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創新是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核心引擎。根據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測算,2024年中國的綜合創新能力在全球133個經濟體中列第11位,在中高收入經濟體中列第一位。同時,世界知識產權組織認為粵港澳大灣區(深圳—香港—廣州)、北京和上海—蘇州分別列全球百強科技集群的第二、第三和第五位。類似地,清華大學產業發展與環境治理研究中心發布的“2024國際科技創新中心指數”,中國的北京、粵港澳大灣區和上海分列為全球科技創新百強城市(都市圈)的第三、第六和第七位。在清華大學發布的全球科技創新百強城市中,歐洲有29個,美國有24個,中國有18個城市,中美歐是百強科技創新城市的主體。特別是兩個排名都顯示,中國的北京、上海和粵港澳大灣區已經成為全球較領先的科技創新中心,具備了更好地通過科技創新促進產業創新和經濟發展的有利條件。
根據數據可得性和可比性,我們重點將粵港澳大灣區的深圳與其他歐美國家科技創新百強城市進行對比,可以發現,作為粵港澳大灣區的核心引擎之一,深圳具有幾個顯著特點。
一是創新能力較強。全球知識產權組織界定全球百強科技集群城市主要根據PCT專利申請量(根據已發表專利申請中列出的發明人所在地計算)和已發表的原創性學術文章數量(根據發表科學文章中列出的作者所在地計算)這兩大類指標。PCT專利申請量方面,2019年-2023年間,深圳—香港—廣州城市群的PCT專利申請量達11.6萬件,僅略微次于東京—橫濱城市群的13.5萬件,是第三名北京(4.2萬件)的2.7倍。其中,深圳具有較大的貢獻。2024年,深圳國際專利申請量為1.63萬件,連續21年居全國首位。原創性學術文章數量方面,2018年-2022年深圳—香港—廣州城市群發表文章17.5萬篇,在全球百強科技集群城市中僅次于北京(30.9萬篇)和上?!K州城市群(19.1萬篇)。
清華大學產業發展與環境治理研究中心發布的全球科技創新百強城市(都市圈)從更多維度對比了全球主要科創中心城市的創新能力,在反映科技人力資源、科研機構、科學基礎設施、高被引論文數量等“硬”科創能力方面,粵港澳大灣區列全球第六名。分項來看,在“科學中心”和“創新高地”這兩個子項中分別列百強科技城市的第五名,在“創新生態”方面列第六名(圖1),顯示了粵港澳大灣區在科技創新能力和要素方面的強大能力。
二是人均GDP(地區生產總值)水平偏低,但經濟增長速度較快。2023年,深圳人均GDP為2.7萬美元,而歐美49個科技百強城市的人均GDP平均值為9.8萬美元,最低值為2.9萬美元,深圳的經濟發展水平仍然明顯低于歐美百強科技創新城市。在2013年-2023年的十年間,歐美共49個科技百強城市的平均GDP增速為3.4%(名義增速),其中最快的是美國奧斯汀市,十年間GDP規模從1082億美元增長到2481億美元,十年平均GDP增速8.7%,主要是因為特斯拉等全球科技重要企業將總部或重要業務遷入,獲得“硅山”(Silicon Hills)稱號;其次是菲尼克斯,GDP年均增速為7.0%;而深圳市十年間GDP從2340億美元增長到4885億美元,僅次于奧斯汀市的GDP增速,是歐美49個城市平均增速的2倍以上。
三是實體經濟規模方面的優勢明顯。歐美百強科技城市中有不少經濟規模很大,例如2023年紐約市的GDP為1.6萬億美元,舊金山—圣何塞市GDP為1.4萬億美元,華盛頓市GDP為1.0萬億美元,而深圳市為4885億美元,在歐美共49個科技創新百強城市中列12位。
但深圳制造業比重較高,深圳制造業占比為30.4%,在歐美49個科技百強市中僅略低于斯圖加特市的30.7%,遠高于歐美城市制造業比重的均值(10.1%)。因此深圳工業規模相對較大,2023年深圳市制造業增加值約為1485億美元,在歐美共49個科技創新百強城市中列第二位,僅次于舊金山—圣荷塞的2048億美元(圖2中,圓圈大小表示制造業規模)。
雖然創新是產業發展內在的驅動力量,但創新也不必然能順利轉化為產業創新、產業發展和經濟增長,即便發達國家也是如此。我們比較了入選清華大學產業發展與環境治理研究中心“2024國際科技創新中心指數”前100強城市中歐美國家城市在過去十年創新指數與經濟發展之間的關系。簡單來看,并不存在創新能力越強經濟增速越高的正向關系。
例如,在美國的23個科技創新城市(都市圈)中,科技創新能力排名全球第二和第四的紐約和波士頓,在2013年-2023年的十年間GDP年均增速分別是5.1%和5.5%(名義增長速度,沒有剔除通貨膨脹因素),和23個城市平均增速(5.4%)基本相同,另外,由圖3可見創新能力指數70左右的科技創新城市中,經濟增長速度既有如奧斯汀這樣高達8.7%的城市,也有如費城這樣年均增長僅3.1%的城市,總體而言,科技創新能力與經濟發展的關系并不完全呈現正相關。
歐洲重點科技城市的科技創新與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更不顯著。2011年-2021年間,在歐洲的科技創新城市中,很多創新能力排名靠后的城市,比如華沙布拉格、布達佩斯的經濟增速反而排在前列,而創新能力排名靠前的城市中,如巴黎的GDP年均增速只有0.4%,歐洲城市中科技創新能力排名第一的倫敦GDP年均增速也只有1.7%,只和25個城市的平均增速(1.5%)差不多(圖4)。
歐美城市科技創新與本市經濟發展之間關系不顯著,主要有三個方面原因:
一是科技創新成果不一定會完全顯現在本城市范圍內。雖然在從科技創新到產業創新的轉化過程中,本城市具有地理優勢,肯定會率先獲益,但產業創新和發展需要相應的產業發展基礎,歐美的技術交易市場也較為發達,創新成果也很可能跨越地理空間,到更適宜的其他地區進行落地。
二是科技創新成果不一定能夠產業化或者轉化應用??茖W探索和創新本身是人類對未知領域的學習,既有本身就難以產業化的基礎性研究,也有很多本身就不以產業化為目標的研究,真正能夠產業化、能夠促進經濟發展的創新只是一部分成果,這也弱化了科技創新能力與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
三是表現為對原有產品的替代、生產工藝改善或減少環境污染等的創新成果,并不一定體現到經濟增長。有些新產品存在替代傳統產品后相關產業規模反而更小的情況,比如新能源車的發展,如果不考慮帶動市場規模擴大的因素,新能源車本身的產業鏈長度小于傳統燃油車,單位車輛的價值也可能低于傳統燃油車,因此簡單從GDP的角度看,并不一定能夠促進經濟發展。
雖然,簡單看科技創新能力與城市經濟增長之間沒有顯著關系,但進一步比較可以發現,考慮實體經濟規模,創新與經濟增長的關系就較為顯著。圖5顯示,在歐美科技創新城市(都市圈)中,創新能力強且制造業規模大的城市往往經濟增長速度較高。例如舊金山、西雅圖、達拉斯、休斯敦、洛杉磯、芝加哥、底特律等城市,與相似科創能力的其他城市相比,平均經濟增長速度顯著更高。
類似地,我們比較了科技創新能力、制造業比重及與城市經濟增長的關系,發現也沒有顯現出創新能力強且制造業比重大的城市增長更快的現象,由此推測,工業發展過程中存在較顯著的規模經濟性,即規模越大生產效率越高,創新對促進增長的作用越強,因此如果是較小的城市,即使制造業比重較高,但整體的制造業規模較小,創新對經濟增長的作用仍然不會明顯。
類似地,我們比較了創新、經濟發展與更多產業的關系,發現其他產業的發展情況,包括其他產業在GDP中的比重和產業規模對創新的作用并沒有顯著影響,例如圖6顯示了金融業規模對創新和經濟增長關系的影響,總體上并不存在科技創新能力強且金融規模大的城市增長更快的規律。圖6中達拉斯、西雅圖、芝加哥等城市,金融保險業規模相對較大,但與相似科創能力的其他城市相比,平均經濟增長速度并沒有顯著優勢。
歐美科技創新百強城市的發展經驗,特別是背后的規律對深圳乃至全國各城市更好地提升科技創新成效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一是科技創新型城市在發展中要始終注意保持一定的制造業規模。從各行業看,制造業是創新的主戰場,是技術進步最快的行業,也是國際競爭最激烈的領域。制造業的生產環節往往對成本較為敏感,會有不斷往低成本地區布局的內在傾向,而創新型城市發展中往往會面臨著土地等要素的制約。但是創新具有和生產制造過程本身聯系密切的特點,沒有制造實體的支撐,創新本身的質量、有效性也會受到影響,因此需要始終關注實體經濟的發展,保持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的堅實基礎。
二是要注重不斷提高創新質量,防止為創新而創新和無效創新。在當前各方面都高度關注創新驅動的情況下,不少地方和企業甚至形成了一種“創新至上”的認識,認為只要有創新,就會有相應的經濟增長。但從歐美科技創新百強城市的經驗看,并非如此。創新也有成本,也要有投入和產出的比較。要提高創新質量,核心是落實企業的創新主體地位,發揮市場在發掘創新需求、創新難點重點中的重要作用。企業用自身的經費開展創新,必然聚焦于有產出的創新活動。對于城市來說,要聚焦于本市的優勢和主導產業,持續激發科技創新,避免分散化、四處出擊,從而不斷提高本地重點產業的國際競爭力和生產效率。
三是要突破行政壁壘,注重跨行政區域的產業集群或都市圈內的創新與產業融合。國家的科技創新型領先城市往往都是發展水平越高、資源條件較好的地區,往往都面臨著產業發展需求很大但空間有限(特別是土地資源)的矛盾,創新成果在本地區(市)落地往往面臨多種要素約束。我國也提出了要發展“世界級—國家級—省級”產業集群的戰略,這些不同層級的產業集群,往往都需要突破不同層級行政邊界的約束,才能更好地實現創新和產業的融合發展。
(作者為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產業經濟研究部副部長;編輯:張燕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