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的言辭 辛辣的嘲諷

摘 要 《范進中舉》節選自長篇諷刺小說《儒林外史》，集中體現了吳敬梓寫作的諷刺風格，深刻揭露了封建社會的黑暗與腐朽。其諷刺藝術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運用細節描寫打造人物的浮雕感，刻畫立體的形象；圍繞范進中舉一事，對比各色人等前后的反應，加強了諷刺的力量；運用漫畫式的夸張手法，凸顯人物丑態；運用白描法簡筆勾勒人物，傳出神韻，揭示思想靈魂。

關鍵詞 諷刺 浮雕 對比 漫畫 白描

《儒林外史》是一部現實主義的諷刺小說，它猶如一面“照妖鏡”，通過對封建社會讀書人、官僚豪紳、市井無賴等各類人物的描寫，強烈地抨擊了封建科舉制度的罪惡，揭露了封建社會的腐朽本質。《范進中舉》作為其中最為精彩的部分，集中體現了這部小說的主題思想和藝術手法，是精華所在。作者以沉著、冷靜的態度觀察社會現象，以嚴肅、冷峻的言辭客觀地敘寫現實生活，對社會丑態進行辛辣的嘲諷，產生了震撼人心的力量。本文將從諷刺藝術的角度深入分析這一經典文本。

一、運用浮雕法展示立體形象

雕塑家和繪畫家追求作品的浮雕感，以使藝術形象有立體感，傳達出精氣神，給人以鮮活、逼真、立體的感覺。文學創作亦同此理。賈平凹曾說：“文學創作刻畫的人物形象，要給人以浮雕感，人物立起來了，就活脫了，就會產生具有影響力的藝術效果。”細節是小說的生命，文學作品的“浮雕感”主要通過具體的細節描寫來凸顯，細節描寫能讓人物形象栩栩如生。《范進中舉》就有這樣的藝術效果。

小說通過大量典型細節，生動、細膩地刻畫人物的動作、外貌、神態和語言，塑造出豐滿、立體的人物形象，強化了諷刺人物、針砭社會的藝術效果。例如，范進收到中舉喜報后瘋癲的場景，通過描寫人物大笑的神態、“我中了”的語言、拍手飛跑的動作以及跌進池塘狼狽的外貌，全方位、多角度地展現了范進中舉后的丑態，人物形象塑造得活靈活現，具有立體感。又如，胡屠戶接受范進贈銀的情節。范進把銀子遞給他時，胡屠戶“把銀子攥在手里緊緊的，把拳頭舒過來”，又假意推讓一番，說“我原是賀你的，怎好又拿了回去”。當范進執意要送時，胡屠戶趕緊“把拳頭縮了回去，往腰里揣”。連用四個動詞“攥”“舒”“縮”“揣”，立體地展現出人物內心世界，刻畫了胡屠戶自私貪婪、虛偽做作的市儈形象。為掩飾尷尬，他說：“也罷，你而今相與了這個張老爺，何愁沒有銀子用？”可看出他把攀附權貴看得很重要，也反映出社會弊端，即讀書做官就能榮華富貴。正是這些典型細節，讓人物如浮雕般立起來，給人以深刻的印象，小說的諷刺藝術也得以充分展現。

二、運用對比法強化諷刺力度

對比法在文學創作中運用廣泛，或不同情境的對比，或人物自身前后的對比，或不同人物對同一人物和事情的態度反應的對比等，其藝術功能是通過對比形成巨大反差，從而凸顯人物形象，增強藝術表達效果。小說圍繞“范進中舉”這一事件，從多個方面展開對比，讓人物自我表演，展示前后不一的言行，揭示了人物內心世界，強化了諷刺力度。

一是范進中舉前后的對比。中舉前，范進生活極為貧苦，無米下鍋，無人接濟，受盡眾人白眼和嘲諷。沒有應試盤纏，只得向岳父借，還遭到其羞辱和責罵。他在胡屠戶面前直不起腰，習慣逆來順受、低聲下氣。中舉后，他的生活和地位發生巨變，眾人送米、送面、送銀兩、送房子，他也不再懼怕胡屠戶，以前稱呼“岳父”，后改為“老爹”，這種前后反差的生活境遇和心態，刻畫出范進醉心功名、靈魂卑劣的腐儒形象，諷刺效果顯著。

二是胡屠戶對范進態度的前后對比。范進中舉前，胡屠戶對他不屑一顧，辱罵毫不留情，在家境上鄙視他，在長相上羞辱他，在心態上刺激他。什么樣的話最難聽，他就揀什么話說，罵得范進“摸門不著”。范進中舉后，胡屠戶立馬拎酒、提肉、拿錢來賀喜，夸女婿是“天上星宿”，極盡贊揚他的才學和品貌，并稱其為“賢婿”。范進發瘋后，別人獻計讓他用打來治瘋病，他迫不得已壯膽打了一下，而后心里十分害怕。在護送范進回家的路上，他弓著腰跟在后面，幫范進把褶皺的后衣襟扯了又扯。前后對比，像放大鏡一樣照出了一個趨炎附勢、欺貧愛富的市儈小人的心肝，增強了諷刺效果。

三、運用漫畫法凸顯人物丑態

繪畫家、文學家常常運用漫畫法表現人物形象，以達到諷刺世態、針砭現實的目的。漫畫藝術的主要特點是言過其實的夸張，將社會上的假、惡、丑刻意擴大或縮小，使之變形、扭曲，突出某一方面的鮮明特征，以揭露社會丑惡現象，引起世人的注意和思考。《范進中舉》中多處運用漫畫手法，抓住典型鏡頭，以看似平淡實則夸張的描寫，極盡諷刺之能事，把人物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深刻地揭示了封建社會的丑惡。

先說范進和范母。范進在“知天命”的年歲才中舉，幾個人騎著高頭大馬、敲鑼打鼓來送喜帖，眾人涌來看熱鬧。這場面讓老太太有點懵，嚇得趕緊躲在草棚不敢出門，只能探著頭往外看。這里寫老太太的簡單一筆，夸張地表現了當時排場宏大、氣勢非凡，也從側面反映出受盡欺負的老百姓對官府的懼怕。范進看到報帖喜極發瘋的場面更是夸張，他心存懷疑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拍一下手就喊：“噫！好了！我中了！”可見他激動得難以自持。而后一腳跌入水塘，弄得披頭散發、滿手黃泥、全身濕透，狼狽不堪。中舉發瘋實屬罕見，這里夸大了范進中舉后高興的程度，但又真實地反映了社會現實。生活的真實是夸張的生命，脫離生活的夸張只能是難以令人相信的虛構，也就達不到諷刺的藝術效果。范進癡迷于讀書中舉，每每滿懷熱望而考，總是帶著沮喪而終。他孜孜矻矻地讀書，反反復復地考試，在考場上折騰了三十四年，身心脆弱得幾乎要崩潰。當好運突然降臨，即將徹底擺脫困窘日子，迎來升官發財的機會，這叫他怎么不欣喜若狂？不瘋瘋癲癲？作者設計范進跌進水塘弄得狼狽不堪的細節，顯然是故意想讓范進出丑。作者把自己對科舉制度的辛辣諷刺和鞭撻都融注在對人物丑態的描寫上，無情地揭露了封建科舉制度對知識分子的毒害之深。

再說胡屠戶。作者塑造這一人物也運用了夸張手法，讓他戲劇性地充分表演，盡顯其丑態，以達到諷刺效果。這可分三個階段：一是范進中舉前，胡屠戶叱罵他，說自己女兒嫁給他十幾年“不知道豬油可曾吃過兩三回哩”，范進家境困窘，但不至于十幾年豬油沒有吃過“兩三回”，這是胡屠戶對他心存不滿的妄加揣測，故意用夸張的語言貶損他沒有出息，讀書到老毫無所獲。胡屠戶見他進了學，便提了腸子來吃飯，一直吃到日偏西，喝得酩酊大醉，腆起圓肚。可見他吃喝時間之長，訓誡語言之多，這也帶夸張成分。不難看出他對出嫁女兒的薄情，對窮酸范進的鄙夷，根本沒有把范家所有人放在眼里。若不是這次范進進學，他連門檻也許都不會邁進。胡屠戶的刻薄和殘忍由此可見一斑。二是范進中舉發瘋后，胡屠戶在眾人再三勸說下欲打，打前連斟兩碗酒，借酒壯膽，借酒鼓氣，擼起衣袖。打后手立馬就疼，仰著巴掌彎不過來。他后悔起來，并說舉人老爺是文曲星下凡，現在自己受到菩薩的懲罰。但他這一嘴巴竟生奇效，治愈了范進的瘋病。這里用夸張的動作和語言刻畫出胡屠戶的鄙陋虛偽，反映了范進中舉后命運大為改觀。作者設置打嘴巴的細節也蘊含了對人物的辛辣諷刺，唯有狠“打”才能讓迷戀科考以求升官的人清醒。三是一嘴巴打好后的范進在眾人的陪護下回家，胡屠戶跟在范進后面，在路上一直低著頭，將他滾皺的衣裳后襟扯了幾十回。這里“低”“扯”的卑恭動作與之前頤指氣使的神氣判若兩人，對自己的女婿如此獻媚討好，頗具夸張性，把胡屠戶趨炎附勢的性格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

小說中的人物描寫就像一幅幅漫畫，將各色人等的丑態惟妙惟肖地勾勒出來，十分滑稽可笑，辛辣地諷刺了當時的病態社會。

四、運用白描法揭示內心世界

白描法是中國畫的技法，即繪畫時純用線條勾勒物象輪廓、結構，不加任何色彩渲染。在文學創作中，白描法是指不用精雕細刻和層層渲染，也不用曲筆和陪襯，抓住典型的意象，突出描寫對象的特征和情態。白描不用華麗辭藻去雕飾，也不用繁復的修飾語去形容，而是用準確、簡潔的語言進行樸素和單純的描寫，做到語言省儉，形象勾勒鮮明傳神。我國古典小說常用此法，不著重寫故事背景，而著力寫人物，抓住人物某些方面的特征簡筆勾勒，凸顯人物性格，揭示思想靈魂，反映人情世態，以達到以少勝多的藝術效果。小說《范進中舉》就是白描法運用的典范之作，用白描法寫人敘事，達到辛辣諷刺的效果。

《范進中舉》敘事場景相對集中，故事情節不復雜曲折，也沒有激烈尖銳的矛盾沖突，而是以鮮明、活脫人物形象來揭示其思想靈魂，展現人情世態，達到諷刺針砭的效果。小說圍繞范進中舉的前前后后有各類人物出現，作者主要是讓人物自我表演，用語言、行動、神情來展露人物的內心世界。作者自始至終不置一詞褒貶愛憎，只是用冷峻的筆觸描摹客觀現實，但其情感態度已經融入對人物的描繪之中了。如寫范進賣雞，他“抱著雞，手里插個草標，一步一踱的，東張西望”，這里用語樸素，簡單幾筆就勾勒出他急于找到買主以解無米下鍋之苦的形象，生活的窘迫可想而知。喜報傳來后，鄰居到集上向他賀喜時：“范進道是哄他，只裝不聽見，低著頭，往前走。”這從側面反映出他經常遭到別人假話的愚弄，不相信這次真的會時來運轉，低頭走路不應答是想回避這個敏感話題，怕再次遭人奚落，弄得難堪。看到喜報后，他“看了一遍，又念了一遍”，這說明他根本不相信眼前的事實，反復看是為加以確證。而后“兩手拍一下，笑一聲”，可見他內心的狂喜按捺不住，“拍”與“笑”是情不自禁的動作和神態。接著是幾句短促的語言，“噫”是他發自內心的感嘆，為此次中舉感到驚奇。“好了！我中了”，中舉后“好”在哪里？作者沒有用細膩的心理活動描寫來披露人物的內心世界，給讀者留下豐富的想象的余地。接著寫他“往后一交跌倒，牙關咬緊，不省人事”，這里沒有具體寫范進的神情、動作，而是簡筆勾勒了他看到喜報后的反應，可見他的靈魂受到功名利祿毒害之深。作者運用白描手法，刻畫人物形象十分傳神，尖銳的諷刺效果在白描中凸顯出來。

縱觀全文，寫人敘事的語言都極為簡潔，不事雕琢和修飾，沒有冗長的故事細節敘述，往往點到為止。運用白描手法能使寫作內容含蓄蘊藉，能快節奏地推動故事情節發展，符合讀者閱讀的胃口。

文章從四個方面談了諷刺藝術的表現形式，形式服務于內容，這篇小說是揭露文學、批判文學，諷刺是運用于這類文學最好的手段。《范進中舉》運用諷刺藝術，旨在揭露封建科舉制度對寒門學士人性的扭曲，展示趨炎附勢的病態社會面貌，批判封建社會的黑暗和腐朽，引起讀者對社會問題的深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