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引用格式:,.北宋禮俗作樂活動的開展與禁止研究[J」.藝術科技,2025,38(11)145-147.
中圖分類號:K892.98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5)11-0145-03
1禮制俗化的延伸
禮、樂、刑、政是中國封建社會治國理政、維持社會運行的重要手段,其中禮與樂具有以示君臣之別的功能,使得禮樂的觀演常成為彰顯皇家威儀或身份象征的文化活動。從禮樂的實際執行來看,其不僅包含皇家官方意志的展現,還常常將士庶百姓行為囊括在內,構成完整的禮儀過程,而關于在執行過程中如何親近民眾上,則有更具體的禮俗意義。有文化和歷史學界的學者指出:“禮俗特指中國傳統社會中禮俗相交、以禮節俗的一種社會狀態或文化特質。二者之間的聯系似乎從未割斷,而一直是互動互補的關系。”[1]這表明禮俗除了在影響民間的功能中發揮作用外,在歷史中也成為禮樂向民間延伸發展的方向之一。這種發展的本質,是利用或改造禮樂進行禮俗的行為表現,北宋官民互動的音樂實踐深刻體現了這一現象,在禮俗過程中,官方對一系列作樂行為不斷進行調控或禁止,以保障其實施效果。
2北宋官方對禮俗作樂制度的禁止
北宋太祖、太宗朝逐步形成的禮俗作樂制度并未被一以貫之地執行,隨著禁樂制度的影響和政局的發展,一些不合時宜的禮俗活動與相應的作樂活動被官方禁止,這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北宋禮俗作樂的制度變遷。例如北宋三元觀燈作樂在淳化元年后發生了重要變革,宋太宗“淳化元年六月三日,詔罷中元、下元張燈,遂為故事,自此始也”[2]236。《續資治通鑒長編》及《宋史·本紀》中記載:“六月丙午,罷中元、下元張燈。”[3]701史料中雖未給出明確的罷燈原因,但根據北宋時中元、下元節習俗,在中元、下元當天,宮廷及民間會有對死者的祭亡活動。中元時節,官方會“設大會,焚錢山,祭軍陣亡、設孤魂道場”[4]154。宋代吳自牧在《夢粱錄》中寫道:“(十月)十五日,水官解厄之日,宮觀士庶,設齋建醮,或解厄,或薦亡。”[5]71在設齋建醮時張燈作樂并不符合歷來禁樂的禮制要求。因此,詔罷中元、下元觀燈活動,有可能是中元、下元的張燈作樂活動與民間習俗和官方蔡祀活動相沖突導致。
北宋對禮俗作樂制度的禁止,更多受到時局的影響。北宋真宗朝伴隨著天書降臨開始的慶節士庶宴樂活動,最終在仁宗天圣年間被詔罷。慶節包括休假、設蘸、禁屠、輟刑、宴樂與張燈等一整套面向民間的活動,因此宋仁宗即位后從官方立場認定了慶節活動的奢靡,史料記載:“初,自祥符天書既降,始建天慶、天祺、天貺、先天降圣節…京城之內,一夕數處…糜費甚重。”[3]2316
最終,天圣元年三月,宋仁宗取消了慶節中絕大多數州府的天下賜宴活動,史料記載:“三月己巳,禮儀院又請罷天慶節等五節天下賜宴,詔新定設醮州府,賜燕如舊,余悉罷。”[3]2318
慶節中最重要的作樂形式是士庶宴樂,天下賜宴被大規模取消以后,實際上也標志著慶節這一禮俗作樂載體的終結。
由此,隨著仁宗對真宗朝禮俗作樂制度的禁止,真宗朝后形成了以上元觀燈作樂、巡游作樂等大型作樂活動為主,以其他臨時性、小規模作樂活動為輔的基本格局。
3文人對禮俗作樂活動的抵觸
黃藝鷗在研究中提出:“在仁宗朝‘宮廷一文人一民間’的文化溝通機制中,文人宴會伎樂是其中重要的途徑之一。”[6]雖然是以文人治國更為成熟的仁宗朝為著眼點,但是充分表明了文人在宮廷與民間的溝通中占據的中心地位,并且文人妓樂宴會也在宮廷與民間圍繞國家形象的政策商討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3.1文人對官方禮俗作樂的勸諫
官方的禮俗作樂自北宋太祖、太宗朝逐步確立,士庶階層在積極擁護這一政策的同時,也成為抵制禮俗作樂的先鋒,常通過勸諫的方式提示君王禮俗作樂的合理性。
文人對官方禮俗作樂的勸諫主要有兩方面考量。一方面是由于禮俗作樂在實施過程中為民眾帶來了巨大負擔。文人在肯定官方禮俗作樂活動之余,也關注到了庶民生活與禮俗作樂的矛盾性。例如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京師旱災,有官員勸諫取消賜酺活動,“有詔京師賜酺五日,以二月五日為始。于是久旱,右仆射張齊賢言:‘宴樂,陽事也。甫經上元,又將酺飲,恐非所以答天意。請俟雨足,乃如詔旨。’從之。”[3]1590
宋仁宗嘉佑四年,知開封府歐陽修上奏:“三元放燈,不出典禮,蓋自前世習俗所傳今自立春以來,陰寒雨雪,小民失業,坊市寂寥,寒凍之人,死損不少,薪炭食物,其價增倍,民憂凍餓,何暇遨游…欲乞特罷放燈…見今供擬游幸及修道路寒凍兵士,亦乞放罷,庶幾上副陛下畏天憂民之心。”[3]4547
歐陽修的奏折說明了官方禮俗忽略庶民觀感的局限性,在歐陽修對民意的傳達下,最終官方取消了此次觀燈活動。可見,文人對禮俗作樂活動的開展有著重要的協調作用。
另一方面,禮俗的用樂有著明顯的俗樂、娛樂特征,而官方頻繁的禮俗作樂舉動對俗樂的迎合使用,加劇了文人對官方“燕樂無度”的懷疑,引發了文人的反復勸諫。如真宗大中祥符四年,御史薛奎曾勸諫真宗:“陛下嗣位之初,勤心萬務,而簡于燕幸。今天下誠無事,而燕樂無度,又大臣數被酒,無威儀,非所以為朝廷重也。上善其言。”[3]1739
薛奎并非站在反對作樂的角度進行勸諫,而是認為“燕樂無度”,薛奎的勸諫正是對真宗頻繁的宴樂活動的批判。這樣的勸諫在北宋時有發生,天圣四年,仁宗與大臣王曾討論起古今樂時,王曾認為古樂陶冶人性,今樂“徒娛人耳目而蕩人心志”,皇帝馬上表態辯解:“朕與聲技固未嘗留意,內外燕游,皆勉強耳。”[3]2401借此表明自已在諸種燕樂活動中并不沉迷的態度,大臣的不斷勸諫,使皇帝不得不在作樂活動中有所反思。也因此,仁宗才在觀燈活動開始前“遣使傳從官曰:‘朕非好游觀,與民同樂耳'”[7]116,由此可見,即使是在觀燈的重要活動中,皇帝也要表明自身態度,將游觀作樂行為上升至與民同樂的王事活動的政治語境中。
文人與官方在圍繞作樂與節樂的討論中實現了對禮俗活動的選擇與優化,間接推動了官方對部分禮俗作樂制度的禁正,通過這樣的方式維護了官方對民間實施禮樂教化的正當性和尺度的合理性。
3.2文人妓樂與禮俗意義的矛盾
妓樂在北宋禮俗過程中是作樂的重要構成,不僅是禮俗作樂,在宮廷雅樂、燕樂、民間文人雅集等場合中,妓樂都是作樂的重要參演群體。隨著作樂場合的變化,女妓的身份被賦予了不同的象征和禮俗意義。文人官員頻繁甚至超越規制地參與妓樂宴會,常對北宋社會風氣、政務與民眾生活造成消極影響,直接或間接影響了北宋禮俗意義的實現。如:“又詔內外群臣非休暇無得群飲廢職。時都官員外郎、知湖州蘇為率官屬涉溪載樂詣道場山祈雨,會飲。暮歸,舟重而側,判官劉繼能及樂妓二人溺死,余人僅免,為被遣厘務,遂下詔申警焉。”[3]1603
在祈雨的重大場合,文人官員攜樂妓會飲,最終招致禍患。類似攜妓會飲、因私廢職的事件在北宋屢次上演,對官方形象造成了惡劣影響。
除了破壞官方形象外,文人參與的妓樂宴會也對“行王事”的與民同樂目的造成了直接破壞。如北宋仁宗年間,魏兼出使江南:“杭、越、蘇、秀等州旱澇連年,疫相屬,(魏兼)至蘇州留正三日,窮徹晝夜,歌樂娛游本州盡驅饑民藏于祠廟,三日拘束,飲食無得,殍死甚多諸州望風,悉遣妓樂隔州迎候。”[8]387
魏兼的出使給民眾生活造成極大破壞,當地甚至出現歌謠編排此事,“繞梁歌妓唱,動地饑民哭”[8]387。當時也有文人指出,雖然官方會有面向公宴的支出,但高昂的召妓費用皆取自于民。如:“為縣官者,同僚平時相聚,固有效郡例,厚為折殖用妓樂倡優,費率不下二三十緡者夫吏之所出,皆民膏脂,以民之膏脂而奉吾之歡笑,于心寧無愧?”[9]
雖然官方試圖通過法律的方式來修正這一局面,但女妓的差排、祇應還是時常脫離官方的意愿和掌控,文人頻繁、超越規制地參與妓樂宴會,最終成為實現禮俗作樂意義過程中的頑疾。
出現這一局面,一方面在于北宋對于文人參與妓樂宴會的限制隨著事態變化經歷了松弛至嚴厲的發展過程,如北宋大中祥符年間,雖然當時不斷有官員逾制參加妓樂宴會,但皇帝還是下詔:“自今內外群臣,每遇休假,不妨公務,并許宴樂游從。”[10]530表明了當時對妓樂利用與遵守的矛盾性。另一方面在于文人攜妓會飲行為的公開性,例如元豐五年的洛陽耆英會:“潞公以地主攜妓樂就富公宅作第一會。至富公會,送羊酒不出;余皆次為會。洛陽多名園古剎,有水竹林亭之勝,諸老須眉皓白,衣冠甚偉,每宴集,都人隨觀之。”[11]105
制度的滯后、場合的公開性和北宋攜妓會飲之風的盛行,使文人與妓樂之間的關系進一步綁定,對妓樂的公然占有已成為該階層的特權象征,直至影響到社會風氣。這與官方禮俗作樂,期望獲得皇權認同的群體價值觀的禮俗意義形成了對立。
4結語
北宋嘉禮游觀、賜酺、慶節活動中的作樂行為是官方親近民間的重要舉措,舉辦過程中逐步在太祖、太宗朝實現了制度化,這標志著北宋通過作樂來管控民間的禮俗行為正式被納入國家的運行機制。總體上,這一機制的運行主要通過以樂娛民和以樂娛神,借神性禮俗的方式進行,官方借此表達了皇權的至高無上,同時利用宗教神性間接滿足社會治理的需求。然而,這種禮俗作樂的行為在實際運行中并非一以貫之,受禁樂制度或真宗朝后政局、財力等因素的影響,中元、下元張燈作樂和賜酺、慶節中的士庶宴樂活動在太宗和真宗朝后被先后禁止,形成了北宋上元張燈作樂和巡幸作樂為主的基本格局。官方與文人官員在活動中的配合雖然維系著禮俗作樂的運行,但是雙方的互動也不斷刺激著官方作樂尺度的調整和文人妓樂演禁的發生,影響著禮俗作樂活動與意義的達成。真宗、仁宗朝,文人對官方作樂的反復勸諫,在影響禮俗作樂活動開展的同時,也成為導致禮俗作樂制度被官方禁止的推動力量,與北宋政局變化一同構成了影響禮俗作樂活動開展與禁止的關鍵因素。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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