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在海邊出租屋,林夏動手將男友砸成輕傷二級。案發后,眾人皆驚。
兩人從大城市逃離,過著時下流行的“低耗人生”。林夏發布的視頻里,他們的日子逍遙自在,令人羨慕。他們的關系,何至于此?
走起:開啟“低耗人生”
2022年深秋,、地鐵1號線跟沙丁魚罐頭似的,林夏被擠得胸口發悶,手里的肉包油汁蹭到了白襯衫上。
她28歲,在一家小公司做運營,工資不高還總加班。旁邊的男友陳默眉頭擰得緊緊的。他是名30歲的程序員,眼鏡片上全是指紋,正對著手機屏幕罵罵咧咧,昨晚改到三點的代碼又被領導打回來了。陳默先到站。看著他被人群推擠著走遠,頭頂的頭發好像更稀疏了,林夏更覺難受。
兩人是老鄉,家境都一般,讀大學后相識、相戀。畢業后,他們先后來到大都市打拼,每天在內卷中煎熬。
上班高強度,下班后也不輕松——晚上回到出租屋,那里很小,也就十幾平方米。為了節約,他們晚餐不點外賣,而是匆匆下廚做兩個小菜,然后擠在沙發上刷手機。
“看,阿哲又更新了!”林夏拉著陳默點開了一條剛更新的視頻。
兩年前,他們共同關注了一個叫阿哲的博主。阿哲是名年輕人,和他們同齡,之前在一家外企工作,因疲于內卷,決定跳出泥潭,辭職并前往環境優美的海邊小城定居。
當時阿哲的粉絲才數百人。每天,阿哲在海邊散步、打球、趕海,晚上在晚霞下彈琴,有時還會去居酒屋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輕人聚會,日子很是逍遙。他發布的視頻吸引了很多人,粉絲量暴增,短短兩年,已將近百萬粉絲!
在阿哲口中,這群人過的是時下流行的“低耗人生”——年輕人無法忍受大城市的高壓,轉而去房租相對低廉,生活成本低,配套設施便利,風景還很優美的地方生活。
此時,阿哲正在視頻里嘚瑟:“1300塊租的精裝房,帶陽臺能看海。社區食堂10塊隨便吃,晚上去海邊散步不要錢,日子舒坦!”
林夏和陳默愈發心動。他們收入不算高,每月房租4千元,加上各種消費,能存下的錢不多。而阿哲所在地交通便利,社區配套也齊全,商圈、超市、健身房、三甲醫院都有,這樣的地方,咫尺天涯!
林夏戳了戳陳默:“要不啥時候咱也去唄?”陳默苦笑,“扛得住就扛,扛不住就撤!”
那段時間,陳默正因為新項目煩惱,和領導矛盾頻發。2022年11月3日,陳默下班回到住處時眼眶紅紅的,“今天我直接把工牌拍在領導面前了!這破工作,誰愛干誰干!”
陳默工作能力出色,可領導事事壓他一頭,他始終不得志,林夏很心疼。但得知他真的沖動辭職了,還是很驚訝。她自己最近頻繁加班,對公司也有諸多不滿。兩人互相吐槽,“這破地方待不下去了,換種生活方式吧!”
陳默提出他們還有些積蓄,可以先放松一陣。兩人的工作性質并不拘泥于上班地點,等想賺錢時,再通過網絡接單也行。于是,兩人先后向公司提出離職,和房東交接。
2022年11月7日,他們拖著六個行李箱抵達。在路上,他們已提前聯系好中介,花了1400元租下了一個三居室。這是2019年交付的房子,屋內家電齊全,站在陽臺上真能看見遠處蔚藍的大海和船只。
他們睡到自然醒,去菜市場采買價格實在的海鮮。不想做飯,就去社區食堂,阿姨會給他們打滿滿一勺梅菜扣肉:“10塊錢,不夠再添。”傍晚他們趕海,晚上在海邊喝酒唱歌,很快混入了“低耗人生”的圈子。大家彈琴,唱歌,舉杯:“再也不回大城市遭罪了!”
前三個月,日子爽得沒邊兒。直到林夏細細算賬,發現錢花得比想象中快很多。臨近春節,朋友聚餐輪流請客,一頓海鮮就花600;有人張羅買沖浪板,AA下來一人800;林夏的防曬霜一支200多……陳默安慰她,“來新的地方,剛開始開支肯定會比較多,后面會好的。”
2023年1月15日,兩人回老家過年。親戚朋友們都羨慕他們在大都市當白領,林夏和陳默尷尬點頭。父母思想傳統,希望他們工作穩定,他們卻選擇新的生活方式,還沒和他們說。年一過完,他們便找借口離開了老家。
尷尬:卷不動,躺不平
再次回到海邊,站在陽臺上遠眺美麗的大海,林夏卻沒了之前的激動,更多的是迷茫。
2023年3月初,在社區活動室,林夏和陳默驚喜地碰到了一直關注的博主阿哲!
不過,阿哲本人黑眼圈重得像熊貓,手里還攥著相機沒關機。他們趕緊自我介紹稱是粉絲,還請阿哲喝酒。阿哲遞過啤酒,苦笑,“我每天出門溜達積攢素材,走走停停拍八個小時,剪輯得剪到后半夜。”林夏心里咯噔一下,“這么辛苦?你不是在網上說過得很自在嗎?”
阿哲瞪大眼,“不做自媒體,哪來的收入?低耗也有消耗,日子還得過啊!”回到住處后,林夏和陳默半晌都沒回過神,充滿了沮喪。
再這么下去,人得養廢了!林夏決定,也搞搞自媒體,畢竟自己也是干運營出身!她架著手機就拍社區食堂:“看看,10塊錢管飽。”
她天天蹲菜市場拍海鮮攤,追著趕海的拍,夜里趴在桌上剪片子,可陳默只顧著自己嗨。
林夏的自媒體賬號流量就是上不去,總在幾百徘徊。她急了,開始復盤,決定更新拍照設備,花心思剪輯。為此,她花了4000塊買了新相機,熬夜刷爆款視頻并學習。
陳默氣笑了:“咱們來不就是過的低消耗人生嗎?你又開始耗自己!”林夏突然來了情緒,“那你說咋辦?”陳默也火了:“我只是心疼你和上班時一樣辛苦,浪費了好時光!”
他認為,林夏還不如在網上接點運營散活,能維持生活即可。而自己則能力不錯,只是之前受到壓制,既然來這里過低耗生活,干脆好好放個假,等休息夠了再考慮賺錢的事。
兩人不歡而散。這以后,他們的關系有些說不出的擰巴。2023年4月的一天深夜,林夏的弟弟突然打來視頻,“媽剛才暈倒了,現在辦了住院,得先交5000塊押金……”
林夏急了:“怎么回事?上午打電話不還好好的嗎?”弟弟哽咽道:“媽舍不得吃降壓藥,說省著給你攢嫁妝。”林夏心酸地紅了眼眶。
陳默聞聲從陽臺進來,林夏給弟弟轉賬,“我弟才大三,沒錢。爸媽倒是有,不多,還是支援支援吧……”陳默嘆了口氣。那晚,林夏盯著天花板算賬:母親后續治療少說要兩萬,弟弟畢業后還要結婚……
她這樣家庭出來的孩子,突然徹底醒了。她是不可能過“低消耗人生”的,所有的安全感,都建立在有穩定收入的前提之上。她愈發決定,好好做自媒體,把數據做起來。
第二天,林夏便開始和陳默分房——她的房間堆滿拍攝器材,電腦屏幕亮到天明;陳默天天去海邊釣魚,有時能在礁石上坐一下午。
2023年5月的一天,下起了暴雨,林夏的電腦突然藍屏,剪到一半的視頻沒保存。她情緒崩潰,坐在地上大哭。陳默走了進來,抱住了她,說:“你太累了,需要休息。”繾綣后,陳默沉沉睡去,可林夏卻失眠了。
5月17日,陳默傍晚獨自出門,說是要和校友碰面。林夏注意到他臉色有點不自在。接下來半個月,陳默接視頻總愛往陽臺躲。
一個周三,林夏趁陳默洗澡去了,偷偷翻他的手機。原來,上次和他見面,以及最近頻頻聯系的人,居然是蘇晴!
蘇晴是陳默大學時期的學妹,追求過他,如今在新創立的公司做產品經理,混得不錯。最近,她多次向陳默詢問IT方面的問題。陳默還幫蘇晴做了數據庫優化方案!蘇晴大加贊賞,看得出,陳默很高興。
兩人網聊密切,蘇晴頻頻給陳默發來照片。她穿著白色西裝,戴著珍珠耳墜,背景是大都市的霓虹燈,陳默也毫不掩飾對她的欣賞。他在對話中說,其實自己還挺喜歡大都市的,逃離的這段時間,他的身心得到極大的放松,最近幫她優化方案時,甚至重新找到了工作的樂趣!
林夏心里堵得慌。再往前翻,蘇晴發過三張招聘海報,薪資那一欄用紅框標著,數字比陳默之前的工資高出兩倍還多。“學長何必困在那里,回來吧!我,等著你!”而陳默回復的是一個害羞的表情!
林夏指關節都捏白了。陳默洗完澡出來時,她一下爆發了,狠狠將手機甩了過去:“你想回深圳?那我們在這浪費的時間又算什么?”
陳默急眼了,認為她小題大做,蘇晴“懂他的價值”,他在網上接單,還能賺點家用,這有什么錯?兩人再度爆發爭吵。
反目:從同路到陌路
冷戰了一個多月,陳默終于道出,雖然過著看似瀟灑的生活,其實,他內心也有些焦慮。
既然兩人都“躺不平”,那么就試著在此用自己的方式賺錢,不要互相苛責。最終,他們達成了和解,開始各忙各的。
2024年9月12日下午,林夏正在剪輯新一期趕海視頻,彈幕突然像炸開的蟻穴。
“擺拍都不會找個好點的背景。”“故意穿洗褪色的T恤賣慘吧。”緊接著,大量類似評論瘋狂刷屏——這肯定是被水軍“沖了”!
“他們憑什么這么說?”林夏撲到剛進門的陳默懷里。陳默安撫了一會兒,嘆氣道:“其實……他們說的也不算全錯。”?
“你說什么?”林夏詫異不已。陳默別開了臉,“你先緩和下情緒。”原來,陳默從來都站在林夏這邊,心疼她的一切,可現在,他們過得很割裂。他們來到這里過“低耗人生”時,出發點不同,對于未來的規劃也不同,兩人似乎更加陌路。
10月的一天清晨,陳默說要出門遛彎,但穿了件林夏從沒見過的深灰色西裝。她覺得不對勁,點開蘇晴的賬號時心跳加快,IP地址那一欄,赫然顯示就在這里!?
林夏追著沖下樓,聽保安說,他往海邊去了。跑過紅樹林棧道時,她看見熟悉的身影站在防波堤上。蘇晴的連衣裙被風吹得貼在身上,她踮起腳替陳默整理被吹亂的領口……
“我的團隊已經把你的工位準備好了,你什么時候回來嘛?”
血液直往頭頂沖,林夏尖叫著瘋了似的跑過去,一把推開蘇晴,“你們在干什么?”陳默沒想到她會來,趕緊護在蘇晴前面,“你干嗎動手?”
“原來低耗生活只是你逃避現實的借口!我陪你省房租、吃臨期面包,簡直是最大的笑話!”林夏痛苦不已,“你倒是找到退路了,那我呢?你把我當什么?”
陳默哽了半天,“我對不起你,但我真的累了。我準備回深圳,還有,和你分手。”林夏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轉身哭著跑回了住處。兩人過往的一切,想著他們手拉著手決然來到這里的快樂,都像一場夢。
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什么都沒有了!
陳默整夜未歸。一周后的一個清晨,門終于被推開了。林夏突然站起來,把一個銀色U盤塞進他手里,“你自己看。”
陳默插入筆記本的瞬間,屏幕亮起他們初到此地的畫面:2022年的清晨,林夏舉著相機拍趕海的人群,褲腳沾滿金紅色的沙子,陳默從身后捂住她的眼睛。?
下一段是深夜的書房,林夏對著電腦打哈欠,陳默端著熱牛奶走進來,悄悄給她披上自己的外套。
視頻進度條走到盡頭,停在兩人在租來的陽臺上放煙花的畫面,跨年的歡呼聲里,他說“要在這里住到退休”……
陳默本來是回來收拾行李的,可那一刻,他動容了。手機那頭,蘇晴催問:“你快好了沒?”陳默看看林夏,對著手機說:“我馬上到。”
他轉身的剎那,林夏突然撲上去抱住他的腰,“不行!我不同意!憑什么你拋棄我?說好的一起過新生活,你怎么能這樣?”
她又哭又吼,陳默試圖拉開她,林夏更加激動。爭執中,林夏的手肘撞到書架,她突然抱起青瓷花瓶“哐當”砸在陳默的身上。陳默悶哼倒地,頭部和肩膀滲出血,滴落在地……
案發后不久,林夏哭著報警自首。陳默頭部縫合8針,輕微腦震蕩,肩胛骨骨折。經鑒定,系輕傷二級。
案發后,陳默主動向司法機關提出諒解林夏,但兩人的感情也走到了盡頭。
2025年春天,當地法院一審宣判,林夏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相關信息做了技術性處理。)
[以案說法]針對此案,天津青年律師孟敏認為,這對情侶的悲劇,表面源于對“低耗人生”理解的差異,實則暴露了逃避現實的共同弱點。男主將惠州幻想成解脫失意的烏托邦,卻未正視自身職業困境;女主則盲目追隨,試圖用自媒體填補空虛,卻缺乏規劃與能力。
兩人都試圖用地理遷移替代人生破局,最終在現實碰壁后分道揚鑣。看似偶然的結局里,暗藏著必然的誘因,畢竟真正的低消耗生活,絕非逃離壓力、回避現實,而是直面當下、精簡欲望后的清醒選擇,也是積極的生活態度和通透的人生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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