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抗敵”到“抗日”：漢口市廣播電臺抗戰音樂節目研究(1935—1938)

中圖分類號：J609.2 文獻標識碼：ADOI ：10.15929/j.cnki.1004- 2172.2025.03.012

文章編號：1004-2172（2025）03-0093-09

1935年1月1日，漢口市廣播電臺開始播音（呼號：XGOW），[該臺是國民政府在武漢設立的第一家電臺，同時也是抗戰時期官方面向武漢民眾進行抗日救亡宣傳的重要窗口。華北事變期間，由于《何梅協定》條約的簽訂，導致電臺播送的抗戰音樂內容受到極大程度的限制，這一時期以《教我如何不想他》等抒情為主并具有隱喻功能的歌曲間接代替抗敵歌曲面向民眾進行救亡宣傳；一二·九救亡運動至全面抗戰前夕，漢口市廣播電臺陸續播送《畢業歌》《義勇軍進行曲》《打回老家去》《淮南民謠》等抗日歌曲，并提前為武漢奠定了音樂抗戰的基礎；七七事變后抗戰中心逐步向武漢轉移，以兩首具有不同音樂風格的《滿江紅》為代表的愛國歌曲在漢口市廣播電臺與漢口市短波電臺（呼號：XGX，1938年2月開始播音）

聯合擴大播音下實現了海內外的大眾化傳播，進而構筑了反法西斯中國戰場上所獨有的聲音景觀。目前通過中國知網搜索2000年以來抗戰時期武漢音樂研究相關成果發現，已有研究主要集中在抗戰時期武漢的音樂家、官方組織、音樂團體及其社會活動等方面，而對于抗戰時期武漢的廣播音樂研究則關注較少，僅在洛秦的《城市音樂及其跨區域現象的音樂文化詩學闡釋——近代漢口音樂活動及其與“音樂上海學”關聯性問題的探討》，李俊的《近代傳媒影響下武漢傳統音樂傳播方式之變遷》以及李莉的碩士論文《“三廳”與武漢抗戰音樂》三篇論文中對于抗戰時期武漢的廣播音樂有少量提及[2]。專著方面，田可文的《近現代武漢的音樂生活》則是近現代武漢音樂史研究領域最具有代表性的一本學術著作，該著作中對于抗戰時期武漢音樂研究有著較為系統的討論分析，但仍然對于抗戰時期武漢的廣播音樂研究缺乏具體關照。本文以1935至1938年間漢口市廣播電臺抗戰音樂節目為研究對象，通過廣播媒介視角探究從“抗敵”到“抗日”的轉變，以及抗戰歌曲在武漢地區大眾化傳播的過程，此選題的研究也證明了廣播媒介在中國局部乃至全面抗戰中一直發揮著重要的抗日宣傳作用。

一、華北事變前后的抗敵廣播宣傳

1934年12月20日，《外交評論》上一篇名為《敵乎？友乎？——中日關系的檢討》公開發表后立刻引起了國內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其文章內容過于敏感，導致署名作者徐道鄰一時成為批評與輿論的漩渦中心。[4該篇文章是繼“九一八”“一·二八”事變后國民政府“攘外必先安內”國策下對日外交方針的重要體現?！稊澈?？友乎？》發表后，日本政府通過外交的方式進行了相對肯定的回應，但在這種特殊的“協和外交”方針下[5終究只是全面抗戰前夕兩國偽善互助下的曇花一現，并未延緩日本帝國主義進一步侵略中國的步伐。

1935年2月27日，國民政府為親日政策發布禁止反日活動的通令，新聞報刊中“救亡不抗日”的宣傳內容成為“攘外必先安內”國策順利實施下的必要前提。與之不同的是，廣播媒介的大眾化宣傳內容仍然處于一種游離在救亡與抗日之間的“灰色地帶”。漢口市廣播電臺在該通令發布的當天在報紙上刊載了電臺節目暫行辦法，在原來播音節目的基礎上于每周一至周五晚六時至六時半增設兒童節目。節目的形式分為演講（或講故事）與演唱歌曲兩部分組成，由電臺聘請武漢當地中小學的學生來臺進行現場表演，內容多為愛國、救亡、抗敵以及兒童、國民教育的宣傳，婦女、兒童是該欄目的主要受眾群體。3月7日，漢口市學生國貨年宣傳周籌備會宣告成立，以對抗舶來品為導向的國貨運動在武漢再次興起，[但此時漢口市廣播電臺并未加入學生國貨年運動的宣傳隊伍中，直至河北事件的發生。5月13日，漢口市學生國貨年宣傳周如期舉行，電臺為此次學生國貨年展開為期兩周的宣傳工作，并在舉行的當日兒童節目中邀請市實驗小學演講《服用國貨就是救國》，同時演唱《正義的搖籃》《春郊的游客》《五三慘案紀念歌》等歌曲配合宣傳。 ^[9a]5 月30日，為紀念五卅慘案十周年，電臺在次日的兒童節目中邀請市第八完全小學來臺演講《雪恥的故事》，同時演唱《不要忘記》（五三慘案紀念歌）《中國童子軍》《唯有現在》《我們齊來振作》。 ^[9b]6 月5日，電臺邀請市第十完全小學演唱《國恥五更歌》， ^[9c]6 月7日邀請培心小學演唱《女軍人歌×抗敵歌》《醉臥沙場》《軍號》等抗敵歌曲。[河北事件后電臺兒童節目播送的歌曲與救亡抗敵精神保持高度一致，所播送的以義勇軍、童子軍、女軍人以及國恥等題材為主的歌曲具有鮮明的時代烙印，其中《不要忘記》《國恥五更歌》《抗敵歌》更是為數不多帶有明顯抗日反日傾向的歌曲。官方通過廣播媒介向民眾傳遞救國呼聲，一定程度上實現了抗敵救亡歌曲在武漢地區的大眾化傳播，既喚醒了國內民眾自九一八事變后壓抑已久的抗敵情感共鳴，同時也符合南京政府對戰時國民教育的心理預期。

河北事件歷時兩個月的發酵后，于1935年7月6日，“何梅協定”條約的出籠宣告暫時結束。由于蔣介石對日本政府實行兩面外交政策的失敗，全國范圍以廣播為代表的抗日、排日宣傳被當局勒令停止，各大廣播電臺中的抗敵救亡宣傳只能通過一種極為隱喻的表達呈現給收音機前的聽眾。漢口市廣播電臺在“何梅協定”簽訂的當晚面向海內外播送《破浪成行》《保國》《愛國歌》《西北風》《教我如何不想他》等歌曲。[10a]此后電臺相繼播送了《漁光曲》《大路歌》《開路先鋒》《思鄉》《國旗歌》《軍歌》等歌曲。這一時期電臺播送的歌曲內容相較上半年有著明顯變化，以愛國、團結、奮斗、思鄉等題材的歌曲開始在電臺中大量播送，在時局的影響下被迫成為全面禁止排日活動下，間接代替抗敵歌曲面向民眾傳遞救亡精神的橋梁。“何梅協定”簽訂后官方當局對日軟弱無能態度盡顯無遺，同時“隔靴搔癢”的救亡宣傳內容并未能直面安撫廣大民眾的抗日情緒，進而導致國內“反蔣抗日”的聲音與日俱增。

1935年7月25日，“中華民族革命同盟”在香港成立，中國兩廣地區“反蔣抗日”的情緒從口號變為了政治實體。在該同盟成立的兩天后，漢口市廣播電臺則較早地開展了歌詠活動旨為加強國民政府在海內外的宣傳任務。電臺在原先播送的歌曲基礎上，不定時地相繼播送《惜蘭》《我所愛的中華》《向前奮斗》《自勵》《雪恥歌》《樂群歌》《服從領袖》等歌曲，同時針對海外以及國內租界外僑聽眾播送西洋歌曲。[12]從電臺這一時期的歌詠內容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國民政府繼九一八事變后寄希望于“國聯”的幻想破滅，仍然在四年后再次將目光投射在國際社會上，試圖通過廣播媒介的大眾化宣傳內容達到對內鞏固政權，對外尋求國際支援的目的，但此時的國民政府對中日關系走向仍處于妥協隱忍、搖擺不定的觀望態度中。

廣播媒介是官方的喉舌，國民政府對當下時局的態度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官方電臺的宣傳內容及走向，于漢口市廣播電臺歌詠活動中播送的歌曲而言，既要考慮海內外聽眾的認知與審美需求，又要符合官方的政治宣傳目的，在多方因素的考量下，由趙元任作曲、劉半農作詞的《教我如何不想他》在電臺播送的眾多唱片中脫穎而出，[13]同時也是該臺至全面抗戰前夕播送頻率最高的抒情歌曲。全曲共由四段歌詞組成，[14作者通過微風、月光、落花、枯木表達了一年四季的循環往復，同時歌詞中的“他”針對不同對象、不同場景間接地抒發了當下的情感需要。歌曲中的“他”對國內聽眾而言，既可以代表對親情、愛情、友情的思念，同時也可以代表官方當局對于國土以及失地民眾的思念；于國外聽眾而言，更多的是代表游子對于故土的思念?！督涛胰绾尾幌胨吠ㄟ^廣播媒介的大眾化傳播試圖引起海內外不同性別、不同年齡聽眾心中的情感共鳴，進而達到國民政府當下所需要的宣傳目的。

通過河北事件至華北事變期間漢口市廣播電臺的抗敵音樂節目內容可以看到，《不要忘記》《國恥五更歌》《抗敵歌》等歌曲均通過廣播媒介實現了大眾化傳播，同時在播音過程中也向民眾傳達了勿忘國恥，大眾合力將國保的抗日精神。雖然華北事變后，由于官方政策的限制下導致這一時期的抗日歌曲在電臺被迫集體失聲，但《教我如何不想他》等抒情歌曲也通過其隱喻的音樂內涵對海內外聽眾進行了抗敵宣傳的感性表達。

二、一二·九救亡運動后的抗日意識覺醒

1935年12月9日清晨，北平爆發了以清華大學、燕京大學、北平師范大學、等十幾所大中學校學生為主體面向官方當局的示威游行運動。次日，抗日救亡游行的消息從北平到達武漢，私立華中大學學生自治會在第一時間致電聲援北平各級學校，同時電勸時任北平分會軍事代理委員長的何應欽應阻止華北自治以保證中國領土主權完整。 ^[15]12 月11日，漢口市廣播電臺通過播送《揚子江暴風雨》《畢業歌》《旗正飄飄》《抗敵歌》等歌曲的方式較為直接地支持了北平學生的抗日救亡運動。 ^[10b]12 月12日，武漢各校開展了以“讀書不忘救國”為主題的聯席會，并商討組織武漢學生救國會等事宜。[此后，以北平為開端的一二·九抗日救亡運動迅速蔓延至全國，南京、上海、天津、武漢、廣州等地的抗日救亡運動相繼拉開帷幕。12月17日，武漢學生救國會成立（簡稱“武漢學聯”），救國會的成立宣告武漢地區的救亡運動正式有組織地開展。12月20日學生救國會開展了為期四天近兩萬人的武漢三鎮游行運動。 ^[17]12 月22日，漢口市廣播電臺在武漢學生游行的第三天相繼播送《揚子江暴風雨》《畢業歌》《民族精神》《奮起救國》《向前奮戰》等歌曲配合時局宣傳。 ^[18]12 月27日，湖北省教育會發布告學生書，并致電南京中央，要求各地軍警不得摧殘愛國運動。同一天電臺播送《愛國歌》《自勵》《漁光曲》《敵汽》等歌曲也間接地肯定了武漢學生救國會的游行運動。[]武漢本地的抗日救亡活動能夠在短時間內迅速的組織并且相對沒有阻力的實施開展，一定程度上在于湖北省政府內部矛盾以及時局下的外界壓力，導致官方對于本地的抗日救亡運動的管控較為松動。[9]但不論出于何種原因，一二·九救亡運動在全國范圍內發起后，抗日歌曲迅速地成為漢口市廣播電臺救亡宣傳中的主要表現形式，所播送的歌曲針對目標人群準確清晰，內容則更貼近時局下民眾的精神需求。

由于是學生為主體發起的救亡運動，因此，號召與凝聚學生群體成為這一時期歌曲大眾化宣傳的主題。其中由聶耳作曲、田漢作詞的《畢業歌》則是武漢學生游行期間電臺播送的歌曲中傳唱度最高同時影響力最大的抗日救亡歌曲。《畢業歌》是電通公司在1934年出品的電影《桃李劫》中的主題曲，由袁牧之與陳波兒等人共同演唱。歌曲采用C大調，進行曲風格的單二部曲式結構。歌詞運用口號式的表達，號召青年學生國難當頭、匹夫有責。歌曲一方面呼呼廣大學子要擔負天下的興亡、牢記國土的淪喪；另一方面也在試圖喚醒中國青年抗日意識以及凝聚民族自救的力量。[20]《畢業歌》在漢口市廣播電臺播送后，使抗日救亡歌曲開始在電臺的播音節目中大量涌現，并成為后續武漢抗日廣播宣傳過程中的主力軍。

1936年2月29日，漢口市政府發布《限制廣播電臺游藝節目辦法》的訓令，函件中明確要求，電臺除楚劇及其唱片禁止播送外，播送的歌舞等唱片需先向漢口市戲劇審查委員會提交歌詞，待審查通過后方能面向大眾播送。[2]但從電臺后續所播送的音樂節目中分析，該訓令的頒布并未對電臺之后播送的抗日救亡歌曲帶來直接的影響，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歌曲播送的數量。3月8日，在婦女節當天電臺播送了《漁光曲》《漁村之歌》《出征歌》《時勢英雄》《回春之曲》等歌曲。[22a]3月15日，為響應國民政府軍總會規定，漢口市童軍理事會舉行了童軍節的檢閱儀式，電臺在當天播送了《義勇軍進行曲》《鐵蹄下的歌女》《畢業歌》《民族精神》《奮起救國》等歌曲慶祝童軍節順利舉辦。[22b]漢口市廣播電臺是國民政府的官辦電臺中為數不多且較早播送《義勇軍進行曲》的地方電臺，[23]該歌曲是繼九一八事變之后，在眾多以義勇軍為題材的音樂作品大量創作下，最具有代表性同時也是影響力最大、傳唱度最高的一首抗日歌曲。漢口市廣播電臺首次播送該歌曲后，使《義勇軍進行曲》在武漢地區漸漸地步入大眾視野，并在之后開始廣泛傳唱，該曲同時也是1936年上半年漢口市廣播電臺所播送的歌曲中傳播速度最快的一首抗日救亡歌曲。[24]

1936年7月10日，國民黨在南京召開了五屆二中全會，蔣介石在7月13日的國防會議上首次提出抗日救亡的最低限度。[25]此時可以看到國民政府在與日關系問題，從和平解決到兵戎相見的姿態呼之欲出，雖然何時抗日作戰并未蓋棺定論，但對日的外交態度上則表現得更加強硬。8月18日，由于國民政府一改之前展現出了強硬的外交態度，日本政府有意在9月同中方正式談判的消息被全國報紙各大轉載，8月19日，漢口市廣播電臺又相繼播送了《少年進行曲》《打回老家去》《婦女節歌》《抗敵歌》等齊唱歌曲。[od這一時期以任光所作的抗日歌曲開始在電臺大量播放，成為了時局下廣播面向民眾進行抗日音樂宣傳的主要內容，其中《打回老家去》是電臺所播送的眾多音樂作品中歌詞明確帶有反日傾向的一首抗戰歌曲。該曲為G徵五聲調式，進行曲風格的單二部曲式結構，歌詞中“打回老家去”“打走日本帝國主義”“東北地方是我們的”“華北地方是我們的”“我們不做亡國奴隸”，[2均表達了九一八事變與華北事變以來中國民眾對于收復失地的強烈愿望以及將日本侵略者趕出中國的抗日決心。

1936年8月25日，中國共產黨發布《中國共產黨致中國國民黨書》，該文件是中共從反蔣抗日到逼蔣抗日轉變的重要體現。 ^[27]9 月6日，漢口市廣播電臺播唱了《淮南民謠》《菊花黃》《雷峰塔影》《長恨歌》《神女》《搖船歌》等歌曲。[2其中由劉雪庵采用《史記·淮南衡山列傳》中古詞所創作的《淮南民謠》則是一首側面反映當下社會時局并帶有間接促進抗戰的藝術歌曲。該曲為降D宮五聲調式，單一部曲式結構，歌詞寫道：“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春；兄弟二人不相容！兄弟二人不相容！兄弟二人不相容！兄弟二人不相容！”。[29]歌詞一方面以“斗粟尺布”的歷史典故借古諷今，另一方面歌詞結尾處四句連續強調的“兄弟二人不相容！”又隱喻地表達了時局下社會各界無不期盼國共兩黨能夠早日攜手抗日的迫切愿望。盡管中共中央為抗日問題向國民政府作出讓步，但非常遺憾的是，以“逼蔣抗日”為促進國共第二次合作的倡議并沒有使國民政府動搖“攘外必先安內”的國策方針。

1936年9月初，日本政府企圖利用“成都事件”與“北海事件”相要挾，逼迫國民政府承認并接受日方提出的《對中國實施策略》《第二次處理華北綱要》等不合理要求被中方嚴詞拒絕。[30在此之后，蔣介石致電指示何應欽：“務令京滬漢各地立即準備一切，嚴密警戒，俾隨時抗戰為要。”[31]國民黨雖未同意與中共攜手抗日的提議，但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政府對日方已展現出抗戰意愿并提前做出了抗日準備。9月13日，漢口市廣播電臺響應武漢抗戰準備，在當天特別播送國防歌曲，如《義勇軍進行曲》《打回老家去》《畢業歌》《揚子江暴風雨》《奮起救國》等歌曲均在播送范圍之列。 ^[10e]9 月18日，電臺相繼播送了《家鄉進行曲》《空軍歌》《玉門出塞歌》等歌曲配合國恥紀念日宣傳。[在國恥紀念日的第二天，日方以日警在武漢日租界被殺一案挑起事端，并于月底陸續增兵武漢。[同一時間，日方在上海又造事端，企圖以日本水兵被害一案向官方當局施加壓力。[33]

繼武漢、上海的兩起惡意事件后，國民政府于1936年10月主動與中共中央建立直接聯系并計劃展開國共第二次合作談判。在計劃與中共建立聯系期間恰逢蔣介石壽辰，漢口市廣播電臺在10月31日當天以“敬獻民族英雄”為主題，相繼選取播送了《叱咤風云集》34中的歌曲為蔣祝壽，如：《中華之光》《旗正飄飄》《民族精神》《奮起救國》《出征歌》《時勢英雄》《空軍歌》《家鄉進行曲》等?！?^[10g]11 月10日，中共特派共產國際專員潘漢年赴上海與國民當局展開國共第二次合作的正式談判。[35]在談判期間，國民黨在圓桌下“剿共”的動作仍未停止，毫無誠意的合作態度導致中共方面不得不停止談判進程。因此，國民黨能否停止“攘外必先安內”的國策成為了時局下實現抗日統一戰線的關鍵因素。國共的第二次合作談判成為了當時中國社會關注的焦點，其最終結果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抗日民族戰線的走向，但國民政府消極的談判態度顯然是違背了中國廣大民眾強烈的抗日夙愿，進而在“時勢造英雄”的歷史背景下，迫使張學良、楊虎城于1936年12月12日發動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

1937年2月10日，中共中央率先發出《給國民黨五屆三中全會電》。 ^[36]2 月15日，國民黨五屆三中全會在南京召開，在會議期間國民黨實際上是相對接受了中共中央所提出的兩黨合作抗日方針，同時在會議期間通過的《促進救國大計案》中也明確表示出了集合全民于抗日戰爭進而收復東北等失地的態度。[37]《促進救國大計案》的順利通過使全國人民抗戰心理得到空前增強，這一時期以收復東北等地成為了全國范圍內抗日救亡活動的宣傳主題。3月28日，漢口市廣播電臺以“致敬給東北流亡的同胞”為主題，面向社會聽眾特別播送民族抗戰歌曲。如：“大華歌詠團演唱的《民族精神》《奮起救國》；青年歌詠團演唱的《民族之光》《旗正飄飄》；郎毓秀、蔡紹序合唱的《我們的家鄉》；民眾歌詠團演唱的《打回老家去》；電通歌唱團演唱的《義勇軍進行曲》以及業余歌唱隊演唱的《團結起來》。[38]電臺當天播送的抗戰歌曲是對《促進救國大計案》中集合全民于抗戰下的具體表現與回應，至此可以看到廣播音樂的宣傳內容終于暫時擺脫了政策的限制，迅速地同國家立場與民族生存等問題形成互動，并與社會民眾的抗戰訴求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一致。

縱觀“一二·九”救亡運動至全面抗戰前夕漢口市廣播電臺所播送的抗戰歌曲分析。廣播媒介與抗戰歌曲的相互聯動為武漢構筑了全面抗戰前夕的城市音樂景觀，通過所播送的歌曲讓不愿做奴隸的中華民族牢記國土的淪喪，進而號召廣大民眾掀起自救的巨浪，同時擔負起天下的興亡。但不可否認的是，漢口市廣播電臺對于《畢業歌》《義勇軍進行曲》《打回老家去》《淮南民謠》等抗戰歌曲在武漢的大眾化傳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漢口市廣播電臺所播送的抗戰歌曲在一定程度上為之后武漢全民抗戰歌詠做到了音樂教育的普及，同時奠定了音樂抗戰的基礎。

三、全面抗戰后的愛國宣傳與反法西斯中國戰場的國際表達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7月9日，日軍突襲盧溝橋的報道在武漢本地報紙上大篇幅轉載。 ^[39]7 月16日，為了各界民眾能夠及時了解前線戰況，湖北省民眾教育館特別舉行擴大播音宣傳活動，同時將收音機擴大器置于門前廣場供廣大聽眾收聽。 ^[40]7 月17日，蔣介石在廬山發表了著名的“最后關頭”演講與《盧溝橋事件之嚴厲聲明》（即廬山談話），該聲明中地無分南北與年無分老幼的守土抗戰決心無疑是國民政府繼九一八事變之后對日最為強硬的官方回應。面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國民政府也迅速地將宣傳重心向抗日救亡方面進行傾斜，并將戰時宣傳作為凝聚民眾、動員社會一切力量的重要工具。

8月1日，南京中央廣播電臺為充實各地廣播電臺抗戰音樂節目內容，緊急與美國勝利唱片公司合作出品了32張唱片[4]以供全國各大廣播電臺選擇性購買。漢口市廣播電臺購買了11張唱片，其中歌詠唱片8張共計15首，分別是《總理紀念歌！》《偉大的民族英雄》《中華民國國歌》《滿江紅》《鐵血歌》車水歌》《軍號》娃娃兵》《夢》《鐵匠歌》《軍歌》《青天白日滿地紅》《中國少年》《大陸中華》《為國爭光》。從題材上分析，幾乎與國民政府對于戰時擁護領袖、同仇敵忤、征兵入伍、奔赴前線等宣傳目的保持著一致性。此外，軍樂唱片3張共6首，分別是《蔣委員長進行曲》《從戎回憶進行曲》《黑人隊比賽》《校閱木兵》《傾國之美》《巧妙的動作》。[42]這些唱片的購入很大程度上彌補了全面抗戰時期武漢地區廣播音樂救亡宣傳的具體內容與節目形式不足的缺憾。其中，由國府軍樂隊奏唱的《滿江紅·怒發沖冠》（勝利唱片編號：42072-A）則是此次購買的唱片中具有較高社會共識并且能夠激發民眾愛國情懷與保家衛國斗志的一首抗戰歌曲。

其實《滿江紅》早在全面抗戰前夕就是全國各大電臺播音節目中較受歡迎的愛國歌曲，具有十分廣泛的傳唱度。1937年8月14日，即淞滬會戰爆發的第二天，《廣播周報》隨即刊登了該歌曲。[43]但與之不同的是，國府軍樂隊這一版的《滿江紅》則在拍號上進行改動，將原曲較為緩慢的4/4拍改為了具有進行曲風格的2/4拍，調式上采用B徵五聲調式。歌曲一方面通過其音樂內涵號召廣大中國青壯年奔赴抗日戰場，為國效力；另一方面也通過北宋亡國的歷史事件向民眾映射當下的國家危機。當“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歌詞在廣播電臺中響起時，中華民族與生俱來的愛國主義情懷與共御外侮的抗爭精神在音樂的感染下合二為一，形成了中國抗日戰場上所獨有的聲音景觀。而此時，《滿江紅》仍然是全面抗戰時期武漢地區抗日音樂廣播的重要曲目。

1937年11月12日，長達近三個月的淞滬會戰以上海失陷告終。12月1日，國民政府國際宣傳處正式遷移至武漢辦公，并暫時通過漢口市廣播電臺進行戰時國際宣傳工作。[44此后，國宣處傳音科開始通過漢口市廣播電臺每天用英語、法語和日語分別播送新聞十分鐘，同時在新聞報道、政治評論、演講等播音過程中特別設置了西洋音樂、中國傳統戲劇以及詩歌朗誦等文藝節目，其目的在于增強廣播節目的趣味性，盡量減少抗戰宣傳痕跡，起到隱性宣傳的效果。[45]但漢口市廣播電臺電力薄弱，播音覆蓋范圍有限，國際宣傳效果不佳，所以國宣處在1938年2月又增設了一座漢口短波廣播電臺與漢口市廣播電臺聯合擴大功率播音，并于3月7日每晚七時二十分起，分別播送歌詠（周一、三、五、七）與軍樂（周二、四、六）節目各十分鐘。[4兩座電臺的聯合播音不僅暫時解決了國宣處對外進行反戰宣傳的窘境，同時也為武漢本地抗日救亡宣傳工作提供了更為廣闊的空中平臺。

1938年3月21日，鄂省新運會為發揚民氣運動，擬進行演講并廣播歌曲； ^[47]3 月26日，漢口市廣播電臺與短波臺聯合播送抗戰話劇《秘密文件》； ^[48]4 月6日，日本反侵略作家鹿地亙應國民外交協會邀請赴漢口市廣播電臺向日本民眾進行日語廣播演講； ^[49]4 月14日，兩座電臺聯合播送了由藝員董連枝演唱的抗戰鼓詞《八百壯士》； ^[50]4 月17日，怒潮樂社管弦樂隊與武漢合唱團分別奏唱了男女混聲四部合唱《抗敵歌》，女聲三部合唱《女青年戰歌》以及管弦樂《軍隊進行曲》等名曲，并由兩座電臺聯合播送； ^[51]4 月23日，兩座廣播電臺邀請中國旅行劇團播送話劇《臺兒莊》； ^[52]5 月3日至12日的“雪恥與兵役擴大宣傳周”期間，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下屬歌詠團體，也帶著《壯丁好》《難民救亡曲》《五五紀念歌》《保家鄉》《農民救亡曲》《滅漢奸》等近期所作歌曲，前往廣播電臺、輪渡碼頭、傷病醫院、難民收容所等處分別進行都市歌詠宣傳； ^[53]5 月16日，為充實廣播內容，漢口市廣播電臺與短波臺在原有英語、日語宣傳節目外，增加了俄語、法語以及世界語等報告節目，同時為了避免敵偽電臺擾亂播音，特意在廣播演講與新聞報告前加播具有愛國意識、民族觀念的抗戰歌曲。[54此時可以看到，廣播電臺仍然是全面抗戰時期最為重要的傳播媒介。

1938年6月11日，武漢會戰正式打響，這是中國抗日戰場戰略防御階段規模最大、時間持續最長、殲敵數量最多的一次戰役。6月14日，國民政府著手制定了“保衛大武漢”計劃，并對戰時出版及廣播內外宣傳提出了明確要求。[55]此后，為了配合“保衛大武漢”時期的廣播宣傳，漢口市廣播電臺向香港和聲歌林公司購買了1938年最新出品的350000系列部分抗戰音樂唱片。[5分析所購唱片可見，歌曲題材上有激發愛國精神、民族意識的《滿江紅》（唱片編號：49688-B；辛瑞芳演唱），鼓勵應征兵役的《中國新青年歌》（唱片編號：49687-A；江心美、李智勤、陳淑娟等人合唱），宣揚中國軍人忠勇抗戰事實的《自由的號聲》（唱片編號：49688-A；伍伯就演唱）以及慰勞前方將士的《慰勞將士歌》（唱片編號：49687-B；伍伯就演唱）。[57]四首歌曲所表達的內容幾乎與國民政府所規定的戰時播音方針保持一致。其中由林聲翕[58]作曲，辛瑞芳[5演唱的《滿江紅》則是漢口市廣播電臺抗戰歌曲唱片中，仍然采用岳飛詞來創作的另外一首《滿江紅》作品。

香港和聲歌林公司出品的這版《滿江紅》，是林聲翕在1932年就讀于上海國立音專期間所作。[60]該曲仍沿用中國傳統五聲調式，并運用大量轉調（D羽一G羽一F宮一D羽），是一首帶再現的單三部曲式。歌曲在節奏上運用了大量的切分與附點節奏，極大地增強了行進動力，配合激昂的歌詞，也體現出該歌曲在武漢會戰期間鼓舞士氣以及堅定抗戰決心的宣傳作用。全面抗戰期間，國民政府始終將愛國主義宣傳以及反法西斯中國戰場的國際表達置于戰時宣傳的首位。從漢口市廣播電臺所播送的兩首不同音樂風格的《滿江紅》分析，國府軍樂隊版的《滿江紅》與林聲翕所作的《滿江紅》在本質上是普通民眾與精英階層作曲家群體對于抗日音樂創作的一次攜手，二者均采用共同題材與中國傳統的民族調式，創作出了不同音樂風格的抗戰歌曲。但與之不同的是，后者《滿江紅》則是由女性歌者進行演唱的一首抗戰歌曲。

女性作為中國20世紀上半葉大眾音樂現象中重要的群體，也為抗戰音樂提供了豐富的歌唱源。七七事變后，女性群體參與的抗戰社會活動逐漸增多，[她們通過“剛柔并濟”的歌唱、演講等方式為戰時宣傳作出了重要貢獻。武漢會戰期間，宋美齡、綠川英子（日本反戰作家）等人均通過廣播進行抗戰演講，[2]同時電臺音樂唱片中由女性參與演唱的抗戰歌曲，如：“黎明暉的《國旗歌》（百代唱片編號34420-AB）；王人美的《漁光曲》（百代34442-B）《鐵蹄下的歌女》（百代34848-A）；黎莉莉的《新鳳陽歌》（百代34668-B）；陳波兒參與合唱的《畢業歌》（百代34672-A）；白虹的《長期抵抗》（百代34761-A）以及與明月社團體合唱的《殲霸歌》（百代35016-A）；胡蝶參與合唱的《抗敵歌》（百代34783-A）；袁美云的《慰勞歌》（百代35012-B）;宣景琳的《航空救國》（勝利54486-A）;李智勤、江心美、陳淑娟、林綺云、陳漢瓊合唱的《中國新青年歌》（歌林49687-A）；辛瑞芳的《滿江紅》（歌林49688-B）等”，[63]也成為了漢口市廣播電臺國內外音樂宣傳中不可忽視的中堅力量。這些女性群體的聲音在抗戰時局的驅使下紛紛褪下柔軟的外殼，共同構筑中國抗日戰場上“人人守土有責”的女性化聲音景觀，并通過廣播媒介向國內外社會傳達了中華兒女不愿做亡國奴的愛國情懷以及與日本侵略者抗戰到底的決心。

結語

廣播是中國20世紀上半葉最重要的傳播媒介，其技術的成熟與完善為抗戰音樂的傳播提供了必要前提。漢口市廣播電臺作為抗戰時期武漢開辦時間最長的電臺，同樣也為抗戰音樂在武漢的大眾化傳播提供了“快速通道”。華北事變期間，以《教我如何不想他》為主的抒情歌曲成為間接代替《抗敵歌》等歌曲面向民眾進行抗敵廣播音樂宣傳；一二·九救亡運動至全面抗戰前夕，《畢業歌》《義勇軍進行曲》《打回老家去》《淮南民謠》等抗日歌曲開始通過漢口市廣播電臺進行播送，并提前為武漢奠定了音樂抗戰的基礎；七七事變后以愛國為題材的《滿江紅》等抗戰歌曲在戰爭的被迫驅使下，通過廣播媒介在海內外實現了大眾化傳播；武漢會戰期間，漢口市廣播電臺在抗戰宣傳中仍然發揮著重要作用。廣播媒介不僅向國內民眾及時地傳達抗日前線戰況，而且通過音樂、演講、新聞等方式進行了戰時全民動員，同時也向國際社會表達了反法西斯中國戰場上中華民族的抗戰決心。武漢作為國民政府西遷之際的戰時中心，它既見證了國共兩黨攜手抗戰的歷史時刻，同時也見證了中國人民共御外侮的抗戰精神。武漢會戰雖然最終以棄守宣告失敗，但也粉碎了日本侵略軍速戰速決覆滅中國的野心，也為之后的中國抗日持久戰乃至最終的勝利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抗日戰爭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樞紐，是中華民族同仇敵忤、團結御侮的時代見證。抗戰音樂的誕生一方面為這一時期無不困惑、迷茫的中國音樂家們對于音樂作品的創作指明了方向，使國際社會也能聽到屬于世界反法西斯中國戰場上的“時代強音”，促進了抗戰音樂在海外的傳播；另一方面，抗戰音樂不僅具有藝術價值，更具有歷史價值，抗戰音樂的歷史價值在于，它不僅記錄了中國音樂現代轉型發展歷程，同時也將中華民族十四年抗戰的歷史突破了時空的限制，使之具象化留存。

作者簡介：焦琦峻，哈爾濱音樂學院2023級中國近現代音樂史方向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