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認為,重慶是一座很特別的城市。并非因為它是民國陪都的舊影,而是它以山為骨、以水為脈的立體詩行,以及市井長巷里升騰的人間至味一一當火鍋蒸騰的霧氣裹挾著碼頭號子的余韻,纏繞著穿樓輕軌的金屬冷光,這座城的魂魄便在麻辣鮮香與鋼鐵森林的碰撞中漸漸蘇醒。
是的,我來重慶的動因,就是貪戀那方銅鍋里的“江湖”。看赤焰舔舐著牛油紅湯,看花椒與辣椒在琥珀色漩渦中翩然起舞,直至湯底驚濤駭浪般翻涌沸騰,各色菜肴也完成了由生而熟的嬗變。想象著饑腸的人在氤氬的熱氣中將美食送人口中時熱辣爽口的快感,以及家人圍坐在熱騰騰的火鍋前談笑風生的幸福畫面,我心動不已。
那天傍晚,我們從沙坪壩下了火車,叫了網約車直奔觀音橋預訂的酒店。網約車司機是一名中年女性,話不算多,但一點也不乏重慶人的熱情。她在為我們介紹重慶旅游景點和美食的同時,還輕車熟路地穿行于重慶迷宮般的立交橋和高低起伏的街道之間,帶我們向目的地的方向飛馳而去。在夜色的陪伴下,望著一座座高聳人云的樓宇,一排排星光熠熠的街燈,一片片璀璨的萬家燈火,以及高大的跨江大橋上不時穿行而過的輕軌列車那火龍一般的身影,我仿佛置身于遼闊的銀河之中。
我們來到重慶久負盛名的母城渝中區解放碑商業中心,瞻仰了著名的抗戰勝利紀功碑暨人民解放紀念碑。站在這座經歷了近八十個春秋的紀念碑前,我默默無語,思緒萬千。它那陳舊的、低矮的、孤零零的身影,與四周華麗時尚的高樓大廈形成鮮明對比,它們仿佛是兩個世界的產物和兩個時代的印記,卻又恰如其分地仁立在同一個時空里,給人無數的遐思與展望。這座老舊的紀念碑透出的莊嚴與肅穆,給予了后來者無比強大的精神力量,這種新與舊、古與今、高與矮、靜與動的強烈沖擊,正如歷史長河與現代文明的交匯碰撞,是時間老人在向后來者訴說今天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激勵更多的后人珍惜當下并為美好的明天努力奮斗。這一切,讓我恍然如夢,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隨后兩天,我們參觀了李子壩、白象街、洪崖洞、湖廣會館、山城步道等重慶知名景點。當我們好奇為何李子壩沒李子、白象街沒白象、洪崖洞沒洞窟時,一位重慶當地的老人,饒有興味地為我們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很久以前,李子壩一帶山高坡陡無人居住。一天,有個叫李貴的人來到這里種地謀生,不料種下的莊稼顆粒無收。就在他絕望之際,忽然聽到樹上有一只鳥兒在叫“李貴”,并從它嘴里吐出一粒種子。他將這粒種子埋進腳下的泥土,只見地上立即長出一棵樹苗,并很快開花結果。于是,他將這種不知名的果子稱為李子。隨即,這一帶遍植李子樹,李子壩由此得名。
說到洪崖洞,它也是重慶的一張名片。資料記載,洪崖洞原為洪崖門,是老重慶“九開八閉十七門”中的閉門,更是巴渝文化興衰變遷的縮影。幾千年來,幾次大規模的筑城修造,使今天的重慶更加優美壯麗。尤其是如今依崖而建富有民族特色和現代化氣息的吊腳樓建筑群,更散發著獨特的藝術魅力。
來到重慶,那遍布大街小巷的重慶火鍋店便以它各自獨特的光輝,吸引著無數外地的游客。
那天中午,正當我們猶豫不決要吃哪家火鍋時,一位當地的出租車司機道一聲:“想吃火鍋,那還不容易!”一聲響笛,一溜煙把我們拉到不遠處的一家火鍋店。臨走時,還不忘熱情地道一聲:“我們山城當地的老火鍋,巴適得板!”
當我們來到這家火鍋店時,起初有些失望。這是一家街邊小店,普通的門臉,老舊的裝飾,加上簡易的木桌木凳和昏暗的餐廳環境,頓時讓人心生疑惑。我們本想掉頭就走,卻見大廳里面人聲鼎沸,餐廳老板眼明手快,見有人在門口四處張望,便熱情招呼,將我們引到門外的一張露天餐桌前就座,并麻利地為我們上茶點菜。我們這才放下心中的疑慮,安心坐下來就餐。
這是我第一次在重慶吃火鍋,內心充滿了期待。當服務員微笑著把盛好紅油底料的火鍋和一盤盤新鮮的肉菜端上桌,聽著她的介紹,聞著火鍋料散發的陣陣馨香,我期待不已,真正的重慶火鍋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在等火鍋加熱的間隙,我們請火鍋店老板做了簡單的介紹。原來,重慶火鍋有獨特的講究。一是講究一個“香”字。其鍋底不加任何香精香料,皆為現炒現做的牛油火鍋,香油蘸碟配蒜粒,保證了麻中有辣,香醇可口。二是注重一個“鮮”字。蘆筍、生菜、蓮藕等配菜都必須是當天新進的蔬菜。牛肉、鵝腸、毛肚、腰片、鴨血、黃喉、鱔段等都必須是當天宰殺,新鮮的沒一點兒腥味,從而保證了口感爽脆綿密,香味醇厚。三是把握一個火候。鮮紅的牛肉在沸騰的紅油鍋里打個滾兒,只要肉色一變,即可撈出來蘸料食用。此時,肉質鮮嫩,鮮香爽口,簡直是肉中極品。鵝腸和鴨腸要用筷子夾著放于翻滾的紅油鍋里煮,待到肉片微微打卷,馬上撈出放入油碟,待裹上一層香油后緩緩入口,那脆勁兒簡直別提啦。其他蔬菜更要把握火候,隨燙隨撈,即熟即吃,確保爽脆和營養兼具,吃起來鮮香爽口。
果然,這頓火鍋吃得我們酣暢淋漓、贊不絕口。它辣不傷胃,麻不上頭,鮮脆爽口,香味悠長,每每回想起來都要感嘆一句,這真是人間難得的美味啊!
“遠遠的街燈明了,好像閃著無數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現了,好像點著無數的街燈。我想那縹緲的空中,定然有美麗的街市…”我不知道著名文學家郭沫若寫的這首《天上的街市》究竟是寫的哪里。但我知道,此時此刻,在我心里,重慶就是這樣一個帶給人獨特美食,帶給人無數快樂,帶給人無限回味,也帶給人莫大享受的地方。
哦!好一座來自天上的都市。
黃河情
初遇黃河,是在一個美麗的黃昏。
河面以青銅器紋路般的褶皺,將落日熔成液態的琥珀,在萬馬奔騰的轟鳴中,分明聽得見大地血脈的搏動。河邊那株斜倚著千年濤聲的垂柳,新抽的鵝黃柳絲垂落水面,枝丫間漏下的光斑里,蜷著一位捧卷的少女。緋紅色衣袂被河風揉皺成晚霞的殘章,書頁翻動時,驚起三兩只掠過水面的白鷺。我忽然渴望化作她鬢邊的一縷風,或是書頁間夾著的銀杏書簽。可暮色漸濃的河岸,唯余柳浪與濤聲私語,偶有歸舟搖碎鄰粼波光。
幾年后的一個夏天,我與女友的第一次約會選在了黃河邊。此時的黃河邊新修了一座市民公園,公園里栽了一批高大的樹木,建了幾座假山、亭臺樓閣,并安置了一些兒童游樂設施,這里一下子熱鬧起來。恰逢周末,來這里散步納涼的人頗多。女友很會挑地方,在靠近河畔的一片柳林里,找了一個鬧中取靜、風景獨特的地方,靜謐而溫馨。彼時,女友一襲飄逸的紅裙子拂過青石,手持一本書,在一棵茂盛的柳樹下傍水而讀,書頁翻動時驚起三兩只掠水的蜻蜓,讓人頓生“似曾相識燕歸來”的感嘆。
半年后,我和女友步入婚姻的殿堂,成為一對恩愛夫妻。后來,我和妻子又經過協商,在位置相對偏僻但環境優美的小區買了房子,從此在黃河邊安了家。每當晨光初綻時,我便會踏著河霧奔跑,被鞋底叩擊的柏油路化作五線譜,呼吸與飛鳥的振翅聲譜成交響曲。暮色四合之際,我們常攜稚子漫步堤岸,看孩童追逐著浪花,將童年撒進鄰粼的星河。四季在此處也顯影成流動的詩箋,春日看黃河日出,欣賞水車飛舞,感受黃河羊皮筏子激情漂流的古老與浪漫;夏夜約三五老友在黃河邊乘涼,談天說地,歡聲笑語,偶爾小酌幾杯,忘卻人間無數煩惱;秋天秋霜把蘆葦染成李清照的愁緒,我便賞秋葉飄零,感悟季節變換和人生百味;冬天,冬雪將長堤鋪作王維的留白,我和妻子常到河邊感識雪落冰河那白茫茫、霧蒙蒙的朦朧之美,體驗寒風凜冽中黃河之水生命不息、奔流不止的倔強與執著。原來,所謂歲月靜好,不過是將生命安放在母親河的臂彎里,聽她用濤聲講述永恒與須臾的辯證法。
經年流轉,由于工作調動,我們舉家遷往嶺南惠州生活。然每至歲末年節歸期,總似候鳥循著黃河的濤聲返航探親,少不了要到家鄉的黃河邊走一走、看一看,感受那份親切與美好。今年五一,我們探親回到故鄉,專程來到我們曾經居住的黃河邊,看到鋪設一新的黃河綠道,百里綠道如未干的墨痕蜿蜒于波光之上,觀景臺與詩碑林次第綻放,恍若文明長卷在春風中徐徐舒展。新修的棧道漫過蘆葦蕩,驚起幾只白鷺,翅尖掠過水面時,抖落滿河碎銀般的舊日光陰。妻子忽然駐足,指著遠處那株垂柳低語:“你看,柳絲拂過的石凳,可還留著我們當年野餐時的面包屑?”稚子聞言,立即俯身細尋,卻只見幾瓣早開的槐花,正枕著浪花酣眠。
原來有些記憶,早被黃河釀成了琥珀,越是新生的風景,越照得見往事的澄明。
(責任編輯 王英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