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學平,有作品在《邊疆文學》《滇池》《云南日報》《紅河文學》等報刊發表。
草長鶯飛的最美四月天,我跟家人去龍朋鎮銅廠村,到弟弟的朋友家摘櫻桃和藍莓。
路邊的樹木郁郁蔥蔥,翠綠、碧綠、墨綠…那是種種不同的綠色,都充滿了生機、活力與希望。紅果樹的老葉片在去年冬天完全落光,今年春天才長的嫩葉綠中稍稍泛著白意。那一抹接一抹的新綠,在層次不同的綠中最為惹眼,似乎是春天的寵兒,匯聚著濃濃的春意,搖擺著暖暖的春風。看著這些綠葉,我感覺身子都變輕盈了。
我跟弟弟說,小時候,我跟小伙伴們去山上找豬食,就勒過紅果樹又嫩又軟的葉片。弟弟說葉片倒沒勒過,只吃過它們小巧鮮紅的果子,酸酸甜甜的味道,至今還記憶猶新。是啊,我們小時候吃過的果子,大部分是野果:黃泡、紫泡、楊梅、紅果、黑果、碎米果、雞帥、救軍糧、金櫻子、大頭果(姑娘果)…一年四季都有。一座接一座連綿起伏的大山,是我們的寶庫和樂園,山嶺溝壑之間,曾回蕩著我們無憂無慮、清純灑脫的歌聲、笑聲。那一個個酸甜苦澀的果子,閃爍著歡快的亮光,是我們兒時唇齒間的美味、今天心里的白月光。
銅廠村,我兒時多次跟奶奶來過。每年正月初二、初三日,舅老爺就要趕著小馬車,來接奶奶回娘家過節。我便催母親趕緊給我換上新衣服,早早爬到車上坐著等候。馬車一路嘎吱嘎吱、晃晃悠悠,得兩個多小時,才能碾過那十二三公里的泥土路。路邊,大黃連樹一長串一長串的黃花,清香彌漫的丁香花,小小嗩吶狀的金銀花,以及解放草、救軍糧、鬼針草等細小不起眼的白花,都開了。雖然都是些普通平凡的花朵,但是誰也不肯辜負春風,不肯辜負韶華,就那么自信粲然地笑著。我坐在顛簸的馬車上,有一種“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的美妙感覺。
銅廠是奶奶的故事里出現得最多的詞。她緩緩講道:大賊來了,敲著鼓和銠。遠遠地望見那些人背著槍,戴著篾帽,來到黑塞底那邊的小路上。她嚇得直冒冷汗,腿腳都軟了,被大人拖拽著跑了藏起來。青壯年連忙拿起槍,跑到寨子門樓上堵著大賊打,那槍聲比放炮仗響多了。在田地里干活計的人丟下鋤頭鐮刀,急忙往家跑或躲進樹林里,跑不掉的,就被抓走當人質。有一次沒堵住,被大賊打進來了,雙方都死了一些人。他們也不敢多待,搶完東西用馬馱著,趕著牛就逃。她嫁到甸中后好多了,這里人多寨子大,心又齊,大賊不敢來,但是,時常為娘家擔心。有一次他們從落水洞那邊來了,但是他們的馬來到紅土坡,怎么趕都不走,拉也拉不動,就嚇得不敢來了。唉,你們今天幸福了,這個社會如此太平。奶奶出生于1902年,在那個動蕩不安的社會里生活了四十多年,就不難理解她給我取的乳名一一和平之深意了。
老爸說,他小時候,春節期間來舅舅家,記憶最深的是看戲。簡單吃過早飯,就歡歡喜喜跟家人一起,抬著板凳、火盆、烤架、糯米粑粑,去家廟里看戲。臺子上唱什么戲記不得了,只記得那時光陰過得很慢很慢,覺得臺子上的戲永遠也唱不完,火盆里的栗木炭永遠也燒不化,奶奶會天長地久地帶著他。
后來,奶奶回娘家都是帶著弟弟妹妹去,幾十年了,我再沒去過銅廠。車子離開龍朋至通海的柏油路,拐進一條硬化路,眼前的景象仿佛一幅青綠山水畫,美得連昏昏欲睡的車子都睜大了眼睛。坐落于山嶺上的寨子,多數小洋樓與少數青瓦白墻的房屋參差交錯,記憶中多數又黑又矮的土掌房和少數灰暗的瓦房都不見了,整個寨子比過去大也明亮多了。曾長滿茅草和矮小灌木的山嶺,種滿了郁郁蔥蔥的果樹。寨子像碧波中的航船,也像碧玉盤里的明珠。
峰回路轉,路邊有一塊寬敞的場地,停著兩輪摩托、三輪摩托、農用車、大小不一的卡車,人頭攢動,很是熱鬧。弟弟的朋友說,外地老板來收櫻桃和藍莓,過一段時間要收楊梅,雨季收野生菌,這里要熱鬧半年多呢!
來到櫻桃地里,只見一顆顆新鮮的紅櫻桃閃爍著亮光,猶如一粒粒瑪瑙,與一片片綠寶石般的葉子交相輝映,構成了一樹樹絢麗的詩行,贊美著大自然的奇妙,也贊美著村民的勤勞。摘一顆放進嘴里,甜多酸少,是兒時吃過的那種自然醇美的味道。拉彎一根翠綠的枝條,采下的不僅僅是一粒粒飽滿多汁的櫻桃,更是一種無憂無慮的欣喜、愜意,那是一種在街上購買櫻桃體驗不到的快樂。
嘗罷摘櫻桃之樂,我們又來摘藍莓。藍莓葉片不是櫻桃葉那種碧綠與翠綠,而是綠中泛著藍白意。藍莓樹比櫻桃樹也矮小得多,一個得彎腰摘,一個需抬頭摘。俯仰之間,皆是樂趣。摘去墨藍成熟的果子,枝頭還有青綠酸澀的小果和不起眼的花朵,所以來到龍朋,有半年多的時間可以吃到藍莓。
布谷鳥“布谷、布谷”的清亮叫聲里,我直起身來,突然望見不遠處有一棵桑樹,就長在藍莓地邊。一條條綠紅紫相間的桑甚,掛滿了碧綠的枝條。藍天白云下,明媚的午后陽光中,一樹生機盎然的桑葚,背襯黛青色遠山,是大自然的丹青妙手之絕美佳作。
這樣純凈美妙的空間,風一定會慢下來,輕輕牽一牽果樹的手,風就更加輕柔溫暖;白云不忘停下腳步,貪婪地多看幾眼那些綠葉中的果子,云朵能越加潔白輕盈。
綻放美好
早春二月,站在學校的操場上,抬頭往連綿起伏的乾陽山上看,只見從坡腳到坡頂,都有一叢叢嫩黃的迎春花。只是坡腳到半坡處花叢大一些、多一點,半坡以上的花樹小一點、少一些。春天的乾陽山,是迎春花的舞臺,花兒們在這里隆重登場,盡吐嬌美,舞盡春風。那一樹接一樹的黃花,也燦爛了鷓鴣的心情。聽,它們喜不自禁的歌聲:“雞——肉噶噶,雞—肉噶噶……”
這花海、這歌聲極富誘惑力,招引得我心向往之。我本是山間的孩子,從小就是春采棠梨花,打蕨菜;夏摘楊梅,撿菌子;秋拾椎栗,摘雞帥;冬挑柴禾,采山茶花的人,對山野情有獨鐘。
三月初的一天清晨,望著若有若無、絲絲縷縷薄霧籠罩下的花海,我終于蹬開塵事羈絆,前往看花。哎呀,太美了!一條條花枝上,盡是一朵挨一朵的嫩黃花朵。細看,只見一朵小花有六個花瓣,秀氣的花蕊處是金黃色。嫩葉并未成蔭。正是那一抹新綠,把黃花襯成了絕色佳麗。
這一樹樹繁花,一定是這片山野獻給春天的一首首情詩,寫得那么美妙動人。你看,這一叢垂下無數柳條般的花枝,花枝被千千萬萬的花朵壓得碰到地面,與黃褐色的草兒不知是在握手呢還是在低語,也許,是在交流度過冬天干燥寒冷的經驗。那一叢花枝短一些,盡管綴滿花,卻未下垂,依然蓬勃向上。哦,這一叢別具一格,有的花枝垂地面,有的花枝望流云。總之,這漫山遍野多如繁星的花樹,你是找不到兩棵一模一樣的。
穿行于花間,聽聽鷦鴣和許多不知名的鳥兒聲聲鳴唱,望望遠處未磨銅鏡般的異龍湖及異龍湖邊如煙似霞的金黃油菜花,吹吹陣陣清澈甜潤的山風,感覺心肺都被清洗了一遍,塵事煩惱也被花枝草葉掛掉了,身子都變得輕盈了許多。
有花的地方,蜜蜂和蝴蝶永遠不會缺席。看,一只只蜜蜂歡快地哼唱著,剛從這花朵中飛起來,又鉆進另一朵花里,大概,它們也不知道哪朵花更美更甜。黃、白、灰各色蝴蝶流連花間,翩翩起舞,為花兒平添了無限生機。乳白的苦刺花和鮮紅細小的蝦花倒被蜜蜂和蝴蝶冷落了,不過它們并不會羨慕嫉妒恨,更沒有造謠使絆,只是溫厚地站在一旁默默陪伴著迎春花。似乎在說:開吧、開吧,你們是山野的驕傲,我們會在這里與你們風雨與共、朝夕相伴的。
二三月份的家鄉清晨,本會有露水滋潤萬物的,但是,持續多日的晴朗好天氣,露水也躲得無影無蹤。沒有甘甜雨水解渴,沒有清涼露珠滋養,只有烈日當空,迎春花花瓣卻如此嬌嫩純美,不得不令我感嘆它的頑強堅韌。而且,你看,迎春花幾乎都是長在青石縫里,它們的根部都是冰涼堅硬的石塊。紅色土壤較多的地方,幾乎都有人類和羊馬的足跡,天長日久的踩踏,它們如何生長呢?我還聽本地村民說,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至九十年代中期,他們來這片山坡上挑柴,不僅砍迎春花枝,連花根都挖走送進灶窩。當然,他們只可能挖土壤中的,石縫里的挖不走。可見,青石縫間成了迎春花的安身立命之所。乾陽山上的迎春花,堪與鄭板橋先生筆下“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的竹子比韌勁了。
長在住戶小區里的迎春花,土壤肥厚、水分充足,一年四季都不會落葉,總是碧綠碧綠的,但春天,它們卻開不出山野間這般精神秀麗的繁花來,哪怕稀稀疏疏開幾朵,也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乾陽山上的迎春花進入冬天后,葉片就逐漸脫落了,只剩下一根根光禿禿的枝條靜守歲月,靜待時機。次年,經過冬季干燥嚴寒的考驗,溫暖春風里,迎春花逐漸蘇醒,并絢麗綻放,盡吐生命的美好燦爛。
能像迎春花一樣,即使退到巖石縫里也不放棄生命,且優雅綻放美好的人,該是多么可敬可佩呀!
(責任編輯 吳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