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石刻題記》復音詞考釋五則

【導讀】《蜀道石刻題記》收錄的碑刻文獻眾多、語料豐富，其中一些復音詞難以理解，且未被《漢語大詞典》收錄。結合其他傳世文獻及碑刻文獻，對“橋格”“豫識”“褒簡”“遯叟”“疊磴”五則復音詞進行考釋，以期對《漢語大詞典》的編纂與修訂提供參考，有助于碑刻文獻的解讀。

《蜀道石刻題記》收錄了蜀道沿線的大量碑刻，包括摩崖石刻、碑碣、闕表、墓葬題記、佛道教造像題記等，碑刻記錄了數千年來蜀道上人們如何修路架橋、開鑿石窟，以及豐富的民間生活。碑刻中有一些詞語未被《漢語大詞典》（以下簡稱《大詞典》）收錄。今以《蜀道石刻題記》作為研究語料，從中選取“橋格”“豫識”“褒簡”“遯叟”“疊磴”五則復音詞進行考釋，以期對語文辭書的修訂和墓志文獻的釋讀有所裨益。

一、橋格

漢永平九年（66年）《君開通褒斜道摩崖石刻》：太守丞廣漢楊顯將口用口，始作橋格六百廿三間，口大橋五，為道二百五十八里，郵、亭、驛、置、徒司空，褒中縣官寺，并六十四所。

按：“橋格”為高閣、高的棧道。

橋格一詞，《大詞典》未收。“橋”通“喬”，義為高。清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小部》：“橋，叚借為喬。”《詩·鄭風·山有扶蘇》：“山有橋松，隰有游龍。”陸德明釋文：“橋，本亦作喬。王云：‘高也’”《莊子·則陽》：“欲惡去就，于是橋起；雌雄片，于是庸有。”“橋起”，高勁，言所起之勁疾也。“格”在古漢語中有多種意思，如規格、框架，或者格式等。古“格”“閣”通用，在所舉石刻文獻中，“格”應是棧閣之“閣”。《詩·小雅·斯干》：“約之閣閣，之橐橐。”約之閣閣與格格通，猶歷歷也。《漢書·食貨志》：“自公孫弘以春秋之義繩臣下取漢相，張湯以峻文決理為廷尉，于是見知之法生，而廢格沮誹窮治之獄用矣。”宋祁曰：“廢格當改廢閣。”

結合文意，碑刻描述了太守丞主持的褒斜道的工程，包括建造橋格623間，大橋5座，道路258里，以及郵亭、驛站、官寺等設施。褒斜道是古代連接關中與漢中的要道，地形險峻，多棧道。《水經注》載：“連山絕險，飛梁架閣”，正需“橋格”式高架棧道。因此，“橋格”義為高閣、高的棧道。

傳世文獻有用例。北齊《魏書·孝莊記》：“丁未，班募攻河橋格，賞帛授官各有差。”碑刻文獻亦有用例。魏景元四年（263）《潘宗伯、韓仲元造橋閣題記》：“潘宗伯、韓中元以泰始六年五月十日造此橋格。”①

二、豫識

漢建和二年（148年）《故司隸校尉楗為楊君頌》序曰：明哉仁知，豫識難易。原度天道，安危所歸。勤勤竭誠，榮名休麗。

按：“豫識”為提前知曉。

豫識一詞，《大詞典》未收。“豫”與“預”同，義為預先；事先。《廣雅·釋言》：“豫，早也。”《玉篇·象部》：“豫，逆備也。或作預。”《易·系辭下》：“重門擊柝，以待暴客，蓋取諸豫。”韓康伯注：“取其備豫。”此處的“豫”指的是“豫卦”，設置重重屋門并敲擊木綁巡夜，這是因為取之于《豫》卦預備的道理。《荀子·大略》：“先患慮患謂之豫，豫則禍不生。”在事情發生之前就預先考慮到可能遇到的困難和危險，這種謹慎的態度叫作“豫”。《漢書·趙充國傳》：“宜遣使者行遺兵豫為備，敕視諸羌，毋令解仇，以發覺其謀。”而“識”義為知曉。

結合文意，“明哉仁知，豫識難易。”贊美楊君能夠預先識別事情的難易。“原度天道，安危所歸”進一步說明他能夠推究天道，知道安危的關鍵所在。故“豫識”在這里應該是指預先洞察或預見的能力。“豫識”義為提前知曉。

傳世文獻有用例。唐《臣軌》：“王以括母先言，不加誅也。若趙括母者，可謂豫識成敗之機也。”清《金文通公集》：“豫識天下大勢，當奮自遼左，必有英特奇謀之士，雄武命世之才。”碑刻文獻亦有用例。北魏神龜二年（519）《高道悅妻李氏墓志》：“人雖知二子雒陽并非網裹要，豫識不成，玄鑒事變，遂潛行默服，竟免虎口。”

三、褒簡

北魏永平二年（509年）《石門銘》：“梁秦初附，寔仗才賢，朝難其人，褒簡良牧。”

按：“褒簡”為擇優選擇。

褒簡一詞，《大詞典》未收。“褒”本義為肥大的衣襟或長袍。《說文·衣部》：“褒，衣博裾。”《漢書·雋不疑傳》：“疑冠進賢冠，帶櫑具劍，佩環玦，褒衣博帶，盛服至門上謁。”顏師古注：“褒，大裾也。”“褒”是寬大的衣襟或長袍，由此引申出大的意義。《淮南子·主術訓》：“一人被之而不褒，萬人蒙之而不褊。”一個人覆蓋它而不覺得寬大，萬人蒙蓋它而不覺得窄小。句中“褒”與“褊”是相對而用的反義詞。后來又由褒的“大”義引申出贊揚、嘉獎以光大的意義。《漢書·禮樂志》：“褒揚之聲，盈乎天地之間。”所謂褒揚就是贊美頌揚。因此“褒”含有贊許意味。“簡”通“柬”。義為選擇。清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干部》：“簡，段借為柬。”《書·冏命》：“慎簡乃僚，無以巧言令色，便辟側媚，其惟吉士。”孔傳：“當謹慎簡選汝僚屬。”晉潘岳《楊荊州誅》：“鳥則擇木，臣亦簡君。”明余繼登《典故紀聞》卷十七：“汰去老弱，簡精壯者更代。

結合語境，句中“良牧”指優秀的官員，梁秦初附之時，朝廷依靠有才能的人來管理，需要選擇優秀的官員。因此“褒簡”義為擇優選擇。

傳世文獻有用例。明《賜余堂集》：“然兩中多賢，業已入奏。頃者清執之褒簡在帝心。”碑刻文獻亦有用例。北魏正光五年（524）《孫遼浮圖銘記》：“至延昌年中，屬皇上宣帝褒簡舊臣，即拜前縣，辭不獲免，俯仰從任。”

四、遯叟

清代《“慎余”及“山勢”“雪痕”對聯》：“所謂上曬棍拎間，唱口旭，落名暉，云痕回，互秀越人寰。遯叟李豪秀。”

按：“遯叟”為隱居的老翁。

遯叟一詞，《大詞典》未收。“遯”，同“遁”，義為逃避、躲藏或隱匿，也可以指隱居不出。《說文·走部》：“遯，逃也。”《玉篇·走部》：“遯，退還也，隱也。遯，同遁。”《易·序卦》：“物不可以久居其所，故受之以遯。遯者，退也。”《后漢書·逸民傳·戴良》：“（良）再辟司空府，彌年不到，州郡迫之，乃遯辭詣府，悉將妻子，既行在道，因逃入江夏山中。”李賢注：“遯，遜也。”清王間運《御夷論一》：“主德朝明，而夷類宵遯。”“叟”義為年老的人，也用作對老年男子的尊稱。《說文·又部》：“叟，老也。”《釋名·釋親屬》“叟，老者稱也。”《孟子·梁惠王上》：“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趙岐注：“叟，長老之稱也，猶父也。”唐李白《魯儒》：“魯叟談五經，白發死章句。”“魯叟”指來自魯地的老人，這里專指孔子。清蕭詩《答童子紹詩》：“南村有遺叟，寂寞居河濱。”這里的“遺叟”指的是遺老，年老歷練之人。因此“遯叟”義為選擇隱居、逃避世事的老人，在作品中則可以用來形容那些淡泊名利，選擇隱居生活的老者。

結合文意，這副對聯描寫了云影流轉徘徊，與山川秀色交相輝映，仿佛超脫塵世之外，這樣的自然景色與隱逸主題相符。因此，“遯叟”義為隱居的老翁。

傳世文獻有用例。唐·陸希聲《山居即事》詩之二：“君陽遁叟何為樂，一炷清香兩卷經。”《弇州山人續稿》：“銀魚法錦聯翩復，白虎名經次第陳。豈以登仙夸去，母從遯叟問知津。”碑刻文獻亦有用例。南宋紹興十五年（1145）《隱士何君墓志》：“先吳有遯叟和靖處士林逋，自逃空曠，詩窮工奇，侵泄太巧。”

五、疊磴

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王光折等游菖蒲澗題記》：“儗駕天風壁上行，長松邏邏羽衣輕。碧巖紅樹看無盡，疊磴流泉落有聲。”

按：“疊磴”義為層層石級。

疊磴一詞，《大詞典》未收。“疊”與“疊”同，義為重疊。《說文·多部》云：“重夕為多，重日為疊。”楊雄謂古理官決罪三日，得其宜乃行之。從晶從宜。亡新以為疊從三日太盛，改為三田。即“疊”。《蒼頡篇》：“疊，重也，積也。”《玉篇·田部》：“疊，重也，累也。”漢班固《西都賦》：“矢不單殺，中必疊雙。”“磴”義為山路的石級。《玉篇·石部》：“磴，巖磴。”《水經注·汾水》：“羊腸坂在晉陽西北，石磴縈行，若羊腸焉。”宋陳亮《北山普濟院記》：“蓋當流緣磴，欲以盤發山水之奇。”清朱彝尊《題畫四首》之三：“長林楓葉早霜，絕磴鳴泉激石回。

結合文意，詩人盡情地欣賞著碧綠的巖石和火紅的樹木，腳下的石階層層疊疊，山間的泉水潺潺流淌，發出悅耳的聲音。因此，“疊磴”義為層層石級。

傳世文獻有用例。宋張方平《宿龍門洞》：“路到葭萌古道邊，層崖疊磴入蒼煙。忽逢方丈在平地，何意中途過洞天。”明胡應麟《少室山房類稿》：“疊磴危梯萬仞懸，嵯峨飛閣架蒼煙。”碑刻文獻亦有用例。唐高宗上元二年（675）《廣州寶莊嚴寺舍利塔碑》：“懸梁九息，良馬踆走而未窮；疊磴三休，的盧騁犍而知倦。”

注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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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本文墓志材料主要引自中華書局全資子公司一古聯（北京）數字傳媒科技有限公司開發和運營的《中華石刻數據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