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D922.28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916(2025)15-0056-04
Study on the Concurrence of Insurer’ s Right to Terminate and Right to Rescind
Hu YifanYu Xiaoyu (School of Business,Xinyang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College,Xinyang 464000)
Abstract:Incasesof theinsured’s“fraudulentmsrepresentatio”,aconcurencearisesbetweentherighttoteminateunderAticle 16ofthensuranceLawandtheighttoresindunderArticle48oftheCilCode.Currntlawsandjudicialinterretatioslackclear guidance,leadingtoinconsistentjudicialstandads.esetoightsareidependentlegalsysteswithignificantdiferencesiosti tiverequirements,egulatorysopeandlgalconseuences,andtesimpleaplicatioof teprinciplethat“speciallawprevailsovergenerallaw”isiaatesrsgstsatfrosiofsiolialiteisldaify theapplicatioofteisuer’sighttoesdlltheoiceetwticle6ftesuanceLticle48ofelode andaendt“igtinate”intsuaceLwto“righttosind”,ostoesolegaloictsalanethiteetsfu ers and the insured,and achieve unified and fair legal application.
Keywords:insurance termination;contractrescisionright;institutional concurrence;fraudulentmisrepresentation
在現代保險法律體系中,保險合同的訂立與履行是基于雙方當事人誠實信用原則的嚴格遵循。然而,在實踐中投保人因各種原因未能如實履行告知義務的情形時有發生,其中“欺詐性誤述”尤為引人關注。這種行為不僅可能影響保險合同的有效性,還可能引發保險人解除權與撤銷權的競合問題。隨著《民法典》的實施以及《保險法》的完善,如何在保險合同領域協調二者的關系,成為亟待解決的重要課題。
保險人解除權與撤銷權的競合問題,涉及《保險法》與《民法典》的銜接與協調。一方面,《保險法》第十六條明確規定了投保人違反告知義務時保險人的解除權;另一方面,《民法典》第一百四十八條賦予受欺詐方以撤銷權。在“欺詐性誤述”情形下,二者可能同時適用,導致法律適用上的沖突與混亂。我國現行法律及司法解釋尚未對此作出明確規定,司法實踐中裁判標準難以統一,這不僅影響法律的權威性,也對保險人與投保人之間的利益平衡構成挑戰。
本文旨在通過對保險人解除權與撤銷權競合問題的深入研究,探討其在法律適用上的困境與解決路徑。通過對《保險法》第十六條與《民法典》第一百四十八條的關系進行辨析,從“制度競合”的視角出發,提出合理的法律適用建議,以期為完善我國保險法律制度、統一司法裁判標準提供參考。
一、觀點評述
在保險人解除權與撤銷權競合問題的討論中,主要存在“排除適用說”和“選擇適用說”兩種觀點,二者在理論依據和實踐適用上均存在顯著差異。
(一)排除適用說
排除適用說主張在保險人解除權與撤銷權競合時,優先適用《保險法》第十六條,排除《民法典》第一百四十八條的適用。一是《保險法》作為調整保險合同關系的特別法,相對于《民法典》具有優先適用性。《保險法》第十六條對投保人違反告知義務的情形進行了專門規定,而《民法典》第一百四十八條則是一般性的欺詐撤銷權規定。根據“特別法優于一般法”的原則,應優先適用《保險法》第十六條[1]。二是《保險法》第十六條引入了不可抗辯條款,規定保險人在合同成立之日起兩年內未行使解除權的,不得再解除合同。如果允許保險人同時享有撤銷權,則可能導致不可抗辯條款的立法目的落空[2]
(二)選擇適用說
“選擇適用說”則認為,《保險法》第十六條與《民法典》第一百四十八條并非特別法與一般法的關系,而是兩種相互獨立的法律制度,應允許選擇適用。一是兩者構成要件存在差異。《保險法》第十六條的適用前提是投保人違反告知義務,且該義務以保險人的詢問為前提;《民法典》第一百四十八條的欺詐撤銷權則不以詢問為前提,欺詐行為的表現形式更為多樣[3]。二是二者在調整范圍上存在交叉關系,并非包含關系。只有在“欺詐性誤述”的情形下,二者才會發生競合。三是充許選擇適用可以為保險人提供更靈活的法律保護,尤其是在投保人存在惡意欺詐時,撤銷權的適用能夠更好地制裁欺詐行為。
我們認為,兩種觀點的分歧本質上在于對《保險法》與《民法典》關系的理解,以及對保險合同特殊性的認識。“排除適用說”強調保險法的特殊性和不可抗辯條款的立法目的,而“選擇適用說”則更注重法律制度的獨立性和靈活性。在司法實踐中,如何平衡二者的關系,仍需進一步的探討和明確。
二、《保險法》第十六條與民法中欺詐規定的關系辨析:特殊和一般
《保險法》第十六條關于違反告知義務的規定與民法中欺詐的規定是否構成“特殊”與“一般”的關系,是“排除適用說”與“選擇適用說”的關鍵分歧。因此,有必要對二者的關系進行辨析。
(一)違反告知義務與欺詐行為的構成要件比較
在構成要件方面,合同當事人行使欺詐撤銷權需具有以下要件:(1)行為人實施了欺罔行為,包括采用虛構、隱瞞、利用對方錯誤等手段;(2)欺詐者在主觀上必須具有惡意,即故意使對方陷入錯誤并作出錯誤的意思表示;(3)合同的訂立必須受到欺詐行為的直接影響,即欺詐行為與合同的訂立存在直接因果關系。相比之下,《保險法》中違反告知義務的構成要件則有所不同:(1)在客觀上,投保人未履行如實告知義務,隱瞞了相關信息,且這種隱瞞通常以保險人的詢問為前提;(2)在主觀上,投保人需存在過錯,包括故意隱瞞或因重大過失未如實告知;(3)在因果關系上,隱瞞的重要事實必須足以影響保險人是否承保的決定,即“誤述”與訂立合同之間具有因果關系。
從因果關系來看,兩者均要求行為與合同訂立之間存在直接聯系,但具體表現形式有所不同。欺詐行為強調欺詐手段對合同訂立的直接影響,而違反告知義務則側重于隱瞞信息對保險人承保決定的影響。在客觀要件上,欺詐行為的表現形式更為多樣,既可以是隱瞞信息,也可以是主動虛構事實或利用對方錯誤;違反告知義務則以保險人的詢問為前提,僅限于隱瞞重要信息。欺詐行為更具有主動性,違反告知義務則更多體現為被動隱瞞。
在主觀構成要件方面,欺詐行為要求行為人具有惡意,即故意使對方陷于錯誤并從中獲利,違反告知義務則要求投保人存在“故意”或“重大過失”。“重大過失”是指未盡到一般人應有之注意義務,而故意則是明知隱瞞事實會誤導保險人,仍選擇隱瞞。欺詐行為中的“惡意”不僅要求隱瞞的故意,還要求行為人具有使對方陷于錯誤并訂立合同的主觀意圖,而違反告知義務中的“故意”則更多體現為對重要事實的隱瞞。簡言之,欺詐行為中的“惡意”是“故意”的一種,但并非所有“故意”都構成“惡意”。因此,《保險法》第十六條并非《民法典》第一百四十八條的特別規定,兩者在構成要件上存在顯著差異。
(二)違反告知義務與欺詐行為的調整范圍比較
《保險法》第十六條與《民法典》第一百四十八條的調整范圍存在交叉關系,但并非包含關系。首先,并非所有欺詐行為都屬于違反告知義務的行為。欺詐行為的表現形式多種多樣,包括隱瞞足以影響保險合同締約決定以外的其他信息、虛構事實或利用對方錯誤等,這些行為并不一定涉及告知義務的違反。其次,違反告知義務的行為不一定構成欺詐行為。違反告知義務既可以基于故意(包括欺詐故意和其他故意),也可以基于重大過失。只有在基于“欺詐性誤述”的情形下,違反告知義務的行為才構成欺詐行為,此時《保險法》第十六條與《民法典》第一百四十八條的調整范圍才會發生重合。在基于過錯違反告知義務的情形下,該行為僅受《保險法》第十六條的調整,不發生競合。
根據特別法與一般法的關系原理,特別法應當是對一般法的特殊規定,其調整范圍應完全包含于一般法的調整范圍之內,即一般法的調整范圍是特別法調整范圍的“母集”。然而,《保險法》第十六條與《民法典》第一百四十八條的調整范圍是交叉關系,而非包含關系。因此,從調整范圍的角度來看,《保險法》第十六條并非《民法典》第一百四十八條的特別規定。
(三)小結
綜合《保險法》第十六條與《民法典》第一百四十八條在構成要件、調整范圍方面的差異,可以明確:保險法中違反告知義務與民法上欺詐規定非特別與一般關系。因此,“排除適用說”的假設前提并不成立。
三、保險人解除權與撤銷權競合:制度競合視角的分析
既然基于“一般法與特別法”的角度不能解決違反告知義務與欺詐行為的關系問題,那么從“制度競合”的角度或許可以帶給我們一些啟發。
(一)“制度競合論\"分析
“制度競合”是指同一事實分別滿足同一法律體系中兩個不同制度的構成要件,其成立需滿足以下條件:同一事實分別符合兩個制度的構成要件;兩個制度是獨立的、不同的制度;兩個法律制度屬于同一法律體系內部。
欺詐性“誤述\"行為完全滿足以上三個條件,會產生制度競合。首先,欺詐性“誤述”行為既符合《保險法》第十六條中解除權的構成要件,也符合《民法典》第一百四十八條中撤銷權的構成要件。其次,保險告知義務制度旨在輔助保險人進行風險評估,而欺詐撤銷制度則側重于保護意思表示的自由。兩者在立法目的和制度基礎上存在顯著差異,是兩個獨立的制度。最后,盡管《保險法》屬于商法范疇,但其關于保險合同成立的部分屬于民法意義上的制度,兩個制度同屬于一個法律體系。
按照“制度競合論”的觀點,同一事實分別符合兩個不同制度的構成要件時,可以“擇一”適用。因此,在欺詐性“誤述”情形下,保險人可以選擇適用《保險法》第十六條的解除權或《民法典》第一百四十八條的撤銷權。然而,在選擇適用《民法典》撤銷權的情形下,請求權的除斥期間為一年;在選擇適用《保險法》解除權的情形下,可抗辯期間為兩年。不同規范對同樣的事實做出了不同的判斷,就存在著“評價矛盾”的現象[4]
那么,這種矛盾是否合理?筆者認為是合理的,主要有以下兩方面的原因。一是證明責任的差異。認定欺詐行為成立時,保險人需承擔更重的證明責任,而違反告知義務的認定相對簡單。根據權利與責任相適應的原則,法律應給予保險人更多的保護。二是主觀惡意程度的不同。基于投保人主觀惡意程度的不同,法律應對保險人進行不同程度的保護。在投保人因過錯違反告知義務時,應保護投保人和被保險人的利益;而在投保人存在欺詐時,法律應制裁其行為。
(二)制度競合視角下的法律適用分析
為實現法律適用的統一性和公平性,應根據投保人主觀惡意的不同,對法律適用進行具體分析和分類處理。當投保人因一般故意或重大過失違反告知義務時,其主觀惡意程度較低,此時不發生制度競合,應僅適用《保險法》第十六條之規定。當投保人存在欺詐故意,即通過隱瞞、虛構或誤導性陳述使保險人陷入錯誤認識時,其主觀惡意程度較高,行為性質更為惡劣。此時,應允許保險人選擇適用《民法典》第一百四十八條規定的撤銷權。撤銷權的適用不僅能夠制裁欺詐行為,還能為保險人提供更靈活的法律保護,彌補不可抗辯條款對保險人權利的限制。通過上述分類處理,既能體現對不同主觀惡意的精準規制,又能平衡保險人與投保人之間的利益關系,從而實現法律適用的統一性和公平性。
四、保險人解除權與撤銷權競合的立法建議(一)《保險法》第十六條“解除權”改為“撤銷權”
《保險法》第十六條第二款規定在投保人違反告知義務的情形下,保險人享有解除權是不妥當的,應該改為保險人有權撤銷合同,原因如下。
首先,《保險法》該款規定與我國《民法典(合同編)》關于合同解除的規定并不契合,反而更契合《民法典》第一百四十七條和一百四十八條關于“重大誤解”和“欺詐”的規定。針對保險人的提問,投保人未如實述答,隱瞞對保險費率確定和保險合同訂立有重大影響的信息,以至于保險人對保險目的物風險產生錯誤認識或重大誤解,這正符合對“欺詐”或“重大誤解”的認定。
其次,《保險法》規定保險人有權解除合同,不利于保護被保險人的利益。合同解除權即終止合同的權利,它是一種自立救濟方式,以通知的方式而非訴訟的方式行使。若保險人動輒就可以通知的方式解除合同,將使保險合同關系處于不穩定的狀態并損害被保險人的利益,這不符合保險法的立法目的。
最后,從比較法的角度,將“解除權”改為“撤銷權”也是有必要的。因為被奉為圭桌的英國《保險法》就規定:“被保險人未盡披露義務或實答義務時,保險合同可以被撤銷。”因此,規定投保人在違反告知義務時保險人有權“撤銷合同”,將有利于保持《保險法》與《民法典》的契合,有利于保護被保險人的利益,有利于保持與國際先進立法的一致性[5]。因此,建議將《保險法》第十六條中的“解除權”改為“撤銷權”,以更好地與《民法典》銜接,保護被保險人的利益,并與國際先進立法保持一致。
(二)通過司法解釋規范競合的適用原則
雖然《保險法》是《民法典》的特別法,但在欺詐性誤述的情形下,二者并非簡單的特別法與一般法關系。建議在《保險法司法解釋》中明確二者為獨立制度,允許并存適用。根據投保人主觀惡意的不同,將違反告知義務的行為劃分為“基于欺詐的故意”“基于其他故意”和“基于重大過失”三種情形,適用不同的法律。比如,在投保人因重大過失或非欺詐性故意違反告知義務時,不發生制度競合,僅適用《保險法》第十六條規定的解除權;在投保人有欺詐故意的情形下,就產生制度競合,應允許投保人在不可抗辯期間經過之后,選擇適用解除權或撤銷權,這樣可以發揮《民法典》第五十二條第一款的修正作用,實現法律的公平性。
五、結語
通過對保險人解除權與撤銷權競合問題的系統研究,明確了《保險法》第十六條與《民法典》第一百四十八條在“欺詐性誤述”情形下的關系:二者并非特別法與一般法關系,而是相互獨立的法律制度。這種獨立性不僅體現在構成要件和調整范圍的差異上,還體現在其立法目的和制度功能的分野。因此,依據“特別法優于一般法”的原則適用保險法解除權,既不符合法律邏輯,也難以實現保險人與投保人之間的利益平衡。
從“制度競合”的視角出發,提出了分類處理的法律適用建議。當投保人因一般故意或重大過失違反告知義務時,應僅適用《保險法》第十六條;當投保人存在欺詐故意時,則應允許保險人選擇適用《民法典》第一百四十八條規定的撤銷權。這種分類處理方式,既能精準規制不同主觀惡意的行為,又能兼顧保險合同的穩定性和被保險人的利益保護,從而實現法律適用的統一性和公平性。
同時,建議將《保險法》第十六條中的“解除權”改為“撤銷權”,以更好地與《民法典》銜接,并通過司法解釋明確二者為獨立制度,允許并存適用。這一建議不僅有助于解決法律適用上的沖突,還有助于提升我國保險法律制度的科學性,促進保險市場的健康發展。
參考文獻:
[1]金東輝,李佳棟.我國保險解除權與合同撤銷權之競合困局與解決進路[J].鄭州航空工業管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3):53-59.
[2]肖昕.論投保欺詐行為的法律規制:以保險人解除權與撤銷權的適用為視角[J].保險職業學院學報,2021(4):81-87.
[3]于海純.保險人撤銷權:保險法中的一個制度選擇及其合理性追問[J].中國法學,2020(4):283-302.
[4]劉勇.論保險人解除權與撤銷權的競合及適用[J].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版),2013(4):29-35.
[5]馬寧.保險法解除權與民法撤銷權制度競合的體系規整[J].法學,2024(2):102-117.
作者簡介:忽一帆(1997—),女,漢族,河南南陽人,信陽職業技術學院商學院助教,研究方向為民法學。余曉宇(1994—),女,漢族,河南信陽人,信陽職業技術學院商學院助教,研究方向為管理學。
(責任編輯:王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