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地權穩定性;要素配置;耕地拋荒;耕地格局
中圖分類號:F323.22文獻標識碼:A
引言
明晰而穩定的農地產權是推動農業農村發展和優化耕地資源配置的必要條件。改革開放以來,中央為強化農地產權的穩定性,陸續推行了一系列政策來深化農村土地制度改革。其中,2009年開始試點并于2013年全面推進的新一輪承包地確權頒證政策,被視為保障地權穩定和產權安全最重要的制度安排,其主要政策目標是降低農地經營過程中的不確定性,提高農業生產要素配置效率,促使農戶做出符合政策預期的生產經營決策,以減少耕地資源的閑置或低效利用2]
然而,理論或政策預期并非總能得到現實情形的一致性響應。截至2020年11月,全國農村承包地確權登記頒證超過 96% ,已基本完成承包地確權登記頒證工作。但與之相伴的是農村地區仍存在拋荒這一極端低效現象[3。根據中國科學院資源環境云平臺的數據顯示,2017年中國糧食主產區的耕地拋荒面積高達6082.95萬畝,約占當年糧食主產區耕地面積的 5.85%[4] 。2020年,湘閩贛山區梯田調查數據顯示,1438戶農戶中有 40.5% 存在耕地拋荒行為,拋荒面積占農戶耕地總面積的比重達到 17.0%1 。拋荒不僅會造成耕地資源的嚴重浪費,還可能導致土壤侵蝕和土地退化,直接給國家糧食安全帶來威脅。那么,在以優化耕地配置為導向的產權制度安排下,為何農村地區仍存在不同程度的耕地拋荒問題?是確權頒證的產權激勵效應在拋荒治理中失靈?還是地權穩定性對耕地拋荒的抑制作用受到特定條件的約束?
從現有研究看,強化地權或確權頒證與農地利用間的關系一直是學術界關注的重要議題。相關研究涉及農地流轉及其市場化轉型[6-、農地投資[8-9]、耕地質量保護[10-1]和農業生產效率[12-13]等領域,但基于地權穩定性視角考察耕地拋荒行為的研究相對匱乏。其中,羅明忠等(2017)[4運用2014年的645戶農戶數據研究發現,農地確權強化了產權安全性、排他性和可交易性,有助于減少農戶耕地拋荒行為。鄭沃林和羅必良(2019)[基于產權激勵視角,指出農地確權頒證通過強化農戶剩余索取權,可以形成投資激勵效應,降低農戶拋荒的概率。鄭淋議(2022)[以新一輪農地確權為例,指出農地產權穩定性對耕地拋荒存在顯著的抑制作用,但過往的產權經歷會弱化新一輪確權的作用效果。以上研究基于產權權能或產權激勵的視角,都證實了地權穩定性增強對耕地拋荒的抑制作用,但并未對強化地權進程中拋荒問題仍瀕繁出現的原因提供解釋。換言之,地權穩定性對耕地拋荒影響的內在機制和外部約束條件
還有待進一步明晰。
綜上所述,已有文獻為本研究提供了重要參考,但仍存在拓展的空間。一是已有研究并未充分考察要素配置的中間傳導作用。耕地拋荒本質是農戶要素配置的結果,但相關研究大多從產權投資激勵的視角,識別地權穩定性對耕地拋荒的抑制作用,而缺少基于農戶要素配置視角的分析。二是已有文獻較少關注外部要素市場發育對地權穩定性作用效果的影響。地權穩定性作為農戶要素投入改變的重要誘因,其對耕地拋荒的影響不僅取決于耕地經營主體的決策,還與外部要素市場發育密切相關。三是忽視小規模、細碎化耕地格局下,強化地權可能存在消極影響。零碎分散的地塊格局是農戶拋荒的原因之一,“生不增,死不減”的確權政策可能固化耕地格局[18],對耕地拋荒治理產生負面影響。
基于此,本文可能的貢獻在于以下幾點。第一,通過將農戶要素配置細分為農業投資、耕地流轉、勞動力投入和經營權信貸抵押,構建“地權穩定性-要素配置-耕地拋荒”的理論分析框架,實證分析地權穩定性增強對耕地拋荒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第二,從農地流轉市場和農機服務市場視角,考察不同外部要素市場發育狀況下地權穩定性對耕地拋荒的影響差異。第三,不同于已有研究多關注地權穩定性對抑制拋荒的積極作用,本文立足于小規模、細碎化的耕地格局,實證分析強化地權對耕地拋荒治理存在的消極影響。第四,相較以往文獻,本文系統考察地權穩定性對耕地拋荒影響的內在作用機理和外部約束條件,為進一步激發農地產權改革的制度“紅利”和推動拋荒耕地再利用提供政策參考。
一、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產權經濟學認為,完善的產權制度是通過明晰財產權屬和建立穩定的權責秩序,使產權主體的財產處置預期更加穩定,從而達到優化資源配置的目的[13]。同樣,強化地權穩定性勢必會改變農戶要素配置行為,進而對耕地拋荒決策產生影響,但其作用效果可能受到外部要素市場發育和耕地格局的限制。
(一)地權穩定性、要素配置與耕地拋荒
一是農業投資。一方面,地權不穩定意味著土地調整及被承租方侵占的風險,農業投資的長期收益容易因外部因素而中斷,農戶進行投資的積極性較低。而地權穩定性增強可以強化耕地產權的排他性,保障收益權獨享,激勵農戶進行長期投資。另一方面,強化地權可以推動土地要素市場發育,拓寬耕地處置和財產性功能實現的渠道,如流轉、入股和信貸抵押等,增加農戶在未來收回投資預期效益的信心[13],從而提高其對耕地資源珍惜程度,避免產權不穩定引致耕地資源濫用或閑置。因此,地權穩定可以通過增強產權排他性和耕地財產性功能來激勵農戶進行農業投資,以提高農業產出率和經營效益,增強農戶從事農業生產的積極性,進而緩解耕地拋荒,
二是耕地流轉。發展耕地流轉市場是緩解拋荒行之有效的策略選擇。一方面,務工農戶或老齡農戶通過流轉耕地獲取財產性收入,避免了務農勞動力不足導致的耕地閑置。另一方面,具有農業經營比較優勢的農戶通過轉入耕地可以實現規模經營,為技術要素和先進管理知識的引入提供有利條件,提高農業經營效益。同時,轉入耕地有助于改善小規模、分散化經營格局,緩解耕地資源稟賦的限制,減少耕地拋荒。強化地權可以通過明晰地塊權屬、降低經營權交易費用和不確定性,促進耕地經營權流轉。然而,這一效應可能受土地調整經歷和農戶稟賦效應的制約[19]。但總體而言,地權穩定提高了耕地的市場價值,推動了流轉市場轉型。
三是務農勞動力投人。務農勞動力流失被視為農戶耕地拋荒的直接原因[20]。而地權穩定性與勞動力投入之間的關系仍存在爭議,其對耕地拋荒的影響具有不確定性。一方面,強化地權可以增強耕地產權的排他性和農戶的產權安全性感知,釋放捍衛地權的農業勞動力,推動具有非農就業優勢的勞動力向城鎮、非農部門轉移[2,減少家庭務農勞動力總量。另一方面,對具有農業經營比較優勢的農戶而言,強化地權可以降低耕地經營的中斷風險,節省農戶用于地權保護的額外支出,增強農業投資效益的長久預期,從而激勵農戶將更多的勞動力投入農業生產,減少耕地拋荒。
四是經營權信貸抵押。強化地權和“三權分置”改革的目標之一,是通過從法律層面賦予耕地經營權抵押和擔保的權能,進而提高耕地利用效率。一方面,強化地權通過增強產權安全性、增加交易可能性對耕地經營權形成溢價效應,提升耕地的交易價值和抵押價值[,激勵農戶進行耕地保護。另一方面,地權穩定性增強有助于促使耕地經營權成為有效抵押品[22]。農戶可以通過抵押、擔保等方式獲取信貸資金,不僅能夠提高農業投資能力和水平,還可以增強農戶進行規模經營的能力,緩解家庭流動性約束和耕地稟賦限制帶來的拋荒問題。由于耕地經營權信貸抵押服務只在極少數試點地區開展,且時間尚短[12],經營信貸抵押的機制作用不明顯?;谏鲜龇治?,提出如下假說。
H1:地權穩定性增強能夠抑制耕地拋荒。
H2:地權穩定性增強通過激勵農業投資、推動耕地流轉和增加務農勞動力投入,進而抑制耕地拋荒,但信貸抵押的作用路徑不顯著。
(二)地權穩定性、要素市場與耕地拋荒
地權穩定性增強的要素配置機制能否實現,取決于外部要素市場的發育狀況。一是農地流轉市場。盡管強化地權會降低經營權流轉的交易成本和不確定性,但當農地流轉市場發育水平較低時,農戶難以在流轉市場實現供需匹配,不利于減少耕地拋荒。反之,當農地流轉市場發育水平較高時,農戶進行流轉閑置耕地的概率增加,有助于發揮地權穩定性對耕地拋荒的抑制作用。二是農機服務市場。農機外包服務是農戶實現資本替代勞動、緩解耕地拋荒的有效策略[23]。而強化地權通過對耕地經營權進行明晰和細分,可以降低縱向分工的交易費用,有助于農戶進行農機服務外包[24。這意味著,農機服務市場發育可以為地權強化后實現農戶資本替代勞動提供渠道,進而抑制耕地拋荒,基于此,提出如下假說。
H3:耕地流轉市場、農機服務市場發育能夠強化地權穩定性對耕地拋荒的抑制作用。
(三)地權穩定性、地塊格局與耕地拋荒
從邏輯上講,強化地權有助于農戶通過耕地流轉來緩解地塊格局的限制。但在中國小規模、細碎化的耕地格局下,農戶只有通過轉人相鄰地塊或經過數次流轉,才能達到預期目標。這不僅增加了耕地流轉的交易成本[25],更直接弱化了地權穩定性的作用效果。同時,農地確權政策以保持農村土地承包關系穩定為導向,在固化地塊格局的同時[18],可能通過強化農戶的“產權地理壟斷”和流轉市場主體的擇優偏好,對拋荒治理產生負面影響。
一方面,零碎分散的地塊格局下,連片流轉或地塊整合是緩解耕地稟賦限制的有效措施。但“確權確地”增加了對地理位置固定地塊的產權保護,強化了“產權地理壟斷”,農戶可能因此產生類似“獨裁”或“釘子戶”的要價行為2,增加了連片流轉、地塊整合的交易成本。另一方面,強化地權促使耕地流轉由關系型逐漸向市場型轉變,耕地經營權的市場價值顯著提高,但也加重了流轉價格的偏離程度和轉人主體的擇優偏好[2。在租金上漲和利潤最大化的驅動下,承租方傾向轉入連片高質地塊,而偏遠細碎地塊可能因經營成本高、規模效益低而被遺棄。換言之,強化地權提高了優質地塊的市場價值和經營權流轉的可能性,但擠壓了偏遠低質地塊的市場交易空間,對耕地拋荒治理產生一定消極影響?;诖?,提出如下假說
H4:地權穩定性增強對耕地拋荒的抑制作用在小規模、細碎化耕地格局的作用下逐漸弱化
二、數據來源、變量選取與模型設置
(一)數據來源
研究數據來自中山大學2014年、2016年和2018年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數據(CLDS)。該數據采用多階段、分層次和勞動力規模成比例的抽樣方法,涵蓋29個省份(西藏、海南、港澳臺除外),分為個人、家庭和村居三類問卷,對勞動力特征、家庭生產生活和村居狀況進行系統調查,數據具有權威性、代表性。為探究以確權頒證為代表地權穩定性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本文剔除非農家庭、家庭內無農地以及數據缺失嚴重的樣本。同時,考慮耕地面積達到一定規模后,農業經營主體的性質和生產特征可能發生顯著變化,進一步剔除農地規模超過300畝的農戶樣本,最終使用的樣本數量為11762戶。其中,2014年為3650戶、2016年為4695戶、2018年為3417戶。
(二)變量選取
1.被解釋變量
借鑒鄭沃林和羅必良(2019)[5的思路,選取“耕地拋荒行為”(拋荒 -1 ;未拋荒 =0 )和“耕地拋荒率”(拋荒耕地面積/承包地總面積)作為被解釋變量。
2.核心解釋變量
核心解釋變量為地權穩定性。既有文獻通常采用農戶是否持有《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書》、是否經歷過農地調整以及農地產權期限等指標來衡量[27??紤]到《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書》由政府頒發,其賦權強度體現了國家的意志,從法律層面強化了耕地權屬。鑒于此,采用農戶是否擁有《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書》來衡量地權穩定性:是 B:=B 1;否 =0 ○
3.關鍵解釋變量
農地流轉市場。參照許恒周和南方(2022)[28]的做法,根據村莊問卷中“本村常年不居住在村里家庭的土地利用情況”的問答,利用“土地出租占流動家庭土地的百分比”來衡量農地流轉市場發育情況。
農機服務市場??紤]到村集體及其經濟組織是農業生產性服務的重要供給主體,本文通過“村集體是否統一提供機耕服務”來衡量農機服務市場發育情況:是 :=1 ;否 ?=0 。
耕地規模。采用農戶家庭承包耕地總面積來衡量,考慮到農業生產存在規模經濟的特征,但耕地經營達到一定規模后,可以實現投人要素的合理配置,對農戶拋荒決策可能產生非線性影響。為此,本文引入耕地規模二次項。
地貌類型。由于CLDS數據中沒有詢問農戶地塊數量及地塊面積,已有研究證實地形條件變化是耕地細碎化的重要原因[29],相較平原地區,丘陵山地的地塊更零碎。因此,采用地貌類型作為耕地細碎化的代理變量,設定為:平原 ;丘陵 =2 ;山地 =3 。
4.機制變量
本文以農業生產要素配置為機制變量,具體包括農業投資、農地流轉、勞動力投入和經營權信貸抵押。其中,農業投資指一年中農戶家庭農業經營的總成本,農地流轉指農戶一年中轉入耕地規模,勞動力投人指一年中農戶家庭從事農業生產超過3個月的人數,經營權信貸抵押指農戶家庭一年中是否從銀行、信用社等正規金融機構獲取生產性貸款。
5.控制變量
為保證估計結果的合理性和可靠性,本文控制了戶主特征、家庭特征以及村莊特征。此外,考慮到耕地拋荒受隨時間和地區變化的不可觀測因素的影響,進一步控制了時間虛擬變量和地區虛擬變量,具體變量設置如表1所示。
(三)模型設置
本文旨在厘清地權穩定性對農戶耕地拋荒的影響。模型中的被解釋變量為“耕地拋荒行為”和“耕地拋荒率”。其中,被解釋變量“耕地拋荒行為”為二元離散變量。因此,采用Logit模型分析地權穩定性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的影響,模型設定如下:
abandoni=α0+a1righti+α2Controlsi+εi
其中:abandoni表示第i個農戶的耕地拋荒行為; righti 表示第i個農戶的地權穩定性; Controlsi 表示各控制變量,如戶主特征、家庭特征、村莊特征、時間虛擬變量和地權虛擬變量; α0 為常數項, α1 和 α2 為待估系數, εi 表示隨機擾動項。
在對“耕地拋荒率”進行回歸估計時,考慮到相當一部分農戶不存在耕地拋荒行為,即耕地拋荒率為0,為此參照已有研究,運用Tobit模型進行回歸估計,模型設定如下:
其中,abandon_rate 表示第i個農戶的耕地拋
荒率,其余符號含義與式(1)相同。
三、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地權穩定性對耕地拋荒影響的基準回歸結果
地權穩定性對耕地拋荒影響的估計結果如表2所示。地權穩定性增強對農戶耕地拋荒行為及拋荒率影響的邊際效應都在 1% 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負。具體來說,與未確權農戶相比,已確權農戶選擇耕地拋荒的概率降低 3.3% ,拋荒率下降3.5% 。說明地權穩定性增強總體上對農戶是否耕地拋荒及拋荒規模均存在顯著的抑制作用,假說H1得到驗證。
關鍵解釋變量的估計結果基本符合預期。農地流轉市場對耕地拋荒影響的邊際效應在 1% 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隨著耕地流轉市場的發育,農戶更可能通過耕地流轉獲取財產性收入,選擇拋荒的概率降低。與未提供機耕服務的村莊相比,村莊提供機耕服務使農戶選擇拋荒的概率下降4.0% ,拋荒率減少 3.8% 。這表明,農機服務市場發育有助于實現資本替代勞動,彌補務農勞動力不足的短板,進而緩解耕地拋荒。
在耕地稟賦方面,耕地規模與耕地拋荒之間存在先增加后減少的“倒U型”關系,原因在于,當耕地經營達到一定規模后,農戶能夠實現要素的合理配置,獲取規模效益,其從事耕地經營的積極性提高。與平原地區相比,村莊地貌復雜程度每提高一個等級,如從平原提高到丘陵或由丘陵提高到山區,農戶選擇拋荒的概率增加 2.6% ,拋荒率上升2.3% 。這表明,地形復雜程度高和地塊細碎化將增加農業生產經營成本,不利于機械作業,從而使農戶拋荒的可能性更大。
(二)地權穩定性對耕地拋荒影響的機制檢驗
由于本文的被解釋變量“耕地拋荒行為”和“耕地拋荒率”為類別變量或存在大量零值,為避免估計偏差,本文依據Karlson等(2010)[3o提出的適用于被解釋變量為離散變量的KHB分解法進行機制檢驗,結果如表3所示。農業投資、耕地流轉和勞動力投入的間接效應均通過了顯著性檢驗,且系數符號為負,但信貸抵押的估計結果不顯著。這表明強化地權可以通過激勵農戶投資、推動耕地流轉和增加務農勞動力投入間接降低農戶選擇拋荒的概率,但經營權信貸抵押的間接作用不顯著,假說H2得到驗證。因變量為耕地拋荒率的估計結果同樣支持上述結論。
從間接效應看,農業投資、耕地流轉和勞動力投入的間接效應占地權穩定性影響農戶耕地拋荒行為總效應的比重分別為 9.77% 、 6.20% 和3.78% 。這表明農業投資發揮的間接效應大于耕地流轉和勞動力投入的間接效應??赡艿脑蛟谟冢谵r村勞動力仍持續外出的背景下,地權穩定性增強并未直接改變農業比較效益,對勞動力非農就業決策的影響相對較小,但地權穩定能夠通過增強農業投資預期收益的穩定性,吸引外出務工農戶將更多的非農收入投入農業生產,從而減少耕地拋荒。
四、穩健性檢驗與拓展性分析
(一)穩健性檢驗
1.內生性問題討論
盡管確權頒證很大程度上可以視為政策外生變量,但耕地處置決策差異可能導致實際的耕地確權進程在不同耕地利用方式的農戶間存在差異。例如,為促進流轉市場發育,可能優先在耕地流轉不暢地區開展確權工作,從而產生內生性問題。因此,借鑒已有研究的做法[24],選取村莊其他農戶的耕地確權率作為地權穩定性的工具變量。原因在于村莊內其他農戶的耕地確權率會對本戶的耕地確權情況產生影響,但不會直接作用于本農戶的耕地拋荒,滿足工具變量的選擇標準,結果如表4所示。
由表4可知,第一階段估計結果的F統計值明顯大于10,表明工具變量選取有效。在考慮可能存在內生性問題后,地權穩定性對耕地拋荒行為及拋荒率的影響系數在 1% 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負,即強化地權能夠顯著抑制耕地拋荒,表明基準回歸結果穩健。
2.村莊層面數據的再估計
勞動力析出被視為農戶耕地拋荒的直接原因。CLDS村莊問卷詢問了村莊中常年不居住在村里農戶的土地利用情況,具體包括閑置拋荒、找人代耕、流轉出租和入股等。為此,本文采用村莊層面數據對基準回歸結果進行重新估計。其中:核心解釋變量為村莊農戶耕地確權率,即村莊中已完成耕地確權的農戶占比;被解釋變量為村莊中常年不居住在村里農戶的土地利用情況(閑置拋荒、找人代耕、流轉出租和土地入股),采用每種土地利用方式的面積占常年不居住在村里農戶家庭土地總面積的比重來衡量。由于農戶耕地處置決策差異較大,每種利用方式都存在相當一部分零值,因此采用Tobit模型進行回歸估計,結果如表5所示。村莊耕地確權率對閑置拋荒、找人代耕和流轉出租影響的邊際效應分別為-0.079、 -0.057 和0.104,且在 1% 的統計水平上顯著,而對入股等處置方式的影響不顯著。這表明村莊地權穩定性增強有助于降低常年外出農戶耕地拋荒的概率,減少小農戶間的代耕代種,增加外出農戶流轉出租耕地的比重,但無法通過入股等方式實現閑置耕地的利用,與前文機制檢驗結果基本一致。
(二)拓展性分析
1.地權穩定性、要素市場與耕地拋荒
為對假說H3進行檢驗,在基準回歸基礎上進一步引入地權穩定性與農地流轉市場、農機服務市場的交互項。表6列(1)結果顯示,地權穩定性 × 農地流轉市場對耕地拋荒行為影響的邊際效應為-0.035,且在 10% 的統計水平上顯著,即若村莊農地流轉市場發育水平提高 10% ,地權穩定性對耕地拋荒影響的邊際效應將由-0.037變為-0.0405( -0.037-0.035×10%) ,說明村莊農地流轉市場發育能夠強化地權穩定性對耕地拋荒的抑制作用。同理,由列(2)結果可知,地權穩定性 × 農機服務市場的估計結果通過了 5% 的顯著性檢驗,且邊際效應為負,表明地權穩定性增強對耕地拋荒的抑制作用在農機服務市場的作用下得到強化,假說H3得到驗證。因變量為耕地拋荒率的估
計結果基本一致。
2.地權穩定性、地塊格局與耕地拋荒
類似地,通過在基準回歸模型基礎上進一步加入地權穩定性與耕地規模、地貌類型的交互項,對假說H4進行驗證。由表7列(1)結果可知,地權穩定性 × 耕地規模的估計結果為正,地權穩定性 × 耕地規模二次項的估計結果為負,都在 5% 的統計水平上顯著,說明耕地規模對地權穩定性的抑制作用具有顯著影響。具體來說,當耕地規模處于拐點左側時,較小的耕地規模會弱化地權穩定性對耕地拋荒的抑制作用;而越過拐點后,較大的耕地規模能夠強化地權穩定性的抑制作用。
同理,表7列(2)結果顯示,地權穩定性 × 地貌類型的邊際效應在 5% 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即地權穩定性對耕地拋荒抑制作用受到地形復雜程度的制約。具體來說,在不考慮地貌類型的情況下,地權穩定性增強使農戶選擇拋荒的概率下降3.8% ,但地形復雜程度每提高一個等級,如從平原到丘陵或從丘陵到山地,其抑制效應將下降1.7個百分點。當地貌類型為山地時,地權穩定性的邊際效應變為0.013( ),強化地權反而增加農戶選擇耕地拋荒的概率。這表明地權穩定性增強對耕地拋荒行為的抑制效應在地形復雜程度的作用下逐漸減弱,尤其是地形復雜程度較高的山區,強化地權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農戶耕地拋荒,與前文理論分析相符。列(3)和列(4)的估計結果同樣支持上述結論,假說H4得到驗證。
五、結論與啟示
本文利用2014年、2016年和2018年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數據(CLDS),實證分析地權穩定性對耕地拋荒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重點從村莊要素市場和農戶耕地格局的視角,系統考察地權穩定性對耕地拋荒的影響差異。研究結論如下。(1)地權穩定性增強總體上對農戶是否耕地拋荒及拋荒規模均存在顯著的抑制作用,在解決可能存在內生性問題及運用村莊層面的數據重新估計后,研究結論依然穩健。(2)強化地權對農戶耕地拋荒的抑制作用存在直接效應和基于農戶要素配置的間接效應,其間接作用大小依次為:激勵農戶投資gt;推動耕地流轉gt;增加務農勞動力投入,而耕地經營權信貸抵押的間接效應不顯著。(3)地權穩定性增強對耕地拋荒的抑制效應受到村莊要素市場的制約,在農地流轉市場、農機服務市場發育狀況較好的農戶中得到增強。(4)地權穩定性增強的抑制效應在耕地規模較小、地形復雜程度較高的農戶中被弱化,尤其是在地塊零碎分散的山區,強化地權對耕地拋荒治理存在一定的負向影響。
基于此,提出如下政策啟示。第一,未來在注重耕地產權強化的同時,需拓寬產權的實際用途,以進一步發揮地權穩定性的抑制作用。一方面,要落實農村土地承包關系的穩定性,使其長期不變,為農戶獲取穩定的投資效益和參與經營權市場交易提供法律保障;另一方面,逐步擴大耕地經營權信貸抵押和承包權有償退出的政策試點范圍,以拓寬耕地資源的處置渠道,避免耕地資源閑置和拋荒。第二,持續推動農村要素市場發育,積極培育新型農業經營主體,使其成為盤活閑置耕地、增加農業生產性服務供給的市場主體。同時,發揮村集體的引領及“橋梁”作用,通過牽頭村內農戶組建農業合作社或對接專業化、市場化的農業產業組織,提升流轉市場活躍度,完善村級農業社會化服務供給體系。第三,在維持地權“大穩定”的前提下,政府應鼓勵地塊零碎分散地區實施土地整治、地塊置換等措施,避免強化地權后導致耕地格局固化。同時,通過開展“反租倒包”、構建流轉交易平臺等方式,弱化市場對偏遠細碎地塊的淘汰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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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娟)
HowDoes the Stability ofLand RightsAffect the Abandonment of Farmland? 一An Empirical Analysis Based on China Labor Force Dynamics Survey (CLDS)
(1.Institute of Rural Development, Shandong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Jinan 25ooO2, China; 2.School of Economics,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25O1Oo, China)
Abstract: Based on the China Labor Force Dynamics Survey (CLDS) data in 2014,2016,and 2018,this study empirically analyzes the impactand acting mechanism of land tenure stabilityon farmland abandonment,and examinesthe differences intheroleof strengthening land tenure under theconstraints ofvilage factor markets and farmers’farmland paterns.The research showes that the enhancementof land tenure stability has asignificant inhibitory effcton both farmers’decision on abandonment offarmlandand the scale of abandonment.The enhancement of the stabilityof land rights suppresses the abandonment of farmland by ptimizing the allcation offactors among farmers,and its indirect effects are in the following order一 -incentivizing farmers to investgt;promoting the transfer offarmlandgt;increasing agriculturallabor input—while theroleof mortgage ofmanagement rights credit is not significant.Expansionanalysis reveals that the inhibitory effectof enhanced land tenure stabilityonland abandonment is more pronounced in households with well-developed rural land transfer marketsand agricultural machinery service markets.However,it is weakened in households with smaller cultivated land size and higher terrain complexity, especially in mountainous areas with scatered and fragmented land parcels where strengthening land tenure has a certain negative impact on land abandonment management.Based on this,policies such as credit mortgage for farmland management rights and compensated withdrawal ofcontracting rights should be further improved,and the development of rural factor markets continuously promoted while,fragmented and scattered land areas should be encouraged to implement land integration,land parcel replacement,and“reverse leasing and subcontracting”to reduce the negative impact that may be caused by the solidification of farmland patterns.
Key Words:Land tenure stability; Factor configuration; Farmland abandonment; Pattern of farml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