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與憂傷的交織

[中圖分類號]I106.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881（2025）18-0047-04

在文學發展的長河中，沈從文的《邊城》別具一格。它于特定時代背景下誕生，蘊藏著作者的深沉感情與思考。長江流域呈現出深厚的文學底蘊，《邊城》可謂其中尤為絢爛的寶物。該作品以湘西茶峒小鎮為敘事背景，展現了一段質樸無華的故事。在動蕩不安、物欲橫流的歲月，沈從文想要借《邊城》喚醒人們內心的質樸。他憑借細膩的筆觸勾勒出人性、景色、人情及社會風俗之美，同時展現出特有的寫作格調，寄托對理想社會的美好期許，且故事的悲劇韻味引人思索。本文旨在深度鉆研《邊城》，挖掘其創作動機、美學內核、寫作特點、理想寄情與悲劇色彩，體悟美麗與哀愁交融的別樣韻致。

一、創作動機

《邊城》作為沈從文的經典之作，其創作動機飽含著深刻的社會背景因素與個人情感因素。在那個特定的階段，社會局勢動蕩不安，人們開始競相追逐金錢與地位，社會風氣浮躁功利，物質欲望慢慢填滿了人們的內心，過往那股淳樸的人性及真摯的情感被深深埋沒。沈從文察覺到了這種社會風氣的變化，為此深感憂心。于是，他懷揣著喚醒大眾內心那絲淳樸的期待，拿起筆鑄就了《邊城》。他期望憑借這部作品，讓人們重新體悟自然健康的人生模樣，認知到人與人之間除了利益牽扯，還有飽含溫度的情感。他于小說中構建起一座洋溢著愛與溫暖的茶峒小鎮，這也是為現實社會中迷失的人們創建心靈的棲息之地。

沈從文的自身遭際，還為《邊城》的創作輸送了連綿不絕的靈感與動力。他生于湖南湘西這片閃爍著別樣光彩的土地，但這片土地在當時長期被其他族群壓迫和鄙夷。從幼時起就生活在這個環境下的沈從文，其內心自然而然地滋生出自卑情緒，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親眼看見了社會的陰暗面，一些不公正的現象與冷淡的人情關系，讓他對那時社會的復雜以及人情的冷漠倍感絕望。這些過往似沉重的磐石，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間，文學創作成為他傾吐情緒的出口，他把自身對美好社會、美好人性的渴望，都寄托在《邊城》這部作品之中。

二、品味不同的美

1.人性美

沈從文對自然人性極為推崇，在他的觀念里，人在自然狀態下所展現出的本質是最為美好的。他將自己的創作比作建造一座希臘神廟，“以山地為基礎，使用堅硬的石頭來堆砌，勻稱、精致、結實，盡管形體比較小，但是不纖巧，這座希臘神廟供奉的是人性。”這便是他理想中的建筑，也是他對理想人性的具象化描繪。在《邊城》中，這種自然人性通過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形象得以生動體現。作家賈平凹曾說，沈從文是以溫和的心境觀照人性的真和善。確實如此，翠翠便是自然人性的典型代表[2。她天真爛漫，如同一朵未經雕琢的山花，質樸而純凈。在面對愛情時，她的內心充滿羞澀與憧憬，這種情感的表達沒有絲毫的做作，完全是出于內心最本真的渴望。例如，當翠翠在夢中聽到催送唱的情歌，“夢中靈魂為一種美妙歌聲浮起來了，仿佛輕輕地在各處飄著，上了白塔，下了菜園，到了船上，又復飛竄過對山懸崖半腰——去做什么呢？摘虎耳草！”這一情節生動地展現出翠翠對愛情的向往，她的情感如同山間清泉般自然純粹。

2.風景美

《邊城》宛如一幅絢麗多彩的畫卷，為讀者展現了湖南湘西瑰麗、淳樸的自然風光。動聽的鳥叫聲、美麗的黃昏、如銀的月色、清澈的河流，這些元素交織在一起，構成了湘西獨特的自然景觀，給讀者帶來了美的自然體驗。走進沈從文筆下的湘西，仿佛踏入了世外桃源。清澈見底的溪流沿著山勢蜿蜒流淌，水底的石頭和水草清晰可見，魚兒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弋，濺起一串串晶瑩的水花。溪邊的樹木郁郁蔥蔥，枝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與鳥兒的歌聲相互呼應，宛如一首美妙的自然交響曲。美麗的黃昏給整個湘西大地披上了一層金色的紗衣，天邊的晚霞絢麗多彩，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如夢如幻。當夜幕降臨，如銀的月色灑在大地上，整個世界變得寧靜而祥和。如書中所寫，“兩岸的豆麥和河底的水草所發散出來的清香，夾雜在水氣中撲面吹來；月色便朦朧在這水氣里。淡黑的起伏的連山，仿佛是踴躍的鐵的獸脊似的，都遠遠地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卻還以為船慢。”這段描寫將湘西的黃昏景色描繪得如詩如畫，讓讀者仿佛身臨其境[3]。

3.人情美

在《邊城》中，沈從文用細膩的筆觸描繪了湘西人民之間真摯的情感，展現出了人情美。其中，翠翠與祖父的親情以及天保與催送的手足情尤為動人。翠翠與祖父在風景如畫的湘西小城相依為命，他們之間的親情深厚而溫暖。祖父無微不至地照顧著翠翠的生活，從日常的飲食起居到情感上的關懷，他都盡心盡力。而翠翠也對祖父充滿了依賴和敬愛，在她的心中，祖父是最堅實的依靠。為了翠翠的幸福，祖父不辭辛勞，“為了翠翠的愛情，祖父不怕辛苦和勞累，竭盡全力要為翠翠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郎君。”他四處奔波，打聽消息，只為給翠翠尋得一個好歸宿。這種爺孫之間相互照顧、相互依托的情感，充滿了濃濃的溫情，讓人為之動容。比如，祖父為翠翠的婚姻操持費心，再三試探翠翠的念頭，翠翠覺得羞澀，這般含蓄且深沉的情感在生活點滴中自然流露。天保跟癱送的兄弟情義同樣令人動容，他們一同愛上了翠翠，面對這一愛情的競爭局面，他們沒有鉤心斗角，而是尊重翠翠的選擇，依公平規則展開比拼。天保雖然知道弟弟催送也愛慕翠翠，但是他依然大膽地表達內心情感，當感覺到自己也許無法贏得翠翠的真心時，他沒有嫉妒與怨恨，而是選擇成全弟弟。哥哥知曉自己的宿命，為成全弟弟而漂泊遠方，最終溺亡于洞庭湖。哥哥離世后，弟弟心中滿是愧疚與哀愁，四處尋找哥哥的尸骨。這份兄弟間的純真情誼，遭受愛情考驗后愈發顯得珍貴，詮釋了人性中美好的一面。

4.社會風俗之美

在《邊城》的茶峒小鎮，人們過著簡約又開心的生活，這里完好地留存著最古樸的民俗風情，這些民俗風情非但沒有給人們帶來禁錮，反而給小鎮居民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愉悅與閑適的氛圍。每年的端午節，是茶峒小鎮最為熱鬧的節日之一。捉水鴨、賽龍舟為必備節目，小鎮的男女老幼紛紛涌向河邊，共同參與并觀賞這一盛大的活動。孩子們在岸旁歡呼雀躍，大人們在河中奮力比拼，現場熱鬧非凡。在賽龍舟活動期間，大家齊心協力，喊起整齊的號子，展現出團結協作的精神。捉水鴨活動同樣趣味四溢，眾人在水里嬉笑打鬧，節日的喜樂氛圍彌漫了整個小鎮。書中這般寫道：賽龍舟結束之際，城中戍軍長官為與民同樂、增添節日的歡樂氛圍，把三十只頸系紅布條的綠頭長頸大雄鴨放入河中，讓善泳的軍民下水追趕，誰抓住鴨子，鴨子就歸誰，鮮活展現了端午節的熱鬧畫面[4]

三、寫作特色

1.心理描寫

借助細膩且出彩的心理描寫刻畫人物，是《邊城》極為關鍵的一項藝術特色。心理描寫囊括針對人物心理活動、心理狀態以及神態舉止等多方面的精心勾勒。它不僅生動呈現了人物的品格與風采，還能有效凸顯文章的核心主旨。在《邊城》這部作品中，沈從文運用了紛繁多樣的心理描寫方法。起始以人物的夢境和幻想展現其心理世界，翠翠美妙的夢境就是典型范例。她沉浸在睡夢中，仿若聽見癱送于山上唱起悅耳的情歌，歌聲婉轉，在她的心海久久縈繞。這一夢境生動地展現了翠翠對美好愛情的期盼，正值情愫初啟的年紀，翠翠對催送情潮暗涌，卻不能率直地表達，夢境便成為她寄托情感的港灣。憑借這個夢境，讀者不僅可真切感受到翠翠內心的羞澀與盼望之意，還可更深入地體悟她的性格特性。作者還通過勾勒人物的神態與語言，以達成對內心描寫的目的。當翠翠嬌嗔地央求爺爺放下渡船來陪伴她時，她略微嘟起的嘴唇、稍帶嬌嗔的眼神和柔潤的話語，展現出翠翠內心對祖父的依傍。這種依托外在表現來凸顯內心世界的技巧，使翠翠的形象變得立體又鮮活，讀者似乎能看到那個于溪邊緊緊纏著祖父衣角的小女孩，她對祖父的深切情感浮于紙上。這些心理描寫相互勾連，借多樣視角探究人物內心，呈現了人物多樣的內心世界，同時增強了小說對人性、愛情和親情主旨的表達力度，如翠翠得知催送要離開之時，“翠翠立于小山頭聆聽許久，心里想著：‘人情這般淡薄合理嗎？’她既有點生氣，又有點傷感。”憑借翠翠的內心獨白，小說將她復雜的情感表露得十分透徹。

2.環境描寫

在《邊城》這個虛構故事中，沈從文大量運用環境描寫。這些描寫恰似靈動的丹青妙筆，為讀者勾勒出湖南湘西獨特的山水風光，同時恰當地烘托出人物的內心情感，達成景與情的高度融合。沈從文筆下的湘西山水風光美輪美奐，環境描寫恰當地展現出其別樣魅力。如作品中對小溪的描寫，“小溪向下流淌著，繞山蛆流動，約三里便匯入茶峒的大河里，溪流似弓背那般，山路如弓弦那樣，故而遠近有了微小的不同。”短短數言，把小溪曲折蜿蜒的形態和周邊山路的特點刻畫得鮮活靈動，明凈的溪水、參差錯落的山巒，架構起一幅詩意盎然的山水畫卷，讓讀者仿若親臨其境，體悟到湘西的自然神韻。

環境描寫在渲染人物情感方面也起到重要作用。作品中，夜里溪面上一道道的薄霧，昆蟲的呼喊聲，營造出一種寧靜且稍帶神秘的氛圍。處于這樣的環境下，翠翠形單影只地坐在溪邊，安靜地等著癱送吟唱動人情歌；薄紗般的霧靄與蟲的低鳴，映襯出翠翠對催送唱情歌的期盼，她的心里全是對愛情的期盼，又交織著少女的嬌羞與緊張感。這樣細膩逼真的環境描寫，把翠翠的情感映襯得愈發醇厚，讓讀者更易身臨其境[5]

四、《邊城》寄托的理想

在《邊城》中，沈從文悉心描繪了湘西人民獨特的生活方式，該生活方式蘊含著顯著特點及重要意義。湘西人民的生活素樸又安逸，他們與自然和諧相處，內心越發干凈澄澈。走進茶峒小鎮，人們遵循著傳統的生活步調，鄰里之間相互幫扶，不存在過多的鉤心斗角。如老船夫天天守在渡船上，為來往行人提供便利，這并非出于功利企圖，僅僅源于內心的仁愛與責任感。人們對物質追求并不看重，更著重精神上的充實與情感上的交融。這種生活方式意義重大，它展現了一種遠離塵器、回歸本真的生活格調。在那個動蕩不安的年代，這種生活方式顯得十分珍貴，它成為沈從文心中理想生活的縮影。

沈從文開啟《邊城》創作，也是對彼時城市現象的一種批判，在那個動蕩不安的年代，城市里滿是虛偽冷淡與裝腔作勢，人們為貪圖利益暗中傾軋，人際關系變得錯綜、冷漠。于城市喧囂中，傳統文化逐步遺失，受外國文化沖擊，城市里的人們變得浮躁又迷茫。沈從文對這類現象痛心切骨，他于《邊城》中勾勒的湘西天地，與城市形成了明顯對比。他在作品中所追求的理想社會，那里沒有城市的偽詐與冷意，人們實意相交，依照自然的生存定律。在這個極為理想的社會中，人性的美好得以充分展現，人們十分看重親情、友情和愛情，注重精神世界的充實。沈從文試圖借《邊城》這部作品，引導人們反思都市生活的弊端，憧憬并探尋充滿著愛與溫情的生活。

五、《邊城》的悲劇色彩

《邊城》的故事走向令人晞噓，它以一種悲慘的結局收尾，讓讀者沉浸在無盡的遺憾之中。在充滿風景美、人性美、人情美、自然美以及社會風俗美的故事設定中，讀者曾滿心期待著翠翠與攤送這對有情人能喜結連理，祖父能安享天倫之樂，天保也能組建自己幸福的家庭。然而，命運弄人，這一切美好的愿景都化為泡影。天保為成全弟弟遠走他鄉，卻不幸命喪洞庭湖，“到了一處名為‘青浪灘’的地方，出了事。這行船的人，對于每個地方皆知道幾分，翠翠的婚事，也從這簸箕口上，流進城里去了。”他的離去不僅是生命的消逝，更打破了故事原有的美好平衡。雉送在尋找哥哥尸骨無果后，悄然離去，他對哥哥的愧疚以及對愛情的迷茫，讓他選擇離開這片傷心地，也讓翠翠的愛情希望變得渺茫。而祖父也在一場暴風雨中猝然離世，“老船夫在雷雨將息時死去。第二天，翠翠同楊馬兵商量，要楊馬兵回城去請團總以碾坊為陪嫁妝奩，想把癱送喊回來。”祖父的離世，讓翠翠瞬間失去了最堅實的依靠，孤苦伶仃地面對未知的生活。這種悲劇結局，與前文所描繪的美好圖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像美麗的泡沫突然破碎，給讀者帶來了強烈的沖擊[。

處在這場悲劇中，白塔坍塌這一情節蘊含著深刻的象征意義。白塔作為茶峒小鎮的標志性建筑，它寄寓著平靜、美好與秩序，也代表著沈從文所渴求的理想人性。可當暴風雨猛然降臨，白塔轟然垮塌。那坍塌的白塔，又重新修繕完畢，可那個月下吟唱，用歌聲將翠翠靈魂緩緩托起的少年，還未返回茶峒。這好似預告理想世界的坍毀與理想人性的逐步消亡，即便后來白塔得以重新搭建，但與以往相比，多了幾分夢幻與虛夸。這彰顯著經歷悲劇的磨礪后，往日純粹的美好已消散殆盡，現實變得更顯復雜而無奈。翠翠在祖父墳前癡癡等待攤送的片段，也是對人性的一種檢驗與錘煉。往昔純真的少女，因生活的重壓漸漸蛻變，歲月的痕跡緩緩爬上她的面容。沈從文不曾直接描寫翠翠等待時的艱難和煎熬，而是讓讀者對這部分殘忍真相展開想象，這不僅是對翠翠的憐惜，更期待讀者能夠深入思考：人性究竟怎樣定義？人性本質究竟該怎樣界定？人生之路究竟該怎樣行走？在那個既動蕩又迷茫的年代，人們普遍迷失了前行的方向，沈從文憑借《邊城》里的悲劇橋段，喚起人們的自我省察，探求人生的意義和價值，這恰恰體現了《邊城》這部作品的深刻內涵。

六、結語

沈從文的《邊城》是值得反復品讀的文學經典，它憑借特有的魅力在文學史上勾勒出精彩的線條。從創作動機看，不管是社會彌漫的浮躁功利，或是個體的過往，皆為作品增添了深刻的內涵。小說中展現的諸般美態，讓人們發現人性、自然與社會風俗的美好特質，成為人們心靈的舒緩劑。其不落窠白的寫作特色，對塑造人物、渲染情感起到了關鍵作用。書中所寄托的宏大理想，更是對那個時代社會現象的深刻思索，帶動人們追尋更美好的生活。雖然故事以悲劇結尾，然而正是這抹悲劇色彩，激勵人們對人性、人生進行深度考量。《邊城》不只是一部小說，更是對社會、人性與人生的深刻洞悉，長久激勵著后世讀者。

參考文獻

[1] 吳林祥.美麗與憂傷：J].課外語文，2023（2）.

[2] 呂剛.論鄉土文學的時代尋根價值：以沈從文小說《邊城》為例Ⅲ.淮海工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9（5）.

[3] 張云.文學的現實價值來源于淳樸的人性：沈從文小說《邊城》中的人性新探[].文理導航（上旬），2014（4）.

[4] 李懿.沈從文小說《邊城》中的典型人物形象分析]參花，2024（35）.

[5] 袁倩倩.美麗與憂傷的交織：[].青年文學家，2021（24）.

[6] 趙軍鋒.從《邊城》看沈從文小說對“美”和“愛”的表現[].作家天地，2023（5）.

（特約編輯余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