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琵琶譜>二十五首》的出版是對近一個世紀以來《敦煌琵琶譜》研究的總結,使這一古老樂譜在當代重新發聲。
2024年6月,青年彈撥樂演奏家、副教授張曉東所演奏的《lt;敦煌琵琶譜gt;二十五首》由上海音樂出版社、上海文藝音像電子出版社出版。這張專輯匯集葉棟、席臻貫、陳應時三位學者對《敦煌琵琶譜》這一珍貴唐傳樂譜的研究、解譯成果,使用復原的唐代四弦曲項琵琶演奏,是目前所見對《敦煌樂譜》最完整、全面的演繹。此專輯先后入選國家“十四五”重點出版規劃、中華民族音樂傳承出版工程精品出版項目,并獲2025年度國家出版基金資助。其出版是對近一個世紀以來《敦煌琵琶譜》研究的總結,使這一古老樂譜在當代重新發聲。
沉睡千年的天書秘譜
《敦煌琵琶譜》又稱《敦煌樂譜》或《敦煌曲譜》,因20世紀發現于中國甘肅敦煌莫高窟而得名。1900年,在莫高窟居住的道士王圓篡為了將已被遺棄許久的部分洞窟改建為道觀,進行了大規模的清掃。在為第16窟清除淤沙時,他偶然發現了北側甬道壁上的一個小門。打開后,出現了一個長寬各2.6米、高3米的方形窟室(現編號為第17窟),內有從公元4世紀到11世紀(十六國到北宋)的歷代文書、紙畫、絹畫和刺繡等文物五萬余件。這就是著名的“藏經洞”。莫高窟藏經洞是中國考古史上一次非常重大的發現,其出土的文書多為寫本,少量為刻本,漢文書寫的約占六分之五,其他則為古代藏文、梵文、齊盧文、粟特文等。文書內容主要是佛經,此外還有道經、儒家經典、小說、詩賦、史籍、地籍、賬冊等,其中不少為孤本和絕本。《敦煌琵琶譜》便是其中的重要發現。
莫高窟藏經洞的一部分珍藏,在1906年至1908年被英國探險考古家斯坦因、法國語言學家伯希和帶至國外。現今,《敦煌琵琶譜》藏于法國國家圖書館,在法國國家圖書館的原卷目錄名為“曲子工尺譜”。存譜包括伯希和編號P.3539、P.3719、和P.3808三種。其中伯希和編號P.3539的《敦煌琵琶譜》抄寫在《佛本行經·憂波離品次》經卷的背面,編號P.3719是曲名為《浣溪沙》的殘譜,編號P.3808的《敦煌琵琶譜》抄寫在《長興四年中興殿應圣節講經文》經卷的背面。根據“長興四年”這一信息,可以確定《敦煌琵琶譜》的抄寫時間不晚于公元933年,是我國現存最早的琵琶譜之一。

前輩先驅的解譯之路
在如火如荼的“敦煌學”研究中,樂譜研究屬于小眾。作為目前所見最早記錄琵琶曲的樂譜之一,《敦煌琵琶譜》的研究價值是不言而喻的。20世紀30年代,日本學者林謙三率先對《敦煌琵琶譜》展開研究,隨后,中日兩國的多位學者及一些西方學者都對琵琶古譜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和解譯。1982年,上海音樂學院教授葉棟發表了《敦煌曲譜研究》和25首譯譜,在此之后相繼又有不少專家、學者的論文和相關研究成果問世。然而,《敦煌琵琶譜》的研究雖然已經持續了近一個世紀,中外專家學者的譯譜也日趨成熟,但關于譜字音位、P.3808《敦煌琵琶譜》的定弦、節奏節拍、詞曲組合等問題,還有較大分歧,也是未來有待解決的重要課題。
2016年,上海音樂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趙維平啟動中國與東亞古樂譜整理工作;2017年4月,上海音樂學院賀綠汀中國音樂高等研究院“中國與東亞古譜研究中心”正式掛牌,并上線了當時國內首個公開的中國古譜數據庫網站;2022年1月,首臺唐樂重構音樂會在上海音樂學院歌劇院上演,代表了國內在古樂復原方面的最高成果。趙維平教授幾十年來所做的工作,緊緊圍繞著中國古代音樂在絲綢之路上的傳播展開,尤其以古譜研究為重中之重。這是因為古譜是古代音樂的載體,是解決古代音樂“聲音缺失”問題的重要依據。而聲音雖是音樂最核心的載體,卻在歷史的長河中逐漸消失。對青年學者而言,沿著前人的研究路線,繼承前人的研究成果,努力將中國古代音樂重新展現在當代人面前,是不可推卸的責任。
從樂器到音樂的重構
古代音樂無法完全“復原”。其中的原因是復雜且多樣的,但總的來說,樂器的變化和樂譜的失傳是最主要的原因。因此,現在我們只能盡可能地“恢復”古代音樂,可以稱為“重構”。重構的基礎是不依據現代審美,僅憑借現在掌握的資料對當時的情況進行推斷。
以《敦煌琵琶譜》的聲音重構為例,首先需要確定的是,“琵琶”指的是何種樂器。根據專家學者的研究,《敦煌琵琶譜》記錄的是唐代四弦曲項琵琶的琵琶曲。四弦曲項琵琶琴身比今天的琵琶要大,琴頸更短,只有四個“柱”,琴頭彎折近乎呈 90° ,使用撥子演奏。它的前身是在南亞古國犍陀羅發現的一種被稱為Barbat的橫抱彈撥樂器。隨著絲綢之路的開通,四弦曲項琵琶又傳入于闐地區(今新疆和田),并進入中原。如今,世界上僅有日本正倉院保存著唐代四弦曲項琵琶及琴撥的實物。
以往所見《敦煌琵琶譜》的演繹專輯在錄音時均使用當代的琵琶,忽略了因琵琶形制改變帶來的聲音變化。因此,在最初策劃這張專輯時,我與作者就達成了共識:必須使用復原的唐代四弦曲項琵琶進行演奏。參考傳世實物的制作材料和結構數據,上海民族樂器一廠復原出了這件千年前的樂器,也使《敦煌琵琶譜》的音樂重構能夠盡可能地接近唐樂的歷史原貌。
確定了樂器的使用后,琴弦的材質選擇是第二個須解決的問題。從歷史文獻中看,唐代琵琶使用的琴弦材料主要是鷗雞筋和皮革。在歷史的演變過程中,鵾雞筋制作琵琶琴弦的工藝并未得到傳承,使得今人無法得知其音色效果;而皮質琴弦可以在陜北琵琶書所使用的曲項琵琶上看到。而縱觀東傳日本的琵琶,則使用蠶絲琴弦。這種區別與唐代胡俗交融有關。本次錄音使用的琴弦為蘇州民族樂器一廠生產的白色絲弦,由粗至細分別是1.4毫米、1.1毫米、0.88毫米、0.7(0.5)毫米。其中,0.7毫米的琴弦發出的音色較為渾厚,0.5毫米的音色則較為清脆,二者相較于日本琴弦,硬度較高、音色較剛烈。
最后,從大量壁畫和中國古代繪畫來看,琵琶在中國古代除獨奏外,也是樂隊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本專輯除二十五首琵琶曲的獨奏版演繹外,還使用了橫笛、十二弦箏、打擊樂等樂器進行了組合,演繹了四首重奏版。這四首作品沒有依據現代技法進行創作,而是即興生成,符合中國傳統器樂合奏的一般情況。
從過去到今天的永存
古譜是古籍中特殊的分支,對研究中國古代音樂的形態有著重要作用。在音樂出版領域,基于古譜研究成果的出版也是一個特殊的類目。如何講好中國故事、發好中國聲音,是此類出版物應重點考慮的。
源遠流長的琵琶音樂無疑是中華文化的優秀代表,但由于今天日常演奏和教學中使用的樂器已經與唐代琵琶的樣貌相去甚遠,其演奏方式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今人對唐代琵琶音樂知之甚少。因此,本專輯在編輯出版的過程中,對琵琶樂器、琵琶譜的歷史進行了深入研究,對《敦煌琵琶譜》的研究歷程進行了系統梳理。希望通過這張專輯,能夠將唐代四弦曲項琵琶這一古老樂器介紹給更多讀者,使讀者能夠觀其貌、聽其聲。此外,本專輯基于近百年間中外學者對《敦煌琵琶譜》的研究成果,除了能讓讀者了解解譯《敦煌琵琶譜》的艱辛歷程,還有益于弘揚傳統文化,增進文化自信。不論是學術還是文化角度,《lt;敦煌琵琶譜〉二十五首》的出版都是對敦煌琵琶譜研究成果的一次匯總,也是對近百年的解譯歷程的一次致敬,同時又是將唐代琵琶音樂重新奏響的當代實踐。
“載瞻星辰,載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歷史是一條河流,中國古代音樂如流水一般泊汨而過,卻又如天上明月永掛高空。世上流水形態萬千,當今的藝術創作亦如流動的活水,在不斷地發展、變化。但追本溯源,古代音樂也如明月永恒不變。僅以此句為勉,在未來的編輯工作中,也將繼續堅守文化本源,在數據洪流里打撈文化精魄,讓中華古譜如長江之水般永遠鮮活著今天的生命力,亦如天際明月恒久映照著民族的精神原鄉。■
(本文作者單位為上海文藝音像電子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