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三十歲的那兩年,我經常覺得挫敗。
那是一種長年累月的挫敗積累。我大學學的會計,但純粹是什么專業熱門就報什么,學得很痛苦,感覺自己也沒什么天賦。畢業的時候,找工作已經有點難了,有個親戚推薦我去家附近的出版社做文案編輯,不算有趣但是勝在穩定,我就懵懵懂懂去了。疫情后,公司開始大幅降薪,我跳槽出去,先后在兩個公司做運營。
慢慢地,我覺得自己被同齡人比下去了:我的同學和朋友,有的當了科長,有的帶自己的團隊,有的創業成功,月入十幾萬。而我呢,還是基層崗位最普通的職工。我有點追星的小愛好,但很快發現自己追星也追不過年輕的妹妹們,她們多數十幾二十歲,在群里聊天、打榜、追活動,精力旺盛得不得了。不像我,過了三十歲,熬夜到兩點就會開始頭痛。
那段時間,我沒有目標和方向,日子過得很虛無。只能常常安慰自己,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同齡人有賺錢的,也有已經坐牢的呀——妒忌是偷走幸福的小偷,我就知足吧!
然后轉機就出現了。
先是去年夏天,一部知名電視劇翻車得厲害,網上出現了很多粉絲二創,我跟著開始寫同人小說。原本就是寫著玩,沒想到寫了六萬字后,被網站簽約了。讀者反響特別好,在小紅書、B站都能搜到好多“自來水”推薦我的書,很多人夸我的書“章章有爆點”“同人里的佼佼者”。其實我一直蠻喜歡寫作的,大學的時候就寫過短篇小說,但沒怎么發出來過。突然之間,我的寫作被認可了,那種感覺是很驚喜的。
也是去年,朋友的貓生了一點小病,去醫院檢查加治療花了兩千多塊。我當時想,如果我懂動物醫學,我不就能閃亮登場,給他們開便宜又好用的藥嗎?就是為這樣一種有點無厘頭的英雄主義,我去報名了成人高考,考上了華南農業大學動物醫學本科,學時三年,每年學費3500元。我和家里人說我要讀獸醫,他們“哇”一聲,說你好厲害,你是個大夫了!我也特別特別高興。
逐步走向中年,我需要這些社會認同感——我不只是一個普通的打工人,我有愛好,有特長,我的創作有人欣賞;我也不只是一個平庸的中年人,我或許可以通過學習,成為小動物們的救星。你說這是勤奮也好,虛榮也好,反正我是這么自我要求的。
最早,發展這兩份副業,只是出于這樣簡單的心理,也都開始得很隨機,但我很快就發現發展它們的必要性。
這一年多來,我有三個同齡的、不同行業的朋友被裁員。其中一個在家摳腳好幾個月,另外兩個雖然找到了新工作,但是待遇下降不說,休雙休也好像犯法一樣。我現在的公司沒有出現明顯的人事波動,但在這種氛圍下,我不為自己擔憂是不可能的。
于是,副業就成了謀生的退路。
寫網文,我已經賺了一兩萬的稿費了,而且沒有影響正職工作。我每天7點起床上班,晚上7點下班到家,接下來的一整晚都用來寫網文,每天至少要輸出4000字,很累但是很充實,并且能提供一種安全感。至少我知道,假設我丟了工作,出現經濟危機,我是能靠寫網文掙生活費的。
另一邊,獸醫專業今年3月剛開學,上的都是哲學、英語這種錄播的通識課,我在上班、下班路上,見縫插針地聽一聽就好。下學期會上專業課,但那時我的網文就完結了,有時間專心學習了。等三年本科念完,我就去考個獸醫執照,有必要的話,去動物醫院從助理做起,慢慢磨煉成為正職醫生。
再退一萬步,哪怕去應聘保姆,我也能拿出我的執照說:我不僅能照顧好你們家的孩子,我還能照顧好你們家的寵物呢!想必,我會比其他保姆更有競爭力。
當然了,以上都只是我的設想。如果手頭這份工作能干到退休,也是我樂于見到的。畢竟那樣少了轉行的折騰,還能讓寫作和做獸醫變得更純粹,和我的初衷保持一致,不為謀生,就為興趣和使命感。
我覺得,人過中年,學新技能不只為了功利的結果,學習的過程本身就很愉悅。
備考成人高考時,我有一個已經結婚生子的同學,經常捧著書和電腦去圖書館自習幾小時,手機關掉,誰也不搭理。我太理解這種感受了,備考只是名義,在關機的幾小時里,我們可以擺脫掉職場的、家庭的、社會上的各種干擾,進入那種心流式的學習。
成年人學習還有個好處:你可以自己給自己正反饋。小時候考了滿分,要等爸爸媽媽給獎勵,他們給或不給,你都是被動的。現在呢,我通過了成人高考,我就獎勵自己去烏鎮旅游了一趟。
在考場上,我見到過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婆婆,不知道她是為了什么來考動物醫學。是為生計,還是為興趣?我那時心想,不管什么原因,老天爺一定要讓她通過呀。看到一個上了年紀的人還愿意努力學習,還有目標和夢想,你是會很動容的,并且也會給自己增添勇氣。
(月亮摘自 《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