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化背景下的內部審計溝通：困境與突破之道

一、引言

隨著云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技術在企業管理中快速普及，業務流程高度自動化，財務與業務數據集中于云端（金源等，2024），審計證據逐漸由紙質向電子化轉變，帶來全面審計的可能（謝志華等，2023）。2020年國際內部審計師協會（IIA）更新的審計能力框架提出4個支柱：專業精神、績效、環境和領導、溝通，其中審計溝通貫穿審計始終，是保證審計效率與質量的基礎（鄭軍東等，2018）。但在聚焦審計技術迭代的同時，數字化環境下的內部審計溝通常被忽視。在數字化背景下，通過有效的內部審計溝通，各利益相關方可及時掌握審計進展并識別風險，實現跨部門與跨層級的高效協作，為企業構建更具韌性的風險防控體系、保障信息質量與合規性提供關鍵支持。

二、數字化背景下內部審計溝通的范式與挑戰

（一）數字化背景下內部審計溝通的范式

在數字化背景下，內部審計溝通的范式已從傳統人際交互的單一維度轉向信息傳遞與數據流的復合維度。香農一韋弗傳播模型將信息傳遞描述為一種直線性的單向過程，包括信息源、編碼器、信道、解碼器、接收者以及噪聲等因素。基于香農一韋弗框架，傳統的審計溝通表現為審計人員通過面對面、紙質報告等媒介進行多向溝通，其信息編碼主要依賴自然語言與紙質記錄，信道容量受時空限制且易受語義噪聲干擾。而數字化轉型重構了這一過程：其一，人們日常的交流已經不再局限于面對面或電話溝通，還可以通過即時通訊軟件、共享文檔、視頻會議等數字編碼方式，實現了信息傳遞的時空解耦與痕跡固化；其二，信息源不再僅限于人工錄入的數據，還可以通過企業資源規劃（ERP）系統、財務信息系統和審計信息系統等自動生成并存儲。信息系統充當了信息源的角色，將數據從一個部門或系統流轉到另一個部門或系統，確保審計人員能夠及時獲取并分析數據。信道不再是傳統的報告或會議，而是各信息系統、工作軟件之間的數據流轉。不過，盡管信息系統提高了數據傳輸的效率，但在技術語言隔閡、解讀錯誤或數據字段不統一等噪聲因素干擾下，審計溝通的效率仍可能受到影響。

（二）數字化背景下內部審計溝通的挑戰

1.技術語言隔閡。

在數字化背景下，信息技術的高速迭代與專業術語的指數級增長，使內部審計溝通面臨技術語言壁壘，審計人員與企業內外部溝通時呈現出技術概念的認知遲滯、專業術語的轉化損耗、決策信息的衰減等結構性矛盾。

一是從審計人員與信息技術部門的溝通來看，審計人員并非都具備深厚的技術背景，因背景知識的不足以及對其背后技術原理和實際應用缺乏深入理解，審計人員在使用詢問法或控制測試所接收的一些特定的技術術語時，可能會忽視一些技術細節或誤解技術的實際意義，從而影響審計證據與結果的準確性與完整性。

二是在與企業內外的溝通中，審計人員往往需要依賴數字化專業術語來闡明審計事項、解析數據異常、傳遞審計發現等。如果審計人員在溝通中忽略了對技術背景的適當解釋，單純依賴術語和行業慣用詞，便會導致溝通對象難以理解信息的核心意義，在企業內部引起對審計理解和執行的偏差；在與監管機構、客戶等外部部門的溝通中，則容易引起合規認定偏差、報告透明度下降等問題。特別是在與高層的溝通中，如果審計人員使用大量專業術語卻省略必要背景信息，高層可能需要花費額外時間與技術部門及外部專家進行討論。

2.溝通中的溫度缺失。

在面對面交流中，非語言因素對信息傳遞的影響遠超文字本身，當溝通渠道從會議室轉移到即時通信APP、OA平臺或郵件，溝通媒介剝離了語調、表情和肢體語言等非語言線索，審計人員便難以傳達信息的情緒和力度。在發送電子消息時，審計人員傾向于使用客觀、中立的表述以保持專業性，卻可能因此讓接收者感到語氣冷淡；電子消息的異步性加劇了“溫度缺失”的影響，發送消息后回復時間往往不確定，審計人員難以及時獲知對方真實反應和態度；電子消息對語境的依賴也較強，不同受眾對同一段文字的解讀可能不一致，容易產生理解偏差（毛江華等，2023）。

相較于電子消息，視頻會議雖增加了語音和部分視覺線索，溝通的互動性有所提升。然而，與線下會議相比仍存在明顯局限。一方面，屏幕中的交流缺乏現場氛圍和肢體語言的輔助，即肢體動作全貌和面對面的能量傳遞。另一方面，遠程會議容易受到環境干擾和多任務影響，導致溝通“溫度”進一步降低。在遠程審計溝通會議上，管理層或被審計單位代表可能一邊開會，一邊處理其他事務，注意力并不完全集中，這在現場會議中是極少發生的。如果線上參會者走神，審計人員很難察覺并及時將其拉回討論重點。當注意力被分散時，審計信息的傳遞效果和情感共鳴都會打折扣，嚴重時會影響審計結論在會上得到充分討論和及時認可。

3.信息過載與溝通碎片化。

在數字化審計環境中，企業面臨來自多個業務系統、外部平臺甚至云服務的海量數據輸入，且這些數據不僅數量龐大，類型也更加多樣。

審計人員在與高層溝通時，隨著實時推送和跟蹤審計等機制的普及，大量紛繁復雜的審計信息被源源不斷地推送至高層桌面，關鍵風險與重要結論在海量數據中極易被淹沒，因此，高層需要花費額外精力對各個來源的信息進行整合與甄別，易導致延誤決策或錯失關鍵風險點。

在與被審計部門的溝通中，為了獲取補充數據或解決疑問，審計人員可能同時通過即時通信APP、OA平臺或郵件等多種渠道頻繁溝通，被審計部門在面對眾多并且零散的溝通請求時，既要應對日常運營壓力，又要逐條查看、篩選審計團隊的各種需求，往往難以及時回應，進而影響審計進度并降低合作意愿。

在審計小組內部，團隊成員在獲取審計證據時會面對來自不同部門和系統的多樣化信息輸入，資料格式不統一，信息高度分散。因此，審計人員往往需要投入大量時間來整理、整合這些零散的資料（王雯婷等，2016）。如果沒有明確的溝通重點和有效的信息分類與管理機制，審計人員就很容易陷入應付瑣碎信息的狀態，重要審計發現也可能“散落”在個人筆記、本地文件或聊天記錄中，從而忽略了真正需要關注的高風險領域。

4.信息黑箱。

審計人員在實施審計過程中多依賴詢問和訪談的審計方法，但在面對自動化系統時則可能會遇到困難。審計人員通常通過詢問業務流程負責人來了解財務、投資和交易等事項，但當這些流程是自動化系統或復雜的算法時，經常得不到明確的答案。這是由于許多自動化系統的內部算法或決策過程對用戶來說是不可見的，被詢問人員往往只能回答“這是系統自動生成的”，而無法進一步解釋其背后的規則。理解復雜的自動生成算法和決策需要相關人員具備跨業務領域、統計、計算機科學等知識。如果缺乏對跨學科知識的了解，審計人員和審計對象便都難以解釋系統為何會產生特定輸出，審計溝通就會因此受阻。這種不透明性也直接降低了審計證據的可靠性，增加了審計的不確定性。

5.數據溝通障礙。

在數字化轉型背景下，數據流轉障礙成為內部審計溝通中的一個重要問題。傳統審計主要依賴面對面溝通或通過單一財務系統進行數據收集與驗證，數據溝通鏈路較為簡短且集中。隨著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推進，各部門根據自身業務目標和職能需求，選擇了與其流程最匹配的數據系統和平臺，導致數字信息環境的多元化和相對獨立。審計人員需要從被審計部門獲取大量底層數據，若企業各業務系統彼此獨立、缺乏集成接口，審計人員便難以及時獲得完整數據。例如，不同部門將數據存儲在各自的服務器或云端，缺乏統一標準和標簽，導致審計提取數據時信息支離破碎。常見的數據溝通問題包括：數據不完整（某些關鍵字段缺失或遺漏）、數據滯后（數據未及時更新）以及格式不兼容（各系統導出的數據格式各異）等。因此，審計人員不得不花費大量時間向不同部門反復索取、核對數據，而無法將精力集中于高價值的風險分析。此外，若被審計部門出于安全或合規考慮未及時給予數據訪問權限也會阻礙數據溝通的進程。

在企業外部，數據流轉的障礙同樣顯著，主要表現在不同數據軟件之間的兼容性問題上。許多企業在與外部審計監督機構或其他第三方利益相關者進行數據共享時，由于使用的軟件系統不同，導致數據無法直接對接或轉換。這些軟件和平臺之間缺乏統一的標準，使信息接收者在處理企業提供的數據時，常常需要先進行格式轉換或數據清洗，進而影響數據溝通效率和審計工作的順利進行。

三、數字化背景下內部審計溝通的提升路徑

（一）提升審計人員數字素養，加強溝通能力

提升審計人員數字化素養是確保內部審計在數字化背景下保持專業性與前瞻性的關鍵所在。審計人員不僅需要在傳統的審計理論與財務準則上具備扎實根基，更需對不斷涌現的數字化技術有足夠深度的理解，并將其與業務流程、風險控制和合規要求相結合。在此過程中，企業應從系統化培訓和跨部門交流兩個層面展開努力：一方面，通過定期組織培訓與工作坊，讓審計人員對技術原理、應用場景以及潛在風險形成全局認識，并在逐步積累相關經驗后，能夠在實際審計項目中靈活運用所學知識；另一方面，通過與技術部門或外部專家共同開展專題研討會和案例分享活動，使審計人員的知識積累不僅僅停留在理論層面，還能在真實情境中直觀感受新技術帶來的價值與挑戰。

2024年IIA發布的《全球內部審計準則》中強調，審計溝通需“準確、客觀、清晰、簡明、建設性、完整和及時”。在與非技術領域對象溝通時，審計人員應有意識地運用“翻譯”思維，即用通俗化的表述來說明專業術語的含義，并通過具體場景或案例幫助對方理解技術細節可能帶來的風險或成本。與高層進行溝通匯報時，溝通話術關鍵在于擺脫單純技術化或過度技術化的表達模式，轉而以風險為導向[JINGWEN （GRACE）WU，2018]，充分展示問題與業務影響之間的關聯。當審計人員發現潛在的技術漏洞或風險點時，首先要將這些發現內化為對業務流程、客戶體驗、合規需求以及財務損失等多重維度的分析，通過梳理和量化風險后果，闡明其對企業整體運營和戰略目標的威脅程度。

（二）提升數字化審計溝通的溫度

為增強審計溝通在數字化環境下的情感傳遞與互動效果，審計人員首先需在電子消息的表述中更注重語言的溫度與邏輯性，通過適度加入語氣助詞、簡短問候或關切表達來拉近與接收者的心理距離；在重大風險提示或異常報告中，應在標題處明確標注“緊急”或“高風險”或使用標紅、加粗等形式突出關鍵信息，既便于對方迅速了解風險等級，也避免因過度理性與冷靜的文字表述而使對方低估問題的嚴重性。針對電子消息的異步性和語境理解偏差，除了發送電子消息外，還應輔以電話、視頻會議甚至現場走訪，以傳遞更加真實的語氣和態度，借助非語言線索來體現對事項的重視和對對方的尊重。

在線上審計會議中，為減少環境干擾和“多任務”帶來的注意力分散，一方面可通過創造接近現場交流的氛圍，引導參會者積極回應；另一方面可鼓勵參會者在溝通前了解背景材料，在會議中多運用開放式討論或開設短暫的非正式交流環節，幫助雙方建立更融洽的關系。唯有技術與人情并重，才能在數字時代持續提升內部審計溝通的清晰度和影響力，確保審計發現和建議真正落地實施。

（三）加強信息管理和渠道整合

針對數字化背景下內部審計溝通中“信息過載與溝通碎片化”的困境，需要通過加強信息管理和渠道整合來有效緩解海量數據及多渠道溝通帶來的挑戰。首先，審計人員應對審計相關信息進行分類分級，聚焦關鍵風險、重大事項和高優先級任務，將其推送給相關高層，避免無關細節干擾。其次，企業應進行溝通渠道優化與整合，精簡并明確各溝通渠道的用途或明確規定工作平臺，使用統一的辦公APP進行內外交流，避免員工在各聊天工具之間切換，確保信息安全。最后，應培訓高效溝通習慣，培養審計團隊形成良好的溝通素養，如使用協作平臺分享信息以替代低效的信息往來、控制會議的頻率和時長以提高溝通的質量和效率等。

（四）加強交叉驗證，提高數據和模型的透明度

針對信息黑箱問題，審計人員應保持職業懷疑態度，并采用獨立方式驗證系統輸出。以自動化生成的投資組合為例，審計人員可通過抽樣選取投資組合并使用傳統方法進行復核，或借助另一種獨立的數據分析工具進行交叉核對。與此同時，可嘗試利用AI技術，讓AI解釋每一種投資的選擇依據，同時借助不同AI大模型對各自結果進行相互審計，以降低單一算法偏差帶來的影響。審計期間即便確認系統的可靠性，也仍需實施持續監控和警報機制，確保在自動化工具出現異常時及時發現并應對。

為增強系統透明度與可解釋性，企業在選擇和使用自動化財務、投資和交易等系統時，應優先考慮具備可解釋性并附有技術文檔的系統。例如，可要求系統提供決策依據（如關鍵特征權重或規則邏輯），以便審計人員審閱。當審計人員使用客戶端的自動化系統時，應與被審計部門溝通獲取相關系統文檔、流程說明與控制報告，深入了解系統的數據處理流程。通過打開黑箱并獲取系統的邏輯結構及日志，審計人員可追蹤數據處理與轉化的全過程，從而驗證輸出結果的合理性并降低不確定性。

（五）構建高效的數據溝通體系

為消除各部門間的數據壁壘，企業應積極推行數據標準化策略，并在全公司范圍內制定統一的數據字段定義與格式，同時采用行業通用的數據標準（如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的審計數據標準），以有效避免因數據不一致而產生的誤解。此外，企業還應建設數據集成平臺或數據倉庫，將財務、銷售、運營等各業務系統的數據進行整合。通過數據集成和ETL流程（Extract-Transform-Load，“抽取—轉換—加載”），將原本分散的多源數據高效對接，使審計人員能夠從單一人口獲取完整的企業數據。還可通過此系統將關鍵交易與控制數據定期或實時向審計部門傳輸，實現實時跟蹤審計。

在與外部審計人員或監管機構進行數據傳遞時，企業可采用安全的審計門戶或協作平臺，由被審計單位通過該平臺上傳審計所需資料，并提供通用的格式與可重復的流程，以便外部人員發起數據請求并追蹤進度。此舉不僅能減少電子消息往返所引發的溝通負擔，還能提高數據交付的及時性與有序性。

（作者單位：南京審計大學，郵政編碼：211815，電子郵箱：cyj@nau.edu.cn）

主要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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