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點30分準時消失

１

蜻蜓蚱蜢和斑鳩，

紫薇橡果紅石榴，

四葉草，粉薔薇，

11點30分大聚會。

己的，所以，她在自言自語中念出的“咒語”完全可以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成為初中生已經兩個月了，從前彼此不相識的同學也漸漸熟悉起來，大家常在一起談天說地，分享除功課外的各種時尚雜志、娛樂八卦。只是，于姍姍有時會想溜出來，獨自待一會兒，就像每天中午吃完飯，她喜歡“躲”進學校的自然角。

從食堂到教室的水泥路走350步，往左一轉，就是通往自然角的小路。小石子鋪成的路有些不平，小小的起伏感從帆布鞋鞋底傳遞過來，有種走在鄉間小路或是小山坡上的感覺。

于姍姍感到心里一陣輕松，嘴里的嘀咕也越來越亂七八糟，說到最后，她已經忘了最前面一個版本是什么樣了。不過有什么關系呢，反正每天中午11點30分從食堂出來后的時間是屬于自

于姍姍并不是排斥那些女生們喜歡的話題，但她更喜歡在午后的陽光或者細雨微微中，沿著小徑漫步，對著自然精靈們自言自語。

所以，于姍姍每天定時來到自然角，這已經是第十天了。

“蜻蜓蚱蜢和斑鳩，紫薇橡果紅·

于姍姍的腳步像“石榴”倆字一樣卡住了，她愣在那里，看到自己常坐的石凳子上有人。那人理著寸頭，身穿藍色校服，背對著于姍姍，像是在寫生。

要不要轉身或是徑直走過去？于姍姍有些躊躇。

一串說笑聲從小徑的那一頭飄了過來。是幾個結伴同行的女生，她們從坐著的男生身旁經過，自然得像一片云。

于姍姍為自己先前的猶豫有些小小的懊惱，但她還是沒有按習慣的路線走去看花草，即便她惦記著昨天看到的那朵山茶花一一花蕾是否已經綻放，不知道花瓣是哪種顏色，粉色或是雪白？

算了，明天再來看吧。她在心里對自己說完，暗暗嘆了口氣，回教室去了。

天上的云飄來蕩去，于姍姍微微瞇眼，想象著云朵們長出了細溜溜的手和腳，在藍天的背景里互相聊天、玩耍，或者獨自沉默著寫詩。她看到一朵小云因為鑲上了陽光的金邊而開心，她看到兩朵“雙胞胎云”一起乘風去上學，她還看到一塊平平展展沒有特色的云，覺得可以在上面作畫…

“老師提問了！”肖嬈推了推于姍姍的胳膊。于姍姍茫然無措地站起來，因為緊張，連同桌的提醒都沒聽清，不得不在老師略帶疑惑的自光里尷尬地坐下。

完蛋了，完蛋了！下課后，于姍姍把頭埋在胳膊里，在心里吶喊：為什么數字不像文字那么可愛，為什么自己的腦袋可以把文字排列組合，卻對數字喜愛不起來！

上課鈴響過后，數學老師走進教室，于姍姍不由得縮了一下脖子。

5

“別怕，小姍姍，有我呢。”肖嬈不動聲色地說了一句，又朝她眨眨眼。

于姍姍輕輕地吐了吐舌頭，臉上有些燒。自己對數學不擅長，現在剛開學不久，學的是新內容，她心里總發怵。她對肖嬈說過自己的擔心。

老師在黑板上畫數軸，講公式，于姍姍聽著聽著，越聽越糊涂，思緒便不知不覺飛出了窗外。

11點30分，細雨。

走出食堂大門，于姍姍覺得自己像穿上了水晶鞋的灰姑娘，就要趕赴一場盛會。走在小石子路上，可愛的句子又蹦出來了：

大笑的云，沉默的云，瞪眼晴的云，講故事的云，還有一朵畫畫的云……

今天那個畫畫的人沒有來，石凳子又是自己的了。于姍姍把校服的帽子戴上，細雨還是飛到她的睫毛上，癢酥酥的。昨天沒看到的茶花已經完全盛放，于姍姍遺憾地想，要是昨天看，茶花的花形會更美吧。

她又被一旁的桂花樹吸引，因為幾絲若有若無的香味，好像在預示著秋天的到來，桂花馬上要暗香襲人了。

她還特意看了地上的苔蘚，細小而碧綠，讓人想到“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的句子。她又想到在一本書上看到過，說唐朝人寫詩氣象萬千，到了宋代，詩人們開始關注如苔蘚這樣細小的植物。如今自己在校園一隅，在花草之間細細察看這抹碧綠，仿佛穿越時空，與宋人有了交集，真是神奇！

于姍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當她不經意轉頭，發現不知什么時候坐在石凳那一頭專心寫生的男孩時，不禁嚇了一跳。

男生也停了筆，扭頭看了一眼于姍姍。

那人戴著眼鏡，很斯文的樣子。于姍姍趕緊低下頭，急匆匆地踩著被雨打濕的小徑走了。

直走到小路盡頭，她才埋怨起自己來，干嗎要跑那么快，自己沒做壞事，又是先到的那一個，為什么要跑？

這種莫名其妙的自責心情一直延續到上課。幸好是語文課，老師講《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于姍姍聯想到自然角，她也有一個可以逃遁的百草園啊，可惜被別人發現了。

下課時，于姍姍有一股沖動，想和肖嬈說說話，說什么都可以。只是肖嬈太忙了，整理書本，站起坐下，回答每一個從四面八方飛來的問題。于姍姍覺得肖嬈簡直像哪吒，什么事都難不倒她。于姍姍便像剛探出甲殼的小螃蟹，又把頭縮了回去。

到了下午第四節課數學隨堂測，于姍姍想說點什么的欲望完全消失了。

她盯著眼前的試卷，上面的每一個文字和數字都能看懂，卻找不出解決問題所需的那個“線頭”。它們像亂麻一樣擠成一堆，她看得頭皮發麻，心跳加快。

越緊張越想不出來，等交上卷去，于姍姍知道，自己完蛋了。

肖嬈見她臉色不好看，問：“考得不 好？”

于姍姍點點頭，感到頭腦里只存在一片廢墟。她覺得數學就像一個大魔咒，每個數字和符號都是密碼，卻不知道上哪兒可以找密碼本來查一查。

“姍姍，其實你好好地看看書，把例題看明白了，會發現并不難。”肖嬈停下整理書包的手，“現在才開學沒多久，要是現在就怕難后退，接下去就什么也學不會了。”

“我知道，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不要給自己找借口。”肖嬈的口氣有些強硬。

于姍姍詫異地看著同桌，肖嬈也看 著她。于姍姍忽然覺得心底里冒出一股 火苗來，她騰地站起來，拎起書包就沖出了教室。

說實話，她覺得自己此時此刻有些莫名其妙，但她決意不肯回頭了。

“你每天都來這里嗎？你是初一新生 吧？”

“對，怎么了？”

4

第二天，兩個女孩一上午都沒說話，明明是一張課桌，卻仿佛有一條無形的間隔線，把她們遙遙地分隔在兩邊。

男生有些窘迫：“沒，沒有啊，我只是問一聲。”

數學隨堂測試卷發下來后，于姍姍的心情毫無意外地跌落到了冰點。她看著上面醒自的紅色分數，明明是用筆寫的，卻像長了翅膀一樣，躍躍欲試地想要飛過來，砸在她頭上。

于姍姍始終低著頭，直到草草地吃完午飯，匆匆跑去自然角時，才勉強抬起頭來。

于姍姍也覺得自己有些反應過激了，放緩語氣說：“你呢？你經常在這里畫畫嗎？”

男生點點頭，神情放松地看著畫紙：“對，這里安靜，馬上要去集訓了，我想多練習。”

“你是，初三？”于姍姍想到，學校初三年級開設有藝術特色班，為有意向升入高中藝術班的學生提供相應幫助。于是又問，“你打算中考時報考哪個學校？”

在踏進自然角的一瞬間，世界仿佛又被分割開了。于姍姍不由得舒了口氣，只是平常自言自語的小“咒語”，此時卻一句也想不出來了。

她在花草間穿行、查看，一片小小的葉子也可以吸引她的目光很久。她也聽到背后有腳步聲，知道有人來，不過她不想管了，她只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隨便誰從這里路過或停駐，都與自己無關。

‘三中吧，或者十九中。

“好厲害！”于姍姍贊嘆。三中和十九中都是本市重點中學，考藝術班難度特別大，不僅要求專業課突出，文化課要求也非常嚴格。于姍姍對這兩所學校的錄取分數線之高有所耳聞，她對眼前的男生感到佩服起來。

“不過我沒太大把握……”男生沉吟了一下，“反正，先努力！”

但她還是看到了那個男孩。如往日那樣，他坐在石凳上寫生。他們的目光無意中相遇了，男生朝于姍姍點點頭。

“你說的集訓是什么？是要去外地集中培訓嗎？”

“你好。”

“你，你好。”

“對，老師覺得我們在校學得還不夠，所以要去外面集中培訓一段時間，專攻繪畫，素描啦、水彩啦這些。”

于姍姍仿佛看到了一座座云霧繚繞的大山，一群人背著畫板，拿著筆，正準備攀登。

上課鈴遠遠地響起來。“哎呀，上課了！”于姍姍覺得時間過得真快，“再見！”

她朝男生揮揮手，飛一般沿著小徑跑回教學樓。回到教室，看到肖嬈，她不由地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沒等她說完，肖嬈假裝生氣地瞪了她一眼：“傻瓜！

“真的，我…”

別你啊我啊的，你這每逢中午就消失，敢情是去面壁思過了啊！‘

肖嬈說完便笑了，她的笑容亮晶晶的。于姍姍跟著笑，胸口一下變輕松了。

當天晚上，于姍姍按肖嬈說的，把數學課本里的例題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做了一遍。她漸漸地發現，只要理清了其中的邏輯，有了思路，題自并不難。之前因為對數學的畏懼，讓她一看到數字，就給自己搬來一座座大山擋在面前。

她又把隨堂測的錯題重新做了一遍，發現好幾道自認的難題都是可以迎刃而解的。

放下筆的那一瞬，于姍姍朝著窗外濃濃的夜色舒了口氣，心里默默地說了一句：“謝謝你。”她也不知道謝的是誰，是肖嬈，是自然角里那個男生，或者…是自己？

濃重的夜色里仿佛綻放出一串燦爛 的火花，閃爍著小小的歡喜。

于姍姍好幾天沒去自然角，因為肖嬈“抓”住她，和她一起利用午休時間攻克難關 也就是把試卷上沒搞懂的題目再理一理。

“可以了嗎？”肖嬈寫下最后一個數字，問道。

“懂了。”于姍姍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心里卻還是惴惴的。下午又有隨堂測，前面的漏洞補上了，新的窟窿是不是又會出現？

等到試卷像鏢局的鏢一樣飛到自己面前，于姍姍深吸了好幾口氣，也平靜不了緊張的心情。寫名字的時候，手都在發抖。她的腦海中走馬燈似的飛快地掠過各種景象，其中一幅是自然角中那個寫生的男孩，他握著筆，說自己想要報考三中和十九中的美術班。想到他云淡風輕的樣子，于姍姍陡然生出許多羨慕，也因為走神，剛才緊張的心情總算有些放松了。

隨堂測是對這幾天學習內容的一次小結，同學們只要認真審題，仔細答題，都能順利完成。”老師說。

于姍姍寫完名字開始答題。幸好這段時間她每天都把例題做一遍，提前預習，課后復習，比起上次的手足無措，這回確實好多了。

然而沒高興一會兒，攔路虎出現了。于姍姍的腦門急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她想這回要好好答題，彌補上次的慘敗，誰想前面答得還順利，要是從這題開始又不順，計劃就會落空，美好的愿望就要變成一張廢紙。

怎么辦？怎么辦？

“你好。”于姍姍回答，“你這會兒也要畫畫嗎？”

“素材？”

她不由把頭轉向肖嬈，同桌利索地往試卷上寫字，唰唰唰，像蠶啃桑葉的聲音，輕松極了。于姍姍甚至已經看到了肖嬈答題卷上的字母和數字，第一題是A，第二題是C，那個公式…

“你好。”他還是那樣云淡風輕地說話。

不不不，于姍姍把目光狠狠地抽回來，她猛地抬起頭，像悶在水中太久的人，狠狠地吸了口氣。不可以，絕不可以！她告誡自己。

‘明天就要出發去集訓了，我想再多畫一些素材，說不定可以用。

她低下頭，握緊筆，指著題目一個字、一個字地默讀、深思，然后努力回想公式、解題步驟，接著，寫下自己的解題過程…

試卷交上去的時候，于姍姍感到自己有些虛脫，心里卻很高興。肖嬈詫異地看著了她一眼，問她怎么了。

“對，我想畫自然，畫花草樹木。”男生仿佛很愿意和于姍姍分享自己的想法，“這個自然角，我從初一開始就知道，但一直沒有來過，直到決定了考藝術班，我才走到這里，發現了這片美好天地。”

“我差點闖進了一扇不該進去的門。”于姍姍吐了吐舌頭。

男生笑了笑，繼續說道：“我想，這兒是我的幸運之地，因為我遇到了那么美麗的花草，晴天云和雨中霧，還有一一和我同樣喜歡這片天地的朋友。”

朋友？于姍姍愣住了：他是在說我嗎？

你在花草間穿行的樣子，讓這片天地更靈動起來…我，我把你畫進了稿紙中。”男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6

“我可以看看嗎？”于姍姍脫口而出。

這天放學后，離中午的11點30分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于姍姍還是去了自然角。

“當然可以。”男生迅速翻動畫稿，抽出其中一張，遞過來。

她沒想到，寫生的男孩一直坐在石凳上，手里的筆也沒有停。

于姍姍不想打擾他，正要走，男生抬頭時的余光瞥見了她。

于姍姍接過。她看到畫紙上，一片雨霧彌漫的花草間，一個梳著馬尾，入神地看著一朵茶花的女孩，不正是自己？原來自己在畫中，可以如此干凈、澄澈！

她猛地想到下午考試時自己打消的那個偷看的念頭。她慶幸自己做出的決定，要是當時真的看了肖嬈的答卷，把答案寫到了自己的答卷上…此時此刻，于姍姍一定會恨透自己，她會覺得自己不應該被畫在畫上，會覺得自己破壞了美好的畫面，而現在，她欣喜于自己出現在畫中。

“我可以…… ”

“送給你……·1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說道，接著同時中斷話頭，相視而笑。

這沒什么啊，每個人總有自己的獨立空間，就算是好朋友，也可以有自己的秘密基地。”肖嬈聽完于姍姍講自己去自然角的事后說。

‘我以為你會覺得…

“傻！我們在一起，就是好朋友，獨處的時候，同樣是一顆顆閃亮的星星！肖嬈說話時的樣子酷極了，于姍姍心里涌起一陣欽佩。

那天中午11點30分，于姍姍再一次拐進小路，來到自然角。寫生的男孩沒在，于姍姍知道他去集訓了，她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這有什么關系呢，就像他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并不妨礙把她畫進畫里，讓她感受到美好和自信。

于姍姍想過帶肖嬈來自然角，同桌酷酷地說：“我就不去了。我還是和他們討論一下昨晚的球賽吧，讓那些男生明白，女生也可以是個好球迷！

于姍姍愣了一下，開心地笑了。每個人都需要一個11點30分可以消失的地方，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