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父是個很慈善的人,甚至做起事來有些傻,我真不明白祖母是怎么跟他過了一輩子的。
我們一大家子人擠在一間又小又簡陋的房子里,個個都骨瘦如柴。在我15歲到城里的鞋店當學徒之前,我從來沒有吃過成熟的蘋果。因為在我們村里幾乎見不到成熟的蘋果,蘋果還未成熟,就被孩子們吃進肚子里了。即使是青蘋果,我們吃著也覺得非常香甜。
你們不難想象,我們這家人在祖父發(fā)了財時的喜悅心情。他是在一次火車失事中走了紅運的。
祖父乘坐的火車突然失事,鐵路局要對受傷的乘客進行賠償。幾乎所有幸存的旅客都清楚地知道怎么做:他們躺在那里痛苦地呻吟或在地上打滾號叫,等待醫(yī)生到來。
可唯獨祖父沒有那樣做。他的胃口特別好,食量甚至比我們全家其他人的食量加在一起還要大。他一生中從來沒少吃過一頓飯,現在也不想少吃,這樣小小的一次事故當然不能耽誤他吃飯了。他給自己砍了一根粗壯的拐杖,步行回家,走了3個多小時才到家。
這時,火車失事的消息已經傳到村子里,電報上說沒有人員死亡。
我簡直無法形容祖母見到祖父滿身灰塵、疲憊不堪地邁進門檻時的表情。祖父微笑著走進來,仿佛在說:“出了這么大的事,也沒有耽誤我回來吃飯。”見男人沒有受傷,祖母松了一口氣,然后態(tài)度馬上就變了,發(fā)起火來。
祖父放過了唯一可以發(fā)財的機會。
祖母大發(fā)雷霆。還沒等祖父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就被祖母扒掉褲子按到床上,無法反抗。祖母又在他的前額上蒙上一條濕毛巾,讓母親去找家中唯一的一種藥——蓖麻油。
祖父嚇得又哭又叫,用毯子死死地蒙住頭。但母親硬是把藥灌進他的嘴里。他真有點可憐,他真正需要的是吃飯,但又無法阻止她們的行動。
灌足了蓖麻油以后,一個孩子被派去找醫(yī)生。醫(yī)生來后,給祖父做了全面檢查,正當醫(yī)生要開口祝賀祖父沒有什么毛病的時候,我母親上來插嘴了。
她挺著胸脯,雙手叉著腰站在醫(yī)生面前,十分肯定地說,祖父得了嚴重的腦震蕩。
醫(yī)生無可奈何地瞥了她一眼。他以前同她打過交道,知道她的厲害,于是只好違心地按照她的意思簽字離開了。
然后便開始了等待。兩個女人想盡辦法不讓祖父起來,天天囑咐他,當鐵路局的人來時,他該說些什么,不該說些什么。祖父總是點頭稱是,并答應同她們配合。
可是誰有辦法讓一個好好的大活人老躺著不起來呢?她們一不在家,祖父就偷偷地爬起來。當她們實在無計可施時,就把他的褲子藏起來。這時他就設法給我們這些孩子一點小恩小惠,讓我們幫他把褲子找回來。總之,他千方百計地要下床。
有一天,他沒在床上躺著,外面?zhèn)鱽硪魂嚦橙侣暎覀兺高^窗戶向外窺視,只見鐵路局派來的調查人員正在朝我們家走來,后面還跟著一大群想探聽消息的村民。
她們急忙把祖父按在床上,祖母把他的褲子、鞋子也都脫了下來,被子一直拉到他的下頜底下,蓖麻油瓶放在床邊顯眼的地方,然后出去把前來調查的人迎進來。
祖父顯然早把平時她們囑咐他的話拋到了九霄云外,他對貴賓笑臉相迎,極盡恭維之能事,祖父和他們談天說地,口若懸河。最后當鐵路局派來的醫(yī)生抽空問祖父傷到了什么地方時,我母親拼命地指著自己的腦袋給他提示。
“啊!”祖父笑瞇瞇地說,“我真的一點兒毛病也沒有,你們就是給我十萬盾,不也是白費嗎?”
母親當即昏厥過去,祖母發(fā)瘋似的尖叫著從屋里跑出去,前來調查的人個個都樂得前仰后合。
等他們都笑夠了之后,可憐的母親也蘇醒過來了。鐵路局判給了祖父五千盾,使他一舉成為村子里最富有的人。
不過,直到祖父去世那天,他都沒能弄明白他們?yōu)槭裁唇o了他那么一大筆錢。
(柏曉梅摘自百花洲文藝出版社《世界最好看的微型小說》一書,李曉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