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政府對“敵人”的建構

中圖分類號：I3/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916（2025）15-0161-04

The U.S. Government’ s Construction of the “Enemy\"

- Taking Sam Shepard’s Plays as an Example Sun Qian'Sun Wenquan2 （1.Neijiang Normal University，Neijiang 641OoO;2.Neijiang No.1 MiddleSchool，Neijiang 641000）

Abstract：SamShepardisoneoftemostimportantdramatistsincontemporaryAmericantheater，whosemiddleandlatewoksreflect hissocialrespoindomntsntellalgigtotieilfdecaciedoe painsof war.Shepard'stwoplays，StatesofShockandTheGodofHell，revealhowtheU.S.governmentabstracts“enemy”andreatesa panicatmospreofteey’subiqutouspreseetroughout teoutrtusaiwasingndotrolingteublicdiiingilitantsentimentsShepardargesthattheU.S.govementconcretizesthe“eney”andbrainwashesthepublicthroughtheconstructionof the“enemy”，aimingtopracticemiliarismbyconstructingthe“enemy”duringtheColdWarandpost-9/11eratorealizeitshgeonic ambitions.

Keywords：Sam Shepard;construction of the“enemy”；The Godof Hell；States of Shock

山姆·謝潑德（以下簡稱謝潑德）是美國當代戲劇界最重要的戲劇家之一，是繼尤金·奧尼爾、阿瑟·米勒、田納西·威廉姆斯、愛德華·阿爾比之后的劇界巨擘。其前期和中期作品主要關注家庭間的代際關系、兩性關系，著眼于城市文化的衰敗，痛心于西部牧歌文明的消解等主題。他的后期創(chuàng)作體現(xiàn)了作為知識分子的社會責任與擔當，開始審視美國現(xiàn)代社會的疾以及反思戰(zhàn)爭帶來的陣痛。如美蘇冷戰(zhàn)引起的軍備競賽導致美國對科技的狂熱追求，越南戰(zhàn)爭、海灣戰(zhàn)爭以及“9·11\"恐怖襲擊之后發(fā)起的阿富汗戰(zhàn)爭、伊拉克戰(zhàn)爭等，讓美國民眾看破了政府當局的偽裝，導致人心向背的改變。其中后期創(chuàng)作的政治戲劇折射出社會發(fā)展亂象和謝潑德對政府公信力下降的失望。

一、對\"敵人\"的建構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以后，美國一躍成為超級大國。為鞏固其地位，美國政府通過“建構”敵人洗腦民眾，以期達到“教化國民”，響應其軍國主義的號召，全球主義、軍國主義、英雄主義等思潮甚囂塵上。謝潑德在其后期政治戲劇作品中關注政府當局企圖通過捏造假想敵洗腦民眾，營造好戰(zhàn)氛圍試圖恢復國家昔日榮光。他在代表作《震驚狀態(tài)》《地獄之神》中，在戰(zhàn)爭主題的宏大敘事之下，將個體人生、家國敘事和歷史事件三重體驗相結合，揭示歷史劫難中個體所經(jīng)歷的身心創(chuàng)傷、家園遺失和軍國政治等社會問題。《震驚狀態(tài)》創(chuàng)作背景基于1990年發(fā)生的海灣戰(zhàn)爭，是美國領導的聯(lián)盟軍隊于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自稱為恢復科威特主權、獨立與領土完整并恢復其合法政權而對伊拉克進行的一場戰(zhàn)爭。該戲劇作品以一個家庭餐館為背景，一對白人夫婦漠然地在餐館里就餐，一位上校（Colonel）和一名因在越南戰(zhàn)爭受傷而坐在輪椅上的老兵斯塔布斯（Stubbs）前來餐館悼念上校的兒子去世一周年，此外還有一名有行動障礙的女孩（GloryBee），她是餐廳里唯一的服務員。全劇雖未直接描寫戰(zhàn)爭，但通過作家對戲劇舞臺聲音和人物對話的描寫，直指當時美國政府通過建構“敵人”，宣揚戰(zhàn)爭主義和英雄主義而對普通民眾造成的戕害。《地獄之神》的出現(xiàn)則被視為是在美國總統(tǒng)換屆大選前對美國政府的批判，該作品塑造了以韋爾奇（Welch）為代表的政府反派形象，從而揭露美國政府對內(nèi)實現(xiàn)國民控制的卑劣行徑。謝潑德在兩部作品里描寫了美國政府人為地建構“敵人”，對其進行具體化和擴大化，從而期望重拾美國身份、重獲美國榮光。

二、“敵人\"的抽象化

敵人是一個國家歷史發(fā)展過程永恒的話題，但在人類發(fā)展歷史中敵人不是固定不變的。因此，它是可以通過國家機器進行建構的，并且在很大程度上，被建構出來的“敵人\"是“被政府當局所期望的敵人”[1]政府為了實現(xiàn)其統(tǒng)治目的，在建構“敵人”過程中，“一方面將敵人抽象化、非人化為‘邪惡’，成為想象的‘天敵’，另一方面將自身擬人化為‘善’的化身，是能最終戰(zhàn)勝想象的‘天敵’的另一方”[1]。德國哲學家卡爾·施米特認為，“政治敵人不一定非要在道德方面是邪惡的，或在審美方面是丑陋的。然而，政治敵人畢竟是外人，非我族類；他的本性足以使他在生存方面與我迥異，所以，在極端情況下，我就可能與他發(fā)生沖突”[2]。敵人不是天敵，只是以“他者”形象出現(xiàn)。那么在建構“敵人”的過程中只有將其抽象化，才能維持其天敵形象。謝潑德在上述兩部戲劇中通過人物對話用語言建構起了一個抽象化的“敵人”，并且揭露了美國政府試圖號召民眾為了國家榮譽和民族榮光加人到對共同\"敵人”的戰(zhàn)爭中。

冷戰(zhàn)時期，美蘇關系惡化后，美國眾議院保守派于1945年成立了“非美活動調(diào)查委員會\"（HUAC），該組織的成立標志著戰(zhàn)后反共浪潮的開始。在《震驚狀態(tài)》里，上校逼迫斯塔布斯無條件遵守其命令，用軍隊里訓練下屬的方式對待自己的兒子，不服從上級命令則意味著懲罰。“由于無法將矛頭對準蘇聯(lián)，一些警戒心理過激的愛國人士開始將槍口對準自己的同胞”[1]，美國著名反共參議員約瑟夫·麥卡錫公開宣布205名共產(chǎn)黨員已潛入美國國務院，掀起了反共產(chǎn)黨的熱潮。因此排斥與自己見解不同者的“敵我二元論”殘存在美國戰(zhàn)后一代人的心中，上校就是受此觀念影響的典型代表。上校在對斯塔布斯進行語言壓制和身體懲罰之后，開始進行精神洗腦，讓他對“敵人”的存在深信不疑，并且認為只有“敵人”才能創(chuàng)造出一個團結的美利堅民族。上校多次說道，“讓我們?yōu)榱藬橙烁杀　薄皼]有敵人的存在，我們什么都不是！”“敵人令我們緊緊聚攏！”[3]78可見在思想上深受“二戰(zhàn)\"影響的上校把“敵人”當成是塑造美利堅身份的推動力，而后高喊“敵人萬歲！”[3]102的斯塔布斯顯然也成為該意識形態(tài)的擁。以斯塔布斯為代表的普通士兵長期浸淫于敵人存在，但不知具體敵人是誰的環(huán)境中，只能被動地接受上級的指令。而斯塔布斯機械地追隨上校的命令一—消滅敵人，顯然符合美國政府的意圖。但是隨著戰(zhàn)爭的深入和結束，像斯塔布斯一類的普通士兵和民眾逐漸意識到該種言論的欺騙性和矛盾性。

《地獄之神》以美國西部一個沒落農(nóng)場主的家為背景，通過一個多年不見的朋友突然到訪和一個不速之客隨之上門引發(fā)的劇變，抨擊美國政府在后“9·11”時代對內(nèi)實行戰(zhàn)爭洗腦對外營造全球恐怖主義的行徑。愛瑪（Emma）和弗蘭克（Frank）是居住在美國西部靠養(yǎng)小母牛為生的一對夫妻，兩人沒有孩子，過著傳統(tǒng)的西部牛仔生活。愛瑪在家里負責二人的一日三餐以及給家里的植物澆水，廚房是她女性身份的彰顯。弗蘭克每天負責喂小母牛，廣闊的西部草原是他和小母牛的天地。但是隨著一個久未聯(lián)系的朋友一—海恩斯（Haynes）的突然造訪，他們永遠無法回到平靜知足、“門戶開放”[4]的生活中去了。海恩斯從美國東部來到西部朋友弗蘭克的家里，一直藏在地下室里。直到一個叫韋爾奇（Welch）販賣員來到她們家中，向夫婦二人售賣“美國制造的餅干和美國國旗”[5]，他試圖強迫愛瑪買這種“愛國紀念品”以此證明她的愛國之情。表面上，他作為餅干銷售員，以“深色西裝翻領上別著美國國旗別針，留著一頭短發(fā)，穿著白色襯衫，打著紅色領帶，一手提著公文包、另一只手拿著餅干”6的樣子出現(xiàn)在中西部農(nóng)場的一對普通夫婦家里，只為推銷美國制造的餅干。但是隨著劇情的推進，韋爾奇美國政府代言人的身份逐漸暴露。

韋爾奇以美國政府代言人的身份出現(xiàn)在代表美國民族精神的西部草原，其目的不是重寫邊疆神話、重振西部榮光，而是找出身邊存在的所謂的“敵人”。韋爾奇在女主人愛瑪明確拒絕買餅干后，仍然自顧自地進入其家中，對愛瑪展開了一連串的詢問。從他們之間的對話得知，原本以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和養(yǎng)殖業(yè)為生的威斯康星州人大部分都離開了家園，“去了西部。從事農(nóng)業(yè)綜合業(yè)。去了大公司”[7]141。韋爾奇表面稱贊愛瑪夫婦對于西部的熱愛，實際上卻對愛瑪步步緊逼，透露出其到來的真實目的，“我們來這兒是做調(diào)查和研究的”[7]78。韋爾奇假借對偏遠西部地區(qū)土地權進行調(diào)查，瞄準愛瑪家以期透過愛瑪之口獲取潛在“敵人”的信息。他誘導性地詢問愛瑪家是否有地下室并且“你確定當我們說話的時候，地下室沒有人嗎？”[7]100這一連串的詢問讓敏感的愛瑪質(zhì)疑韋爾奇的身份并要求他立刻離開。在愛瑪連續(xù)拒絕并且直接質(zhì)疑其身份之后，韋爾奇選擇了離場。韋爾奇的離奇出現(xiàn)和突然離開無不體現(xiàn)了他身份的神秘性，他此次到訪威斯康星州顯然另有目的。透過韋爾奇和愛瑪?shù)恼勗捒芍坪跏菐е蝿諄韺ふ夷硞€人物的，而這個人物與愛瑪一家有著極大的關聯(lián)，而愛瑪夫婦則始終蒙在鼓里。美國政府對于“敵人”的抽象化營造出后“9·11”時代全國上下緊張和懷疑的氛圍，謝潑德在作品里抨擊美國政府為了找出所謂的“敵人”而破壞普通民眾生活的行為。

三、“敵人”的具體化

在《震驚狀態(tài)》中，上校對斯塔布斯說到美國邊疆精神的內(nèi)涵，實則是為美國發(fā)動海灣戰(zhàn)爭尋找理由。“你應牢記，我們父輩曾是最勇猛的一族人：拓荒者、山中人、平原居民、得克薩斯騎兵、獨行俠…他們不應白白犧牲。”[8]邊疆開拓是美利堅民族刻在骨子里的特質(zhì)，而這亦為美國政府進行軍國統(tǒng)治和推行霸權主義做了辯解。冷戰(zhàn)結束后，美國為了鞏固其在國際上的政治地位，利用伊拉克侵占科威特的機會，布什政府宣布對薩達姆政權用兵，推出“沙漠盾牌”和“沙漠風暴\"計劃。海灣戰(zhàn)爭中，美國政府的敵人是被具象化的伊拉克軍隊。雖然《震驚狀態(tài)》里謝潑德沒有直接描寫戰(zhàn)爭場景，但是通過老兵斯塔布斯的語言和身體狀況得知海灣戰(zhàn)爭給其身心造成了巨大的傷害。“我中間部分完全壞死了！”[3]120是斯塔布斯在家庭餐館里聲嘶力竭的吶喊，這說明在戰(zhàn)爭中他失去了代表男性氣質(zhì)的器官。謝潑德在為劇中人物起名斯塔布斯（Stubbs）時已暗含此意，“stubb”意為木頭的，揭示出他的性無能。正因如此，斯塔布斯經(jīng)歷了父子對峙竭力否認其存在的代際創(chuàng)傷。該劇的結尾他和女服務員GloryBee在地上滾作一團，則象征著他男性氣質(zhì)的恢復。Glory的名字意味著光榮，在斯塔布斯擺脫掉上校的敵人論之后他重新獲得了男性榮光。上校在全劇中沒有具體的名字，僅僅被謝潑德以一個部隊軍銜指代，揭示了美國軍隊上層深信“敵人”建構的真實性和該思想在美國軍隊里的廣泛傳播。上校坐在輪椅上的結局暗示著相信戰(zhàn)爭必要論和“敵人”建構論對美國拓展疆域重要性的人必將走人死局，奉行該政策的美國政府也必將自食惡果。

“9·11”之后布什政府的首要任務就是確定“敵人”，將全新的恐怖主義威脅界定為可信的、明確的敵人。在2002年9月17日發(fā)表的《美國國家安全戰(zhàn)略報告》中，布什反復提及“美國正在打仗”，打的是一場“善惡之仗”，“我們的重大挑戰(zhàn)是，在一個鼓吹憎恨和謀殺的攻擊性意識形態(tài)煽動下，恐怖主義在不斷升級”[9]。在\"9·11”事件之后，布什意圖將美國政府放置于一個飽受恐怖主義襲擊的處境里，把自己塑造成正義的化身。布什政府將敵人建構為“邪惡”、自己為“善”，并據(jù)此宣稱“我們事業(yè)的純潔與神圣以及神對我們的行動的支持（即上帝站在我們這一邊），是為敵人的邪惡所保證的，而敵人被認為是與邪惡一體的、是魔鬼的化身”[1]。因此，對阿富汗和伊拉克用兵，還有可能發(fā)生的伊朗戰(zhàn)爭一都被認為是美國的自我防御或“對犯罪的正當懲罰”

從廣義上看，布什政府將“9·11”事件定義為全球恐怖主義，將許多來自土耳其、中東、東南亞的移民視為恐怖分子，以使反恐戰(zhàn)爭合法化。在國內(nèi)，因恐怖襲擊導致的國民不安心理的增長促進了政府情報業(yè)務的開展。美國政府通過監(jiān)聽、虐待等手段確定或追蹤相關“敵人”，導致國內(nèi)彌漫著懷疑和恐慌的氛圍，唯恐身邊存在著“敵人”。這種做法的直接影響就是美國政府把不聽從其命令的民眾當作與某個恐怖組織有聯(lián)系的反叛分子，把包庇“敵人”的民眾當成全民公敵。劇中在以韋爾奇為代表的美國公職人員的言語里，愛瑪、弗蘭克和海恩斯就被定義成了與政府作對的“敵人”。韋爾奇向愛瑪反復確認海恩斯的藏身之處，而愛瑪閃爍其詞的回答讓韋爾奇威脅道，若她有意包庇罪犯，則會“讓她的房屋毀于一旦”：“你心里清楚，我們（政府）極為擅長‘引蛇出洞’。這對我們來說輕車熟路。只需一個電話，你的這間小廚房就會被一枚從天而降的掩體炸彈炸成碎片”[7]175

除了對普通民眾實施威脅外，他們也會對其進行洗腦。在弗蘭克選擇賣掉小母牛后，愛瑪質(zhì)問其為何聽信韋爾奇的言論時，他回答說“韋爾奇的行為是為了國家的安全著想”[7]201。韋爾奇用語言把民眾建構成“敵人”，直指不為國家發(fā)展做貢獻就是全民公敵。謝潑德描寫弗蘭克一邊說著話，一邊“痛苦地瞞著，弓著腰，走向地下室的樓梯”[7]224。弗蘭克的身體狀態(tài)暗示著他一定遭受了某種折磨，從劇情后續(xù)發(fā)展中得知弗蘭克受到了性虐待。后“9·11\"時代，受布什的許可，中央情報局和美國司法部公然違反《日內(nèi)瓦公約》，對大量被定義為“敵方戰(zhàn)斗人員”的美國民眾實施酷刑，這些日后被披露的酷刑包括“水刑”“睡眠剝奪”和“陰莖電擊”等。海恩斯就遭受了電線纏在陰莖上的酷刑，以至于一聽到別人叫自己的名字便全身抽搐。謝潑德劇中的這些內(nèi)容反映了當時發(fā)生在阿布格萊布和關塔那摩兩座監(jiān)獄里戰(zhàn)俘的悲慘遭遇。在阿布格萊布監(jiān)獄里，伊拉克戰(zhàn)俘受到虐待的場面被媒體公開，裸體男性囚犯受到一系列“身體虐待和性侮辱”[10]

四、結語

謝潑德《震驚狀態(tài)》和《地獄之神》兩部劇作反映美國政府在冷戰(zhàn)和后“9·11”時代通過建構“敵人”來實行軍國主義，以實現(xiàn)維護其全球霸權主義的野心，把“敵人\"抽象化在全國范圍內(nèi)營造敵人無處不在的恐慌氛圍，借此對民眾實行洗腦教育和管制，煽動好戰(zhàn)情緒。在把“敵人”進行非人化后，謝潑德認為美國政府把“敵人”進行了具象化，他們既指代違抗政府命令的美國普通民眾也指“邪惡軸心國”[2]，其中就特指已經(jīng)對其發(fā)起了軍事打擊的伊拉克。謝潑德把歷史事件融入美國普通白人群眾的生活中，在戰(zhàn)爭的宏大背景下，關注個體的命運。上述兩劇是謝潑德在創(chuàng)作生涯后期緊密關注全球發(fā)展，展現(xiàn)其全人類情懷的扛鼎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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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孫倩（1996—），女，漢族，四川內(nèi)江人，單位為，研究方向為美國文學和英美文化。孫文權（1970一），男，漢族，四川內(nèi)江人，教師，研究方向為英語基礎教育。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