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G649.29;K26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916(2025)15-0001-04
\"Emphasizing Science and Suppressing Liberal Arts\": The Policy Orientation and Public-Opinion Interaction of the Nationalist Government' s Higher Education During the Total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
Zhang Zihao (College of History and Museology,NanjingNormal University,Nanjing 210023)
Abstract:Aftertheoutbreakof theWarofResistanceagainstJapaneseAggresion,theNationalistGovermmentfacedasevereresourcecrisis,cesitigadusmntsinishigheducatiopoliiesIn1938,CenLfusucedasinsteofEducatioFllowing Chiang Kai-shek'sdirectives,heimplementedamoreagresive“empasizingscienceandsuppessngliberalarts”’policythanuring WangShijie'stenure.Fourmeasueswereadopted:implementingaunifiedcolegeentranceexaminationsystem,establisingmorescience-orientedshools,introducingagovementfunddpolicyfavoringsiencesudents,andreatingtheCentralCommitefoCostuc tion-EducationooperationTisolicwaspropelledbyteoveent’swillandthistiutisofigherducation’sdevelopntal needs.Intellctua’atiudeowadstiscyevodwihirimsancs,angingfroinitialaceseettersiio Theirmaindemandswerebetertreatmenandstatus.However,inthecontextofthewar,thesedemands,complicatedbyotherfactors, were hard to fulfill.
Keywords:the WarofResistanceagainst JapaneseAggresion;highereducationpoicies;“emphasizingsienceandsupresinglib eral arts\";intellectuals
1932年,陳果夫在中央政治會議上提出“徹底改造教育之新動議”,主張在十年內停止招收文法科學生,將其經費為農工科挪用[1]。自此,國民政府在高等教育領域形成了“重實抑文”的政策導向,并在抗日戰爭全面爆發之后由教育部部長陳立夫延續下來。學界對于此政策導向及其造成的輿論反應多有論及[2],且對中央大學的個例進行了探討[3],而對于抗戰期間此取向是如何進一步加強,以及國民政府逐漸將資源向實科傾斜過程中的輿論反應、政策調整等內容,則并未涉及過多。本文試從此角度,對這段歷史加以分析總結。
一、招生與資源:重實政策加強之體現
所謂“文科類”與“實科類”,與今日文科、理工科的分類相似。在國民政府教育部規定中,文、法、商、教育四科為文科類,理、工、農、醫四科為實科類。對于之前的結論,我們可以用數據做一個簡單的說明。在1948年時任國民政府教育部部長朱家驊主持編纂的《第二次中國教育年鑒》中,工、醫、農此類實用性學科的增長速度要遠遠超過文、法、教育此類理論學科的增長速度,這也體現出抗戰期間高等教育界確實有強化實用學科、削弱理論學科的趨勢,為實現這一趨勢的宏觀干預主要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一)實行統一招考制度
1938年,國民政府教育部決定在中央大學、浙江大學、武漢大學三校聯考的基礎上,實行全國統一的招考制度,在招生過程中學生被分為三組,第一組為文法商、史地學院各系;第二組為工學院各系;第三組為農學院各系[4]531。對于不同分組的學生,教育部在招生時有明顯偏向,如該部負責官員黃龍先所說,“統一招考是統籌全局的,對于全國大學的名額有明顯的籌劃今年增加工農的班級,就是一個例子。至于某科人數應加限制,某科人數應加擴充,都可根據實際需要來決定”[5]。論者在字面上已經表明,政策偏向的是實用學科一方。
(二)大量增設實科類學校
在全面抗戰爆發之后,教育部曾多次對大學的性質予以劃分。在1940年教育部制定的專科以上學校的分布原則中,陳立夫提出了“精設”完全大學、“普設”專門學院、專科學校的政策,各省都必須設立農、工、商、醫的國、省立學校各一所的原則[6]。在此種思想的主導之下,教育部增設了大量的專科院校、學校。從數據來看,1937—1945年,大學數量由35所變為38所,僅增加3所,在1941—1945年間的數量還呈現出減少的趨勢。而專科學校則從24所增加至52所,竟增加一倍之多,獨立學院也從32所增加至51所,足以看出教育部在增設院校時的偏重所在。
(三)出臺偏重實科學生的公費政策
1943年,教育部確定專科以上學校從1943年開始實行公費制,并著手制定對應的相關法則[7]。在新實行的公費辦法中,公費生被分為兩類,甲種公費生可以免除學費、膳食費,并分別補助其他費用;而乙種公費生僅僅免除膳食費。國立、省立專科以上學校新生,凡屬師范、醫藥、工各院系學生,全部為甲種師范生,理科院系學生 80% 為乙種師范生,農學院此比例降至 60% ,而文、法、商三院的乙種公費生比例僅僅占到了40%[4]53 。
(四)設立中央建教合作委員會
設立中央建教合作委員會的構想產生于1938年年初,此委員會同經濟、財政、教育等部門緊密相連,其目的就是通過財政支持,培養高等教育中的實科人才,以推動經濟建設。此委員會成立之后,便不斷通過會議決議推進實科教育發展,“本部近年對各省市公私立職業學校之設科,注重于工農兩類,廿六年度開始,并選定設有機械科之職業學校三十校,由中央分別給予補助,添置教學實習與研究設備,期于今后三年內完成各校最低限度之設備基礎,以造就多量應用技術人員”[8]
陳立夫執掌時期的教育部強化實科教育的主要措施如上所示。相比前任王世杰,陳立夫的政策更明顯地體現出對實科的重視,且對于教育的統治、干涉力度大大加強,這在讓許多教育界人士感到生存領域被侵犯的同時,也將攻擊的矛頭指向了陳本人和其代表的國民政府。
二、張力與迎合:重實政策加強的多重因素
陳立夫推行“重實抑文”政策時展現出過于強烈的個人色彩,導致教育界人士普遍認為繼續貶抑文科、增強實科政策的施行是出于他一人之見。陳立夫在北洋大學和匹茲堡大學采礦系的教育經歷,使得教育界認為其推行實科教育是出于自己的興趣和喜好。陳立夫在回憶錄中提到:“當時在國民參政會時期我擔任教育部長,一反學生念文法科多的傳統,在教育方針上使理工科學生多起來,由于國民參政會會員文法科出身占了十分之九,便質詢我說:‘是否你學工,便偏重理工人才的培育?'\"[9]295
實際上,這種“重實抑文”政策的興起在時間上由來已久,也是多方共同推動的結果,并非由陳立夫單獨支持可致。如前文所說,1932年陳果夫便已經提出在十年內停止招收文法科學生的動議,引起全國廣泛的討論。王世杰同樣在限制文法科政策的實行上發揮了重要作用,在接任教育部部長職位并查閱大學統計之后,他發現“全國文科大學生(文、法、商、教育等科)數額,占大學生總額約百分之七十,共約兩萬三千人”。因此,為改變這一現狀,應當立即采取措施,“務使各校自本年起招收文科新生嚴守一定之限制”[10] 。
為何這一政策在全面抗戰爆發后得以大大增強?蔣介石在國難思潮與國內教育現狀面前有自己的思考與應對措施。全面抗戰爆發后,在陳立夫的支持之下,蔣介石親自出任中央大學的校長[9]307-308。該學校素有國家最高學府之稱,蔣介石當校長象征著其對高等教育界掌控的進一步加強。蔣介石的選擇,并不只是因為中央大學的地位,還與它的學科特色有關。全面抗戰爆發之后,中央大學因為有較為堅實的實科基礎,成為政府撥款重點建設航空工程系、水利工程系的對象。蔣介石掌校后,規定此后撥發經費時不必再由行政院核定,直接交給國防最高委員會秘書處辦理,給中央大學帶來了更多的資源和資金[]
蔣介石給中央大學劃撥的資金并不是單純的補助,從學校的學科特點和撥發資金的機關來看,這更像是一種對實科較為發達的高校的投資。所以,這并不只是一個政策強加于教育界的單向過程,同時也包含著大學校方與學生為了爭取更多的資源而主動做出的努力。
三、政策導向的背后:輿論場上的風波
“重實抑文”政策的加強無疑給教育界輿論場造成了極大震動。在抗戰期間,此政策起初獲得了一些知識分子的支持,如時任省立安徽大學教授的陳東原對提倡自然科學和理工科、多設理工學院和學校的建議深以為然,認為理工科教育都是必不可少的,對“現在全國大學之院系,文理最多”的現狀表達不滿,認為“在民族存亡問題嚴重之今日,殊有重新予以估定之必要”[12]
隨著戰局逐步穩定,大規模會戰爆發次數減少,大后方秩序逐漸恢復。1940年之后,隨著大學遷移工作的漸次完成,許多知識分子開始改變自己的態度,反對“重實抑文”政策的聲音開始增長。上文提到的安徽大學教授陳東原在1939年時認為應多設自然科學與理工科、理工學校,但在出任高等教育司科長之后,對限制文法科政策的看法隨之轉變,“今日趨勢,所謂實科,已獨偏于工程技術,今者志愿習工者獨多,習農醫理者均甚少,對于國家需要,何能相合,又豈為限制文法科政策之本意?”[13]
無獨有偶,金陵大學教授、圖書館館長、文學院院長劉國鈞同樣多次在報紙上撰文強調這一觀點,“我所說的目前教育的危機這就是報考文理和師范學院的學生遠比報考農醫等實科的少,尤其足以使人驚詫的是投考工科的人數最多,投考理科的人數幾乎最少”,如果這種趨勢延續下去,中國的高等教育便要變成專門技術的教育,“我們知道一切應用的技術,無論在文科或理科,無一不以純正的理論科學為基礎”,在理論無人研究的情況之下,再多人從事實踐工作也是無濟于事的[14]
劉國鈞于1930—1943年在金陵大學任職,1940年之后,經常能在他的來往書信中找到感嘆職員、師資缺乏之語句。1942年,劉國鈞就文學院歷史、國文兩系師資發展問題致函陳裕光,“以后國文系及國史方面聘用教員得從優議敘以資提倡國學”,而提出此決定的理由是“此兩門人才現在極缺乏,各校競爭極烈,不如此不但不能請人來,即原有人員亦必被人拖去”[15]。劉國鈞作為金陵大學文學院院長,深刻地感受到了教育界此時文科類人才嚴重缺乏而官方并不重視文科教育的現狀,這成為他在1940—1942年間寫多篇文章抨擊限制文法科政策的重要原因之一。
表達不滿意見最集中、最頻繁的群體,當屬西南聯大學人團體。在公費制度實行之后,西南聯大學人更是作為一個整體,集體對國民政府公開表達不滿。1943年,文學院院長馮友蘭、理學院院長吳有訓、法商學院院長陳序經、工學院院長施嘉煬以及各學系主任二十六人共同上書蔣介石,提出了對公費制度偏重實科學生的不滿。他們認為,教育政策“現正在防青年之輕視純粹科學及精神科學,不再提倡實用科學也”[16]。雖然最后對公費制度進行了一定的修改,最終的受益者仍然是實科類學生,“重實抑文”政策并未發生大的轉變。
眾多知識分子與學術研究機構的期望遭到了來自政府方面的反駁。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司長黃龍先同樣認為教育的原則當在運用,“如果研究學術而不致用的話,根本就喪失學術的意義,那么國家要辦大學何為?”[7]《時事新報》編輯部在解釋“院系均衡發展”這一命題時,認為院系學生數量是否均衡,取決于學生數量是否能夠滿足社會的需要,“社會對于各類學校或科系所培養出來的人才的實際需要不一定是相等的”,如果不按社會需求來培養人才,“反足以發生某種人才過剩以及某種人才缺乏的現象”[18]
政策的支持者與反對者雙方之間的爭論,同樣涉及在資源緊張的情況之下,處于弱勢的文科大學與理論研究機構爭取更多經費的問題,而在國民政府加強對教育進行控制和陳立夫不斷滲透各個大學、掌握其領導權并推行蔣介石的個人意志的背景之下,知識分子的訴求基本不可能實現。
四、結語
“重實抑文”的政策取向,肇始于1932年的陳果夫提案,隨著民族危機的加深不斷水漲船高,在全面抗戰時則摻雜入蔣介石個人的意志、政府對高等教育界的控制欲望,近乎達到最頂峰。但在教育層面上,注重培養實業人才、推動經濟事業發展的影響得到了后世學人的積極評價,認為其對抗日戰爭的勝利及戰后的工業化建設提供了智力支持和人才支撐[19]。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此觀點,抗戰結束后,有些人批評當局的教育政策在工程教育方面不顧質的提高,專求量的擴大,造成人才質量不高的情況[20]。秦曾煌在總結抗戰時期的工程教育時,就提到了兩個明顯的缺點,即降低錄取標準,追求數量造成的學生水平日漸低落和一味擴充工學院造成的學校太多、院系繁雜。相較于法國的十七所、德國的二十三所,中國的一百三十所工學院顯然數量相當大,這造成了論者口中的“中國工程教育的危機”[21]
除了教育方面,從學科權力關系的角度來看,“人文知識和學科在大學和學術中地位下降與其對政府和社會的作用衰減有關”[22]。在戰爭爆發、國家陷入極端危險的境況中時,文法科的地位下降是可以預料到的。資源的傾斜導致大量文法科知識分子陷入物質的困境之中,令他們忠于國民政府的立場發生動搖,這種改變也為解放戰爭中我黨爭取大學與知識分子、建立“第二條戰線”提供了條件。
參考文獻:
[1]教育要聞:中委陳果夫提議改革教育初步方案[J].江西教育行政旬刊,1932(3):3-4.
[2]嚴海建.蔣夢麟與全面抗戰時期北京大學的變局[J].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3):89-101.
[3]王東杰.國家與學術的地方互動:四川大學國立化進程(1925—1939)[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235-298.
[4]教育部教育年鑒編纂委員會.第二次中國教育年鑒[M].上海:商務印書館,1948.
[5]黃龍先.大學統一招生考試的檢討:上[J].教育通訊,1939(46):1-6.
[6]教育部制定之專科以上學校分布原則(1940年5月)[M]//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匯編:第5輯第2編教育(一).南京:鳳凰出版社,1997:711-712.
[7]陳立夫呈報改變貸金制度另訂公費生辦法并估計學生膳費增加概數:1943-07-12[A].臺北:國史館(001-090002-003-021a-022a) :3-5.
[8]中央建教合作委員會.三年來之建教合作[M].重慶:中央建教合作委員會,1941:11.
[9]陳立夫.成敗之鑒:陳立夫回憶錄[M].臺北:正中書局,1994.
[10]王世杰.王世杰日記[M].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12:1.
[11]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代電:1943-06-03[A].南京: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國民政府行政院檔案2(3)/1912]:2-3.
[12]陳東原.今后二年之大學教育[J].建國教育,1939(2):62-69.
[13]陳東原.我國教育應有新的趨勢[J].中央周刊,1941(25):22-23.
[14]劉國鈞.目前教育的危機[J].星期評論(重慶),1940(5):5-7.
[15]謝歡.劉國鈞往來書信五通釋證[EB/OL].澎湃新聞.(2022-07-15)[2025-02-15].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7956852.
[16]國立西南聯大學文學院長馮友蘭等呈國民政府主席蔣中正有關非常時期國立中等以上各學校規定公費生辦法流弊:1943-12-12[A].臺北:國史館(001-090002-00003-006) :2-3.
[17]黃龍先.大學教育真破產嗎?[J].教育通訊,1941(43):1-7.
[18]釋專科以上教育的均衡發展[N].時事新報,1941-03-11(1).
[19]王廣義,張寬.抗戰時期的中國高等工程教育發展及其歷史啟示[J].高等工程教育研究,2017(6):195-200.
[20]大學教育的前途[N].時事新報,1947-05-15(2).
[21]秦曾煌.中國工程教育的危機[J].勝流,1945(10):6-9.
[22]葉賦桂.系科之爭:學術、政治與時尚[J].北京大學教育評論,2023(2):41-63,189.
作者簡介:張子浩(2001—),男,漢族,山東聊城人,單位為南京師范大學歷史文博學院,研究方向為近代教育史、近代思想史。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