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H059;I04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916(2025)15-0153-04
AnInterpretation of the “Looking-glass Self\"’ Phenomenon in Classical Translation and Dissemination
- Taking The Epic of Bacuqloxgdoh as an Example Huang Yanjie (School of EuropeanandAmerican Languagesand Cultures,Guangxi UniversityofForeignLanguages,Nanning 530222)
Abstract:ThisstudydeplyexploresthecuturaluniquenessofTheEpicofBacuqloxgdhandthechalengesfacedinitstraslation process,andaalyesthspecificanifestatisaddualfectsofte“ookinggselfpenmenoninthetranslationandissa tionofthisepic.Thesudyrevealstattheculturaluniquenessoftepicisprimarilyembodiedintesacrednessandoraltransiioof itstext.Amongtese,theuntraslatabilityfdivinenamesandosmologicalviews,asellastelssofologicalmetaphosdurige translatioprosssiteolsiialaarocsofsalasd ination,thetraslator’ulturalbackgroundandvaluejudgmentsforte“self-iror”,iletereader’sreceptivecontetcostiute the“other-miror”,bothofhichjointlycontributetothe“okingglasselfphenomenon.Ontheonehand,uetoculturaldiereces, theclaicysufefroualdisotinteprocsof rslationnddsseatioadngteductioiitslalalueOn theotherhandoughthrslator’seatieproesingnddaptatioculreiseproducedndioatedievig mentinculturalvalue,therebyformingthe“dualmirorimage”efectofthe“lokingglasselfphenomenon.Thispenomenonreveals theessenceof translationthatis,itisnotasimplecodeswicing,butadyamicprocesshereculturalsubjectsreflectontselves and reconstruct meaning through the mirror of the other.
Keywords:classical translation and dissemination;looking-glass self; The Epic of Bacuqloxgdoh “鏡中我”理論是由美國社會學家查爾斯·庫利在其著作《人類本性與社會秩序》(Human Nature and the SocialOrder)中首次提出的,強調人們在互動中如何形成對自己的認知,以及這種認知如何進一步塑造和影響個體的社會行為[1]。現,分析典籍譯介中的“鏡中我”現象。
一、“鏡中我”理論
在典籍翻譯中,譯者作為原文本與目標語讀者之間的橋梁,其翻譯過程實質上也是一種互動過程。譯者通過理解原文本的文化內涵、語言風格等,同時在目標語語境下進行表達,這一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受到自身文化立場和意識形態的影響。因此,譯者的翻譯作品不僅是對原文本的再現,也是其自我文化認知的一種體現。
首先,譯者的文化背景、價值判斷構成“自我之鏡”,即譯者的主體性。譯者在進行翻譯時,總會不自覺地將自己的文化觀念、審美趣味以及思維方式融入其中,使得譯文帶有鮮明的個人色彩和文化烙印。其次,讀者接受語境構成“他者之鏡”,即目標語文化期待。譯者在進行翻譯時,必須充分考慮目標語讀者的文化背景、閱讀習慣和審美期待,以確保譯文能夠被讀者所接受和理解。這種對讀者接受語境的關注和適應,使得譯文在保持原文本意義的同時,呈現出符合目標語文化特色的表達方式。最后,譯介中的“雙重鏡像”,即譯文是兩種文化視角的交叉投射。在翻譯過程中,譯者既要在“自我之鏡”中審視和反思自己的文化立場和翻譯策略,又要在“他者之鏡”中關照和適應目標語讀者的文化期待和接受心理。這種“雙重鏡像”的效應,使得譯文成為兩種文化相互映照、相互交融的產物,既保留了原文本的文化精髓,又融入了目標語的文化元素。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翻譯的文化論興起,文化操控學派代表人物安德烈·勒菲弗爾(AndreLefevere)在與英國學者巴斯奈特合編的《翻譯、歷史與文化論集》一書中指出:“翻譯是一個渠道,通過這個渠道,外來影響可以滲透到本土文化中,挑戰傳統,甚至能夠顛覆它”[2]。1992年,勒菲弗爾在專著《翻譯、改寫以及對文學名聲的控制》中對改寫理論做了更深人的論證,并指出:“改寫是在特定的意識形態和/或詩學潮流的制約下產生的,或是為其服務的”[3]。這一觀點與“鏡中我”的視角不謀而合,即譯者在跨文化轉換中既是原文本的解讀者,也是目標文化的代言人。“改寫理論”與“鏡中我”視角在探討翻譯活動的本質時展現出高度的契合性,它們都強調翻譯過程中的文化權力協商、譯者的主體性和解讀性,以及翻譯作品作為目標文化一部分的屬性。
二、《布洛陀史詩》的文化獨特性與翻譯挑戰
(一)文本的“神圣性”與\"口頭性”
《布洛陀史詩》是我國壯族麼教經典,與宗教儀式緊密綁定,常被用于吟誦與祭祀活動中。史詩中的語言、意象和故事往往與特定的宗教儀式或信仰相關聯,共同構成了壯族人民的宗教生活和精神世界。該史詩以古壯字抄本和口頭傳唱形式并存,內容涵蓋創世神話、倫理規范與自然崇拜,語言具有鮮明的程式化表達特點,如重復句式、對仗結構等。這些特點使得史詩在口頭傳唱過程中更加易于記憶和傳播,同時也增強了其韻律感和音樂性,這種傳播方式使得史詩在傳承過程中保持口頭文學的特性。此外,史詩中充滿具有壯族特色的本土文化符號,如“敢壯山”“也洛甲”等專屬意象,這些符號不僅是壯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史詩獨特性和文化價值的重要體現。
(二)跨文化翻譯的核心難點
《布洛陀史詩》的跨文化翻譯面臨著多重難點。首先,神名與宇宙觀的不可譯性。例如,壯族神話體系中的“布洛陀、也洛甲”等主體神話人物,火神、水神、樹木神等自然崇拜對象,以及三界說等宇宙觀,都是壯族文化的獨特組成部分。這些文化特色詞的翻譯需要譯者深人了解壯族文化,并找到在英語或其他目標語言中能夠準確傳達其含義和象征意義的表達方式。其次,生態隱喻的流失。《布洛陀史詩》反映了壯族先民原生態的信仰觀念、生活哲理、道德觀念等,這些觀念與壯族的歷史背景和社會語境密切相關。譯者需要深入了解壯族的歷史文化和社會背景,以準確理解史詩中的隱含意義和象征意義。另外,譯者還需要考慮自標語言讀者的文化背景和認知習慣,以確保翻譯能夠引起讀者的共鳴和理解。
三、“鏡中我”現象在《布洛陀史詩》譯介中的具體表征
(一)民族文化身份的鏡像折射
典籍翻譯過程中,有很多民族物質層次的產品、制度層次的民俗以及心理層次的認知,在目標語言中常常找不到對應表達,具有很強的抗譯性,因此在翻譯成自標語言的過程中,文化意象會發生不同程度的折射與變形[4]。民族文化身份是一個民族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通過共同的語言、宗教信仰、風俗習慣、價值觀念等因素形成的,對該民族文化的認同和歸屬感。它不僅是民族成員對自我身份的認知和定位,也是民族凝聚力和文化認同感的重要體現。民族文化身份作為一種心理層次的認知,在翻譯實踐中存在著相當的難度。
例如,《布洛陀史詩》作為壯族創世史詩,其核心是壯族神譜體系與宇宙觀的表達。在翻譯過程中,如何通過目標語(如英語)再現壯族“神”的獨特性,成為“鏡中我”現象的核心問題。在壯族神話中,布洛陀經常以智慧和神力幫助人類解決洪水、干旱、瘟疫等災難,并教導先民們耕種、建房、制陶等生存技能,是壯族民族文化身份的象征。典籍中的重復句式“布洛陀就這樣說”“也洛甲就這樣講”[5]63,則體現了布洛陀和也洛甲作為族群長者和智者的身份地位,先民們遇事常“求教于布洛陀”,凸顯了壯族民眾將布洛陀視為集體智慧、意志和價值導向的共識,蘊含了民眾對布洛陀的深切信任和依賴心理,體現了壯族民眾向布洛陀“匯聚”的“統一”共同體思想。
在典籍的英譯本中,上述重復句式分別被歸化翻譯成“Baeuqloxdoh gives them the advice”“And Meh-loegyap offrs them the help”[5]63,“giveadvice\"和\"of-ferhelp”,此類表達在《圣經》多有出現。在基督教信仰中,耶穌基督是上帝的兒子,被視為救世主。他通過教導、神跡、治病救人等方式,展現了愛、寬容和救贖的道理。該譯文的歸化策略成功展現了布洛陀作為壯族人民智慧祖神的形象,但由于西方國家基督教或多神教的文化預設,可能會削弱布洛陀和也洛甲作為族群的老者和長者的民族文化身份,使得目標讀者忽視其兼具祖先崇拜與自然神性的復合特征,且文本的口頭性也被消解了。
(二)文化符號的鏡像重構
在文學作品的翻譯和推廣過程中,由于中西文化背景的差異,某些在中國文化中富有特定象征意義的文化符號,在目標語文化中可能具有截然不同的含義或完全缺失對應的表達。譯者需要深人挖掘其背后的文化內涵,尋找在目標語文化中能夠引發共鳴的表達方式,將原文中的文化符號映照到新的語境中,進行一種“鏡像重構”。通過這種“鏡像重構”,原本在異質文化中難以理解的文化符號,得以在目標語文化中找到新的表達形式,成為連接兩種文化的橋梁。
例如,在壯族文化中,史詩中的“圖額”是壯語語音,多解釋為鱷魚或蛟龍,是江河湖泊主管大神,被視為水界的守護神[5]14,具有善良、守護的象征意義。它不僅是自然力量的象征,也是壯族人民對水域生態和漁業豐收的祈愿。在英語中,“dragon”通常被描繪為邪惡、兇猛的生物,與壯族“圖額”的善靈屬性截然相反。這種意象的置換可能導致讀者對原文的誤解,將“圖額”視為一個惡意的存在。在譯文中,譯者采用異化策略,將“圖額”翻譯為“Ngieg”[5]14,保留了源文壯語的語言和文化特色,讓讀者感受到異國風情。同時,譯者在譯本中通過注釋補充說明“圖額”的善靈屬性,明確其與西方“dragon”的差異。這一策略本質上是將“他者之鏡”轉化為文化對話的橋梁,避免鏡像的單一化折射,實現文化符號的鏡像重構。
四、“鏡中我”現象的雙重效應
(一)文化折扣
“文化折扣\"概念由霍斯金斯和米盧斯在1988 年首次提出,指因文化背景差異,國際市場中的文化產品不被其他地區的受眾認同或理解,而導致其價值的減低[。文化結構差異是導致出現文化折扣現象的主要原因,該現象不僅是對異己性價值的批判或忽視,更是雜糅語境中對自身話語重構的方式。在典籍譯介中,文化折扣現象主要表現為語言與符號層面的文化缺失、價值觀與思維模式的差異等。
例如,壯族民間有認寄父寄母的習俗,通常是身體多病、八字命薄的人,會到人丁興旺、八字符合的人家去認寄父寄母以求平安,這與流傳已久的“拜干親”有諸多共同之處,是一種幼兒保育傳統和民間習俗。在《布洛陀史詩》的英譯本中,“老寄父”和“老寄母”分別被翻譯成了“godfather”和“godmother”,即“教父”和“教母”[5]4。從社會功能方面看,西方國家的“教父”“教母”與壯族的“寄父”“寄母”都是建立在非血緣關系上的情感紐帶,旨在通過一種特殊的關系,為孩子或年輕人提供關愛、指導和支持,有助于加強家庭之間的聯系,促進社會的和諧。然而,從文化和宗教層面看,西方的“教父”“教母”與基督教的洗禮儀式緊密相連,具有濃厚的宗教色彩,是基督教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壯族的“寄父”“寄母”更多地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宗族觀念、人情味和民間信仰。從翻譯角度來說,譯者選用了歸化加注釋的翻譯策略,雖然有助于目標讀者接受譯文,但卻因為目標讀者的文化預設而未能實現文化對等,導致一定程度的文化折扣。
(二)文化增殖
在“鏡中我\"效應中,文化增殖現象體現為個體在形成自我認知的過程中,通過與他人交往和互動,不僅加深了對自身文化的理解和認同,還促進了文化的傳播和交流,使文化價值得到提升[7]。從跨文化傳播的角度來看,文化增殖是一種文化的再生產和創新。通過文化增殖,文化能夠不斷適應時代需求,進行自我更新和完善。在翻譯活動中,譯者根據自己的理解和評價對文化信息進行加工和改造,從而在譯文中賦予文化新的意義和價值,伴隨著文化的傳播,就會出現文化增殖。
例如,花婆信仰是壯族民間信仰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歷史淵源可追溯到母系氏族公社時期。根據民間傳說,壯族始祖也洛甲是從花朵中生出來的,后來主管賜花送子之事。所有的人都是從也洛甲花園中的花轉到世上來的,因此也洛甲被奉為花婆神,也被稱作“圣母”“花王圣母”“花母娘娘”等。花婆信仰是壯族先民植物圖騰崇拜的遺風,反映了壯族人民對生命的敬畏和對生育的崇拜。越南的儂、岱民族也有相似的花婆信仰,他們認為花婆圣母支配著人間的生育大事。女子婚后必須舉行架橋求花儀式,懷孕是花婆神賜的花,并且花婆保佑著孩子的健康成長[8]。在《布洛陀史詩》的越譯本中,譯者通過運用歸化策略,將廣西壯族民間傳說中的“花婆”翻譯為“HoaBa”[9],對應越南民間傳說中的“花婆圣母”,成功地傳遞了典籍中隱含的文化預設。
中越兩國少數民族共有的花婆信仰與原始農耕社會的植物圖騰崇拜密不可分,植物圖騰崇拜源自“樹生人”的觀念,比如云南的拉祜族人稱自己是“葫蘆里誕生的民族”。植物圖騰崇拜象征人類與自然的聯系,相較于北方地區,南方的植物圖騰數量更為繁多,內容也更為豐富。這種地域性的差異,很大程度上是由南北方地理環境上的顯著不同,以及人們在生產生活方式上的差別所共同塑造的。中越兩國山水相連、地域相近、文化相融,在植物圖騰崇拜這一文化現象上,也展現出諸多相似之處,共同見證了人類對于自然界的崇敬與依賴。通過“他者文化之鏡”的折射,中國與越南的植物圖騰崇拜敘事形成對話,凸顯人類文明的共性,實現跨文化共鳴與文化增殖。
五、結語
《布洛陀史詩》的譯介實踐表明,譯者需在“文化忠實”與“創造性重寫”之間尋求平衡,不僅要忠實于原作的文化內涵和民族特色,還要充分考慮目標語言的表達習慣和讀者的接受心理,將翻譯視為霍米·巴巴(HomiBhabha)所說的“第三空間”。在這一空間中,譯者既是文化的傳遞者,也是文化的創造者。他們需深入挖掘原作的文化底蘊,理解其背后的歷史、宗教、習俗等復雜因素,同時以創新的思維將這些元素融入目標語言之中,使之在新的文化環境中煥發新的生命力,不斷審視并反思譯介中的“鏡中我”現象,使典籍譯介成為一種復雜的文化交流和碰撞過程。既需要通過“他者文化之鏡”來反觀自身文化,又需要通過“自我之鏡”,將自我文化視角融人譯文,構建“雙重鏡像”,以實現跨文化的有效溝通和理解。
參考文獻:
[1]查爾斯·霍頓·庫利.人類本性與社會秩序[M].包凡一,王湲,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15:119.
[2]安德烈·勒菲弗爾.翻譯、歷史與文化論集[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4:2.
[3]安德烈·勒菲弗爾.翻譯、改寫以及對文學名聲的控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4:5.
[4]王樹槐.學術定勢折射的多棱文化鏡像:《阿Q正傳》三個譯本的文化折射率與譯者學術定勢比較[J].外語研究,2019(5):70-76.
[5]韓家權,等.布洛陀史詩:壯漢英對照[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2012.
[6]陳文泰,孫仲伯,李衛東.權力讓渡、話語沖突與空間建構:跨文化傳播中多級文化折扣的邏輯理路[J].新聞與傳播研究,2024(10):38-53,127.
[7]歐陽文萍.現代茶典籍翻譯障礙點的互文性解析與文化增值研究[J].福建茶葉,2017(9):378-379.
[8]翟鵬玉.那文化花神信仰與中國一東盟的社會理解性交往模式[J].東南亞縱橫,2007(11):61-64.
[9]潘其旭,韋長福,等.布洛陀史詩:壯漢越對照[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2018:236.
作者簡介:黃艷杰(1986—),女,壯族,廣西河池人,廣西外國語學院歐美語言文化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文學翻譯。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