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中肖恩的霸權性男性氣質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881（2025）18-0087-04

一、研究背景

《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是美國作家塔拉·韋斯特弗的首部自傳體小說。小說主要講述了塔拉從一個極端摩門教家庭走向劍橋大學這一學術殿堂的成長歷程，其主題涉及教育和原生家庭等社會熱門議題。自出版以來，該小說便受到國內外學界和讀者的廣泛關注和高度評價，《紐約時報》將其評為2018年十大最佳圖書之一，塔拉因此被《時代周刊》評為“年度影響力人物”。目前，國內外對于該小說的研究以書評文章為主，部分研究從女性主義教育、創傷等角度展開。AishaJadoon等學者從女性主義視角出發，分析了小說中父權制對女性氣質、家庭生活和宗教信仰的霸權影響[1。劉淑玲和歐陽娜引入空間敘事理論，揭示了“大規模空間變換對塔拉自我身份和意識形態的建構產生了積極且深遠的影響”[2。吳群濤和陳彥宇關注小說中的教育主題，指出“專制的家庭教育禁錮塔拉·韋斯特弗的身心”，大學教育促使她“飛往生命意義上的自由之山”[3。李艷飛和左宇希利用創傷理論“分析塔拉的創傷形成與創傷復原的過程”，揭示原生家庭對個體成長的重要性[4。盡管目前對該小說的研究角度較為多樣，但鮮少有人從男性氣質的角度進行分析。AishaJadoon等學者雖然分析了男性對女性思想觀念的影響[1，但無法全面展現小說中男性人物的特點。鑒于此，本文試從霸權性男性氣質的角度出發，分析小說中塔拉的哥哥肖恩在家庭和社會環境中的霸權性表現，為反思霸權性男性氣質的社會建構及其現實影響提供文本依據

二、霸權性男性氣質理論及其適用性

康奈爾在《男性氣質》中把霸權性男性氣質定義為“性別實踐的形構，這種形構就是目前被廣為接受的男權制合法化的具體表現，男權制保證著（或說是用來保證）男性的統治地位和女性的從屬地位”[5]。Demetrakis Z.Demetriou烏在《康奈爾的霸權性男性氣質概念：一種批判》中指出，“霸權性男性氣質既被理解為對女性的霸權，也被理解為對從屬男性氣質的霸權”，他“將這兩種相互關聯且可能不可分割的霸權性男性氣質的功能分別稱為外部霸權和內部霸權”，其中外部霸權與男性對女性的支配地位的制度化相關聯，而內部霸權即對其他男性氣質的霸權[。Ann-DorteChristensen等學者在《霸權性男性氣質與交叉性的融合》中也建議將霸權性男性氣質分為外部霸權性和內部霸權性兩類。前者主要揭示父權性質的權力關系，后者側重男性氣質間的權力關系[。這種區分能夠更細致地分析人物的霸權性男性氣質，為小說研究提供更嚴謹的理論支撐。

按照上述學者的分類，《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中肖恩的男性氣質可以從外部霸權性和內部霸權性兩方面進行分析，前者主要體現在肖恩與周圍女性人物的關系中，后者則從他與身邊男性人物的關系中表現出來。在小說中，塔拉利用大量篇幅刻畫了肖恩在不同環境中的行為舉正，生動再現了肖恩的霸權性男性氣質。比如，面對塔拉開的玩笑，肖恩要求塔拉道歉未果便把她的“頭塞進了馬桶”8，類似對女性的暴力在小說中不勝枚舉，肖恩正是利用這一手段確立其主導地位，把女性置于從屬地位。同時，肖恩在與其他男性的相處中也試圖彰顯權威。比如，面對家庭勞動分工分歧時，他會利用體力優勢和強硬態度迫使他人服從，展現自己對其他男性氣質的霸權。鑒于此，本文將從外部霸權性和內部霸權性兩個角度展開對肖恩的霸權性男性氣質的論述。

三、肖恩男性氣質的外部霸權性

外部霸權性是指男性和女性兩種性別之間的關系，主要體現為男性對女性的壓迫[。《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中描寫了肖恩與不同女性的相處過程，她們大多處于被動、從屬的地位：妹妹塔拉多次受到肖恩的暴力對待，妻子艾米莉則長期生活在被肖恩操控的家庭環境中。下文將以塔拉和艾米莉為例，剖析肖恩男性氣質的外部霸權性特征，揭示其背后的性別權力結構與不平等關系。

1.肖恩與妹妹塔拉：以暴力為手段的壓迫

在西方現代社會，暴力成為男性氣質的一大標志和評判尺度，“男人能夠做的最具“男性氣質的’事情就是對暴力的使用，以此顯示他的力量”。在小說中，肖恩對塔拉實施的四次嚴重的身體暴力實質上是男性通過暴力維護性別權力的一種實踐。這些暴力行為一一毫無緣由地猛拽塔拉的頭、將拒絕端水的塔拉的頭塞進馬桶、把塔拉按在地上勒到室息，以及毆打致其衣衫不整、遍體鱗傷地躺在路上8，充分展現了肖恩對塔拉身體的直接控制與傷害，不僅給塔拉帶來痛苦，更是一種強烈的羞辱，使她陷入極度恐懼與無助的境地。肖恩的行為實質上把女性的身體異化為權力實踐的場域，剝奪了女性對身體的自主權，突顯了其在兩性間的支配地位，體現出性別權力關系的不平等性。

除身體暴力外，肖恩對塔拉的言語暴力同樣是其性別壓迫的重要體現。肖恩頻繁使用帶有侮辱性的詞匯稱呼塔拉，“魚眼睛”“蕩婦”“黑鬼”“妓女”等貶低性的詞語傷害了塔拉的自尊心，逐漸將她固定在一個被貶低的社會角色中。在蟲溪劇場，肖恩用充滿惡意的語言暗示塔拉行為不檢點，“你不希望別人把你當成那種女孩吧”[]，試圖破壞塔拉的人際關系，限制她的社交自由。肖恩在日常生活中的言語打壓和威脅讓塔拉不斷質疑自己的行為和選擇。比如，當肖恩指責她化妝像妓女時，她便立刻擦掉口紅[8，對自己的愛美之心產生了自責和否定。這種言語暴力嚴重影響了塔拉的心理狀態，對她的成長和自我認同的建立產生了嚴重的負面影響。肖恩的行為是典型的霸權性男性氣質的外部表現，他正是通過身體和言語暴力持續解構塔拉的主體性，鞏固自身的男性權威。

2.肖恩與妻子艾米莉：以精神控制為手段的規訓

肖恩的霸權性男性氣質在他與妻子艾米莉的關系中同樣展現得淋漓盡致。在日常生活中，肖恩對艾米莉的控制隨處可見。例如，僅因艾米莉給孩子買錯餅干，肖恩便大發雷霆，全然不顧妻子的感受和處境，抱起她并粗暴地將其扔到門外的雪堆上。沒有穿大衣和鞋子的艾米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而肖恩對此毫無憐憫之心。這一行為不僅是對艾米莉身體的直接傷害，更是對她尊嚴的無情踐踏，充分展示了肖恩對艾米莉的絕對壓迫。作為肖恩的妻子，艾米莉在這段親密關系中處于從屬地位，成為肖恩展示其外部霸權的對象。

由于艾米莉性格溫順，肖恩不斷提出無理的要求來測試自己的控制能力。而艾米莉深知肖恩的暴力傾向，在他面前總是戰戰兢兢，“從未抗拒他的命令，他一提高嗓門，她就渾身發抖；他一朝她大喊，她就馬上道歉”[8]。即便遭受如此對待，艾米莉依然相信肖恩的說辭，將他的暴力行為和自己的恐懼歸結為撒旦的作用。她曾對塔拉說，“他（肖恩）承受著比別人更多的魔鬼的誘惑，因為他的天賦，因為他是撒旦的威脅。這就是他有問題的原因\"8]。福柯在《規訓與懲罰》中提出“全景敞視主義”，他認為監視者用監視等方式取代了暴力，而被監視者則處于被分離、被觀察的境地，被監視者會對自身言行進行規訓[0]。在這段婚姻關系中，作為“監視者”的肖恩使“被監視者”艾米莉時刻處于被監控的狀態，艾米莉對肖恩命令的絕對服從，以及將自身恐懼歸因于外部力量的認知方式體現出她對“監視者”的無意識認同[]。艾米莉對自身言行的規訓使得肖恩的霸權性男性氣質得到鞏固。作為霸權性男性氣質的受害者，艾米莉在這種精神操控與規訓中逐漸失去了追求女性獨立人格和價值的權利，成為肖恩的附屬品。

四、肖恩男性氣質的內部霸權性

內部霸權性是指在男性群體等級秩序中占有主導和統治地位的男性氣質，它體現的是男性性別內部的關系[7]。Ann-DorteChristensen等學者認為，在分析內部霸權性時，可以把交叉性方法作為一種理論工具，即把性別與階級、年齡、種族等因素綜合考慮。在《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中，塔拉生動刻畫了肖恩與其他男性的關系，如父親吉恩、塔拉的男朋友查爾斯、弟弟泰勒等。下文將以吉恩和查爾斯為例，剖析肖恩男性氣質的內部霸權性特征，揭示男性群體內部基于年齡、階級等因素形成的復雜權力結構。

1.男性氣質與年齡：肖恩與父親吉恩的權力競爭

康奈爾認為，身強體健是霸權性男性氣質的標志性要素之一{5。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個人能力的提升，肖恩與父親之間的權力結構發生了顯著變化，這一變化深刻反映出年齡在男性內部權力關系中的重要作用。

在早期的家庭生活中，父親憑借傳統的家長權威擁有絕對的主導權。他決定著家庭的勞動分工、生活決策及孩子們的未來走向。比如，他堅決反對孩子們去公立學校上學，認為那是政府企圖洗腦的陰謀。父親的偏執觀念深刻影響著孩子們的成長。與父親相比，少年時的肖恩在體力等方面不占優勢，沒有足夠的力量反抗父親的安排。在與父親吵架后，他唯一的選擇是離家出走。

成年肖恩從普通工人到工頭的身份轉變質疑和挑戰了父親在工作中的權威地位。比如，在建造工業倉庫的項目中，肖恩與父親在設備使用和投資方面產生了強烈的分歧。肖恩認為應該投資購買新設備，以提高工作效率、保障安全。而父親則固執地堅持使用舊有的叉車和托盤，認為肖恩的想法是浪費時間和金錢[。面對父親的固執，肖恩毫不退縮，堅決捍衛自己的觀點。這種行為表明，成年后的肖恩開始積極在工作事務中爭取自己的話語權，試圖改變父親長久以來的主導地位。在家庭生活中也是如此，當父親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時，他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唯命是從。甚至在某些正面沖突中，他會直接用自己的體力優勢挑戰父親的力量。這些行為表明，在與父親的較量中，成年的肖恩逐漸從一個服從者轉變為挑戰者。年輕氣盛的肖恩憑借體力等多方面的優勢，使自己的男性氣質在與父親的權力博弈中愈發突顯，他通過這種方式展示自己的能力和主見，試圖在家庭權力結構中確立自己的主導地位，這正是年齡差異對霸權性男性氣質的影響，即年輕一代男性試圖通過挑戰年長男性的權威，來實現自身權力的提升和男性氣質的彰顯。

2.男性氣質與階級：肖恩與查爾斯的權力對抗

肖恩與查爾斯截然不同的階級背景是兩人權力對抗的深層根源。肖恩成長于極端保守的摩門教家庭，家族主要依靠廢料場的工作為生，因此肖恩長期處于高強度體力勞動、醫療觀念落后、宗教規訓嚴苛的環境之中。這種生活環境使得肖恩所接觸的男性氣質強調通過暴力與強制力來維持權威，將對家庭秩序的絕對掌控視為男性責任的核心。而查爾斯來自相對世俗化、中產化的家庭，其生活圍繞現代校園文化展開，熱衷于足球賽事、流行音樂等文化消費活動，在健康問題上秉持科學觀念，習慣尋求專業醫療的幫助[。這種環境塑造的男性氣質更注重社交禮儀、文化修養與理性思維。

在兩種不同的階級文化的影響下，肖恩與查爾斯在互動中展開了激烈的權力博弈。面對與自身階級氣質相悖的查爾斯，肖恩頻繁以暴力話語作為威懾手段，他刻意在查爾斯面前談論自己的槍[，以此炫耀自己的男性力量和暴力傾向。在與塔拉和查爾斯的相處中，肖恩更是將對塔拉的控制作為權力展示的途徑。他在餐桌上毫無緣由地對塔拉施以暴力；當得知塔拉與查爾斯交往后，他通過言語侮辱等方式，向查爾斯展示其對塔拉的絕對支配權，以此展示自己的男性權威。

肖恩與查爾斯之間的對抗，本質上是不同階級男性氣質之間的沖突。肖恩所代表的傳統工人階級男性氣質，將力量、控制與秩序維護視為男性優越性的核心標準；而查爾斯所代表的中產階級男性氣質則強調溫和的社交行為和豐富的文化生活。肖恩持續的挑釁行為，實質是在捍衛自身階級的男性氣質，他試圖以暴力威懾與權力展示，將查爾斯所代表的男性氣質壓制為從屬地位，這一過程生動展現了霸權性男性氣質通過內部對抗鞏固主導地位的運作機制。

五、結語

本文從霸權性男性氣質的視角出發，分別從外部霸權性和內部霸權性兩方面剖析了《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中肖恩的人物形象。肖恩對妹妹塔拉和妻子艾米莉的壓迫與規訓表明彼時男性在兩性之間的支配地位，而肖恩與父親和查爾斯的競爭與對抗則展現出年齡、階級等因素對男性內部關系的影響。肖恩的行為突顯了霸權性男性氣質的負面影響一一給他人帶來嚴重的身心創傷。肖恩的霸權性男性氣質并非孤立存在，而是與家庭環境、社會階層等因素緊密相連。通過對肖恩人物形象的分析，本文希望能促使讀者更加關注各類小說中男性氣質的內涵，促進對健康的男性氣質的思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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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約編輯余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