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輕人不太愿意跟現實生活中的人打交道,害怕陌生人,甚至害怕熟人,喜歡宅在家里,不愿出門,也不想去聯系以前的朋友、同學。即便別人主動聯系,也很遲疑,會因為回不回應而有壓力。
這是一個正在轉型的社會,我們剛從農業社會走出來,時間不長,人和人的社會距離把握不好,就會導致干預性、介入性太強,不該說的話也說,不該去問的事也問。私人生活一再被打擾,個人承擔的壓力很大,沒有多余精力去應對別的事情了。也有人等級意識特別強烈,在校友會之類的聚會中,讓人特別不舒服。還有人為了商業利益而交往,把人當作資源。
我曾經在云南生活過兩年。以前從我的村莊傣族寨子到公社開會,要走十七公里的路,翻山越嶺,穿山過河,但是我一點兒都不緊張,唯獨害怕遇到蛇、猛獸,一看到人來就特別高興。如今我再去,獨自行走,倒是不擔心猛獸,而是怕冷不丁地從山鄉野地里走過來一個人——說不定是一個毒販子,那樣我或許會很緊張。
這是今天社會的復雜性,面對這個世界,走出去跟人交往,需要面臨各種未知的風險。
一個好的社會交往,必須是多元豐富的。但它的基礎,就是個性化的發展。一個人內心深處很豐富,有對世界的獨特體會、獨特經驗,還有他的藝術愛好,比如喜歡音樂、美術、文藝作品、攝影等——每個人身上都具有不同的品質、文化的容量。這時人和人交往,彼此就會欣喜,互相之間能打開、啟發。所以今天這種社交恐懼,反映了社會發展中年輕人的精神、文化方面的問題。
從另一方面來看,“社恐”也有積極意義。因為中國人歷來生活在家族中,所以一個人的空間不多,個人權利也不多,對自己的價值實現也不多。今天年輕人希望有孤獨的空間,不受打擾,從大歷史觀來看,這是一代人心智發展必須經歷的過程。我很佩服能夠靜下心來的人,他們可以一個人看書、聽音樂、寫作、打理心情。這都是一個自我優化的過程,一個更能體會自己的方式。
這有點像旅行。一個人出去,你跟這個世界的關系是不一樣的,你沒有遇到分岔,沒有別人來打擾,可以默默地去看各種各樣的村莊、河流,看城市里流動變幻的空間,在高鐵上看形形色色的人,它們一點一滴潤物無聲地落在你的心底。你當然不能全記住它們,但有些東西你會默默留下,埋藏一些關于歷史的境遇,進而產生對比、聯想。但如果是兩個人一起去旅行,就等于社交性出行,彼此要說話,相互影響,外部世界就變得有點疏遠了。所以,有時一個人,可以讓你跟這個世界有更深層的關系。
年輕人有一點“社恐”,也有它積極的價值。不過,網絡生活盡管使人與人之間相連,但也不能成為生活的主導。最有創造力的事物,還是面對面產生的。電子信息是單一的,人和人見面時的表情、語調、笑容和潛在的信息,會讓對方獲得更加豐富的體會。因此,人和人之間還是要有交往的主動性。有一次,我在學校忙到了下午兩點鐘才去吃飯,餐廳里有一位阿姨,和我平常只是點頭之交,她跟我說:“老師,您怎么這么辛苦,現在才吃飯。”我很感動,說:“有一件事情沒有辦完,你們也很辛苦。”
就這么一點點主動交往,會讓社會溫暖很多。人生就是這樣,既然來到這個世界,就要跟大家共生共存,一起分享,這樣才算是真正來過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