些人，當他們在面對科技倫理所帶來的種種挑戰之時，所做出的一系列選擇以及相應的行為，都十分生動地反映了個體在那種復雜的道德情境之下，努力去尋覓正確方向的艱難和曲折的過程。

科技倫理的社會批判功能在于深刻揭示科技進步與人類價值觀之間的矛盾。小說構建了一個融合魔法與現實的奇幻世界，隱喻了科技發展可能帶來的道德挑戰。布爾加科夫的象征主義不僅是其文學創作的重要特征，更是語義層面深刻內涵的體現。［8]在作品中出現的諸如“飛行的馬車”“消失的衣物”等這類現象，都反映出如果科技過度發展時，就預示著科技脫離了倫理的約束，將會面臨極大的風險。在當下社會，人們對于科學往往抱有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感，覺得科學能夠解決所有的問題。沃蘭德還有他的隨從展現出來的超自然的力量，與基于邏輯推理而形成的科學理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們在莫斯科開展的一系列神奇的表演以及惡作劇般的行為，讓那些堅定地認為科學至上的人的內心感到十分困惑，進而暴露出當時社會存在著過于崇拜科學，卻忽視了精神層面價值的一種現象。這種批評指明了科技倫理討論的核心要點：僅僅依靠科學理性去建立社會的價值體系，是無法充分滿足人們在情感、人性以及精神等方面所產生的諸多需求的。

結束語

在《大師與瑪格麗特》這部著作里，布爾加科夫很清晰地闡述了這樣一個觀點：科技和倫理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對于推動人類社會不斷進步以及打造更美好的未來，有著極為關鍵的重要性。在時代不斷發生變遷的過程中，應始終堅守道德信仰，不斷去探尋真理，并且尊重每一個生命?？v觀科技與社會發展的融合歷程，科技向善始終是人類不變的價值追求?！?]伴隨人工智能、生物技術、網絡空間等諸多領域的不斷發展，與之相關的各類倫理問題也一天比一天更加突出，其復雜程度更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狀況。

科技本身并不具備固有的道德屬性，其應用方向更是受到了人類意志的影響?？茖W技術是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的關鍵力量，科學技術對發展新質生產力具有支撐、驅動作用。在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深人發展的背景下，推動形成智能化、數字化、綠色化的新質生產力，必須確?？萍紕撔伦裱_的價值理念和行為規范，發揮科技倫理的作用，妥善規避發展新質生產力的科技倫理風險[10]。從根本上講，科技倫理涉及一場關于“人類本質”的哲學探討。只有當人們堅守倫理的底線時，技術才能成為照亮未來的燈塔，而非摧毀文明的烈焰。

參考文獻：

[1］［德］約納斯（Jonas）.技術、醫學與倫理學［M].張榮，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8.

[2］楊明.守好科技倫理底線［N］.人民日報，2020-07-13（09）.

[3］王希悅.試析《大師和瑪格麗特》的狂歡特點［J]：中國俄語教學，2005（2）：40-44.

［4］漢娜·阿倫特.人的境況［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5］布爾加科夫．大師與瑪格麗特［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7.

[6］楊麗娜.論《大師與瑪格麗特》中神性的逆崇高敘事［J].俄羅斯文藝，2022（1）：100-109.

［7］浙江大學團委.陽光·青春·大學：浙江大學學生校園文學獲獎作品選編（詩歌·散文·評論卷）［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5

[8]黃珺怡.布爾加科夫象征藝術的獨特性分析：評《大師和瑪格麗特［J].科技管理研究，2022（6）：253-254.

[9］鄧暉.為科技發展種下向善的種子［N］.光明日報，2022-05-10（013）.

[10」龔丹婭.發展新質生產力的科技倫理風險及其規避策略［J].新疆財經大學學報，2025（1）：41-48.

作者單位：江蘇第二師范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