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考(1912—1994)是我國著名的畫家、詩人、小說家和文藝理論家。1979年,胡考在《新文學史料》第四期發表的《阿英》一文中,寫道:“1944年阿英同志主編一個刊物,名為《新知識》,是一冊二十五開本的大型刊物。這個刊物印數當然不多,只是在敵后根據地里,出版這樣一個刊物,只怕也是前所未有的吧?不過也只出版一期,以后也未見再出。”阿英之子錢小惠、錢厚祥則在《新文學史料》1982 年第二期發表的《阿英同志與lt;新知識gt;》一文中透露,胡考不僅為《新知識》設計過封面,并且在上面發表過文章《文藝大時代》,“從理論和實踐上探討了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問題”。
近期,筆者在參與籌建“智享”新四軍紅色文化數字服務平臺的過程中,偶然發現了館藏的三冊《新知識》雜志,分別為第三四期合刊、第五期和第六期,其中第六期刊登的第一篇文章便是胡考遺忘的佚文《文藝大時代》。本文擬結合阿英的《敵后日記》等相關文獻資料,通過透視胡考與阿英的交往經過,對其佚文《文藝大時代》的寫作情況進行梳理和考釋。
近期,筆者在參與籌建“智享”新四軍紅色文化數字服務平臺的過程中,偶然發現了館藏的三冊《新知識》雜志,分別為第三四期合刊、第五期和第六期,其中第六期刊登的第一篇文章便是胡考遺忘的佚文《文藝大時代》。本文擬結合阿英的《敵后日記》等相關文獻資料,通過透視胡考與阿英的交往經過,對其佚文《文藝大時代》的寫作情況進行梳理和考釋。
1932—1933年間,胡考與阿英在上海相識,兩人相交緣于阿英想收藏其畫的胡蝶、談瑛、王人美、胡萍等電影明星的漫畫肖像。1934年11月和1936年9月,胡考曾主編過兩種圖文并重的文藝刊物《旁觀者》與《萬象》,阿英不僅親自寫稿,還積極為胡考拉來柯靈、田漢、王塵無、鄭伯奇、施蟄存等左翼作家投稿,由此結下了終生的友誼。1937年,胡考出任武漢《新華日報》美術編輯,并于次年任教于延安魯迅藝術學院,與阿英自此分別未再相見。
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后,胡考因日軍南進攻陷香港,輾轉趕赴新四軍軍部。阿英則在上海租界被日軍占領后,率領全家于次年7月14日先期抵達蘇北抗日根據地的新四軍軍部。8月 23日晚,阿英得新四軍敵工部副部長李亞農告知“胡考今日到軍部”,次日上午便寫信給新四軍組織部秘書譚偉“詢胡考地址”。當日下午,胡考來到阿英在軍部駐地停翅港的住處,兩人得以會面,阿英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胡考同志即來。至此始知彼在延安三年,復出香港。港淪陷,乃取道韶關,經金華、衢州返滬。上月由滬動身,約一個月始抵此。計自離港,以迄到達軍部,共凡行九個月。兩人暢談直至晚飯后,阿英得悉于伶、夏衍、茅盾、柳亞子、鄒韜奮等在港諸友均無恙,甚為快慰”。
此后,他們又先后共同居住在賣飯曹“文化村”和華成鹽墾公司,朝夕相處,時常相與漫談、訪友、趕集,尤其是探討和從事文藝創作活動。阿英在其《敵后日記》中留下了許多相關的記載,如:8月28日,胡考向他“借洛甫《論待人接物》一書”;11月3日,胡考來到阿英住處,“托訂其所著《非黨干部論》原稿四冊”;12日,共同參加中共華中局文化事業委員會召開的“文化雜志編委會”,商定“每期十萬言,老五號排,定名《新文化》”;14日,阿英獲《鹽阜報》社長王闌西贈送的魯迅藝術學院華中分院《木刻選集》,其中“以《小鬼》《我們要不斷的努力前進》兩幅最佳。以胡考同志亦在搜集,而送來又僅一份,著錄后遂歸之”。同年12月,日軍將對蘇北抗日根據地發動大“掃蕩”,新四軍軍部決定轉移,云集蘇北的文化人士除黃源、揚帆、錢俊瑞、范長江等隨軍行動外,胡考、賀綠汀、池寧、鐵嬰等受命分散埋伏,阿英因拖家帶口行動不便繼續留在華成鹽墾公司。1943年元旦當天,胡考告訴阿英決定“返滬,再設法轉內地”,于次日渡海返回上海,阿英在日記中感嘆“友朋聚散匆匆,未有急遽如此番者!”從此,他們一個在上海“打埋伏”,另一個則在蘇北幾經“跑反”,但期間兩人仍書信不斷。3月30日,阿英在日記中寫道:“收到胡考同志信,知其仍在滬上。滬生活程度,近日又高,殷殷以其所著《非黨干部論》原稿為念。此書現在張副師長處。檢來信日戳,系二月二十二日所發,一月余矣。\"6月4日,再次記道:“收到胡考自滬發函一件,問《非黨干部論》事。”
1944年2月13日,胡考自上海重返蘇北抗日根據地,剛抵達便打電話給阿英,約定來阿英在華成鹽墾公司的住處碰頭。胡考向阿英“抄示所作舊詩、填詞,又以在滬所寫長詩示閱”,阿英則“為之料理居室”,購買煙、墨等生活用品。胡考回來后想編一畫報,為此阿英特地在3月5日致函新四軍第三師師長兼蘇北軍區司令員黃克誠,獲得同意并題名為《蘇北畫報》,胡考隨后于4月3日前往新四軍第三師師部。11日,阿英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收到胡考同志自師部來信,彼在籌備《蘇北畫報》。”此后,胡考在新四軍第三師政治部編辦《蘇北畫報》,一直到1945 年抗日戰爭勝利結束。
阿英與胡考兩人雖見面次數減少,但仍關注對方情況,經常互通書信,溝通文藝創作。如:5月2日,阿英閱讀《鹽阜報》,發現“胡考同志編《蘇北畫報》征稿啟事今日刊出”;5日,阿英收到“胡考信并詩稿”,于10日“自信稿中抄出《自我批評》”,將此詩刊登在了他主編的《鹽阜報》文藝副刊《新地》上;9日,阿英收到胡考寄來的新四軍第三師政治部出版的“《先鋒雜志》三、四月號合刊及《文娛附刊》”,認為“本期封面氣派甚大,顯系彼之手筆”;26日,阿英又收到胡考寄來“彼所作《自己動手改善生活》大筆宣傳畫一幅,報紙對開大小”,這幅石印宣傳畫“生動地表現了新四軍戰士一手拿槍,一手拿鋤的蓬勃的朝氣”,阿英“十分喜歡”。
《文藝大時代》的寫作緣由與主要內容
胡考的《文藝大時代》一文發表于1945 年3月1日出版的《新知識》第六期戲劇專號。而在1944年1月15日出版的《新知識》第五期新年號刊登的《本志第六期lt;戲劇特輯gt;預告》中,阿英并未將該文的題目、作者等信息列入要目。據阿英《敵后日記》記載,1944年2月28日,他“與胡考同志漫談歐洲問題至夜”,次日“為胡考同志檢出蘇德戰爭以來幾個主要文件,因彼擬為《新知識》寫一文也”。
此前,《鹽阜報》總編輯艾寒松寄來新四軍第三師師部編印的《黨的文藝政策》,于是阿英主要將此書送與了胡考閱讀。關于《黨的文藝政策》一書,阿英在《新知識》第五期發表的《lt;黨的文藝政策gt;參考資料》特輯的跋文中,寫道:“去年十月十九日,魯迅先生逝世七周年紀念日,延安《解放日報》發表了毛澤東同志前年五月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同月十九日,中央總學委通知,這‘是中國共產黨在思想建設理論建設的事業上最重要的文獻之一,是毛澤東同志用通俗語言所寫成的馬列主義中國化的教科書。此文件決不是單純文藝理論問題,而是馬列主義普遍真理的具體化。’規定為‘文風必讀的文件。’十一月七日,中共中央宣傳部,更發布了《關于執行黨的文藝政策的決定》,詳伸這一文件的意義。三師及蘇北軍區政治部已匯印成《黨的文藝政策》一書”。3月17日,阿英“看胡考同志《文藝大時代》稿”,決定其“為《新知識》下期作者”。4月26日,阿英又收到胡考寄來的“《新知識》第六期封面”。
當時,《新知識》“因稿件、印刷種種關系,不克按月出版”,而“第六期,以‘新年號’印刷延誤,改為五月一日發行”,后又因承印的鹽阜報社印刷廠“改鑄新五號字,須延至六月半始克付排”。為了便于及時發排,阿英根據其抗戰初在上海“孤島”辦《文獻》月刊的經驗,自第五期新年號起,將各欄稿件頁碼分為“上”“中”“下”三部分,這樣不必等稿全部到齊,就可以邊編、邊排、邊印,縮短排印、出版時間。由于《文藝大時代》一文是胡考主動投稿而非約稿,且第六期事先已確定為“戲劇特輯”,登載稿件均為戲劇相關的論文、通訊和劇本等,所以阿英特地將第六期的稿件分為四部分,在頁碼“上”之前為該文單獨增加了“特”,以示特載之意。這一新的編輯做法,無疑體現了阿英與胡考兩人間深厚的友誼,也說明了他對這篇文章文藝理論價值的重視。
胡考的《文藝大時代》一文共 4000 多字,是他閱讀《黨的文藝政策》后的學習心得和感悟。他在《文藝大時代》中,這樣寫道:“毛主席的《黨的文藝政策》是一個重要的文獻,這個文獻從原則上正確地總結了五四以來文藝上的許多問題,并且指出了革命的文藝運動今后的方向。一 預示了文藝大時代之來臨!我們文藝工作者應當為此慶祝。”胡考指出,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使對象、提高與普及、文藝界統一戰線、文藝批評等許多原則問題都得到了結論,“余下的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今后我們應該如何完善地執行《黨的文藝政策》,完成我們團結人民,教育人民的任務!”他認為:“一個文藝工作者的一生有三件大事是缺一不可的:頭一件是生活,第二件是學習,第三件是創作。如果我們把這三件事弄好,我們的收獲是很大的!”
接著,胡考從“頭一件,生活!”“我們的第二件大事是學習!”“我們的第三件大事是創作!”三個方面進行了系統的闡述。對于生活問題,胡考指出:“人人有生活,文藝工作者的生活在一定的意義上與一般人不同,文藝工作者的生活是創作的源泉,沒有生活就沒有創作。”他認為生活在根據地里是很幸福的,“根據地里有豐富的群眾生活和斗爭生活,有我們最值得反映的當前的現實,我們有了這種生活就算有了創作上的寶貴的財產”,批評了有些同志“在根據地里過著脫離群眾的生活,從文藝的觀念上說起來就是過著某種意義的逃避現實的生活”的現象。
胡考認為,創造不出優秀的、群眾樂于接受的作品“主要的原因是沒有生活”,并舉出“高爾基有一次問一個女孩子:‘你為什么要創作呢?’那個女孩子回答說:‘我有許多生活非把它寫出來不可。”的典故。他分析了文藝工作者不習慣于群眾生活的歷史根源,提出克服這些根深蒂固的積習“最有效的辦法是參加實際斗爭,去生活!”“一方面反對以‘文化人’的姿態去生活,另一方面也反對失去了目的那種混一天算一天的生活。”
對于學習問題,胡考提出:“要參加無產階級的革命事業,就要學習馬列主義;要領導群眾斗爭就要學習群眾;我們是革命的文藝工作者,既革命又文藝,當然,學了馬列主義不算另外還要加上文藝的學習。”他指出了根據地里一部分人的文藝學習存在過分強調理論和技巧的兩種錯誤偏向,強調“有了業務上的學習不算,馬列主義的一般革命理論和實際斗爭中的學習是有決定作用的”。胡考相信,“一個優秀的演員不單純是從《表演術》的書本上,或是從別的演員的演技上去學習的,優秀的演員是經常的在生活中間,在接觸到的每一個人的動作、表情、語言里去觀察、體會、研究他的演技的;一個優秀的作曲作家是從勞動的呼聲里去尋找他的調子的”。
1942年5月23日,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針對“我們的文藝是為什么人的\"問題,提出:“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方針。胡考指出,為工農兵的問題“不是單從業務的學習就能解決的。中國的工農兵的程度還很淺,我們過去提得高高的那一套,只怕提得越高,工農兵就越不能接受…只有從工農兵出發我們的文藝才有真正提高的基礎”,“生活與學習是聯系著的,學習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是學習的總過程。沒有生活就沒有學習,沒有群眾的斗爭的生活,要想創造真正為工農兵的作品是不可能的!”
對于創作問題,胡考認為:“文藝工作者有了生活,有了學習,這是為的什么呢?為創造作品,為創造優秀的作品去團結群眾,教育群眾,幫助革命。”對此,他結合自己上海左翼畫家的經歷,以過去上海(以上海中心)時期小資產階級受革命文藝的影響走向革命的歷史為證明,提出:“設若今天我們能夠以工農兵為第一個對象,熟悉他們的生活,反映他們的生活,沒有問題我們的作品就能為他們所歡迎,就能團結他們,教育他們,提高他們革命的情緒,那末我們的工作與作品將發生如何大的力量呢?當然比過去的力量還要大得多,說不定大幾十倍乃至幾百倍。所以,我說我們已經面臨著一個‘文藝大時代’,其謂‘大’也就是大在這里。”
胡考批評了“幻想著種瓜得豆,企圖以小資產階級的思想、感情與語言描寫群眾的生活,結果并不能真實地反映群眾的生活”的錯誤認識。他認為,文藝得真正面向工農兵,決不是“把筆頭掉過來對工農兵瞄準一下”,也決不單純是“把作品的形式處理得大眾化些,把文章寫得淺些,土些,讓群眾容易看得懂”的形式問題。胡考以構成文學作品的語言舉例,指出:“最后決定文學作品的思想與感情是內容真能為廣大的群眾所接受、歡迎、愛戴的作品一定是滲透了群眾的思想、感情和語言的作品,而這種思想、感情和語言的全面無產階級化就決不是一天二天或者一年二年所能徹底解決的…要開辟這個長距離的、艱難的道路,只有集合許多人的力量一步一步走過去,才有可能。我們的大時代是要我們自己來創造的”。
“文藝為工農兵服務”和《蘇北畫報》的創辦
胡考在《文藝大時代》一文中,針對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精神,總結道:“我們怎么走呢?頭一腳如何起步呢?我說我們頭一步是從生活出發,我們去生活,在生活中間學習,最后反映我們的生活,這就是本文要說的中心意思。”正是為了進一步貫徹黨的文藝政策,實現“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方針,踐行自己的文藝理論,胡考于1944年5月在蘇北阜寧縣益林鎮桑樹街創辦了《蘇北畫報》。套色石印,十六開。胡考擔任社長,編輯有丁達明、黃丕星、阿英之子錢小惠、郁鴻來。
胡考在《lt;蘇北畫報〉征稿啟事》中,寫道:“我們準備出版一種以工農兵為主要對象,以知識分子為第二對象的圖畫月刊。我們歡迎蘇北軍區的各界人士,為我們畫稿寫稿,同時也歡迎其他根據地的人士,為我們畫稿寫稿;我們歡迎文化人、文學家、藝術家以及文藝工作者的稿件,也歡迎干部、學生以及一般知識分子的稿件,但是,尤其歡迎工人、農民以及部隊的指戰員能夠經常為我們寄稿。”在征稿條例中,他要求:“來稿分繪畫與文字二種,繪畫方面:漫畫、木刻(須附原版)、描素〔素描」等等,但尤其歡迎通訊畫、報道畫和連環畫。文字方面:通訊、報吉〔告]、散文、劇本、小說、詩歌、文藝理論、文藝消息等等,但必須以淺顯為主,能附插圖尤佳”,強調“來稿的重要內容是生產、節約、戰斗、學習、擁軍、優抗,擁政愛民等等;但尤其歡迎各個英雄與模范的典型描寫”。
《蘇北畫報》的出版得到了新四軍第三師的全力支持,師政治部特地發出《通告》,要求各單位收到征稿啟事后“代為廣泛搜集意見,以協助這一文藝工作的進行”。曾在《蘇北畫報》工作的錢小惠在《憶胡考》一文中,這樣回憶道:“在三師師長黃克誠同志支持下,他創辦了《蘇北畫報》,憑一部石印機,居然印出了大型彩色畫報。第一期封面是胡考同志畫的《春耕》,前后出了三、四期,受到領導和廣大指戰員的歡迎”。《蘇北畫報》一直出版至1945年抗戰勝利后,因新四軍第三師奉命開赴東北而終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