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統編版八年級上冊《散文兩篇》中,《永久的生命》創作背景處于缺失狀態,不利于教育教學活動的開展。考察嚴文井資料,可知自1938年5月抵達延安后,外在環境“從所未有的溫暖和幸福”與個人家庭生活的幸福使得嚴文井呈現出“明朗”心境,于是在剛為人父的1942年初,他以“信仰”為中心話題寫出了這篇對生命繁衍不息禮贊的散文。這篇文章同時也是“從個人的感情來歌唱革命”的文本反映,體現了嚴文井對于革命前途的憧憬。
[關鍵詞]《永久的生命》;創作背景;嚴文井
[作者簡介]郜冬杰(1997),男,江蘇省南通中學附屬實驗學校二級教師,從事中學語文教學研究、中國語言文學研究;王媛媛(1998),女,江蘇省南通市紫瑯湖實驗學校二級教師,從事小學語文教學研究、中國語言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B223.3.5/I206.2/G633.3[文獻標志碼]A
八年級語文上冊《散文兩篇》中第一篇是嚴文井的哲理散文《永久的生命》。此文選自《嚴文井選集》下冊(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年版),文章很短,卻具有極強的思辨性。教材和教參均未指出此文的具體創作時間和背景,由此產生的空白不利于教學活動的開展。
查《嚴文井選集》,只說此文曾刊于1942年延安的魯藝《草葉》雜志第2期。據選集所載,嚴文井1942年寫了三篇哲理性散文,《信仰》與《永久的生命》載于1942年1月1日出版的《草葉》第二期,《論友情》載于1942年4月5日延安《解放日報》四版。艾克恩《延安文藝運動紀盛》一書也說:“魯藝編的《草葉》雜志第2期出版。登有……嚴文井的《信仰》。”[1]1941年11月1日,周立波與何其芳、嚴文井、陳荒煤等魯藝的同好,組織了延安頗負盛名的文學社團“草葉社”。《草葉》雜志是“草葉社”創辦的雙月刊物,該雜志從1941年11月1日問世,至1942年9月15日停刊,共出版了6期,先后發表46篇文章。查《草葉》第二期,見《永久的生命》一文與《信仰》一文共刊于“信仰”這一文題下。由此可見,在嚴文井最早的創作中,兩篇文章均統攝于“信仰”中心之下。兩篇文章風格一致,樂觀之情溢于文字。據巢揚《嚴文井評傳》一書所述,嚴文井在1942年“以明朗的心境一連寫了三篇議論性散文:《信仰》《永久的生命》《論友情》。”[2]這種“明朗”心境是其延安輕松自由幸福生活處境的內在反映。
一、新生:告別過去的篇章
嚴文井少年成名,早在1932年尚在讀高二的他便公開于《武漢日報》副刊《鸚鵡洲》上發表了自己的第一篇散文《三個晚上》,1935年在《大公報》“文藝副刊”上發表散文《我吃了一串葡萄》,從此聲名日甚。1937年,年僅22歲的嚴文井就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山寺暮》。抗日戰爭爆發后,迷茫的他像其他進步青年一樣投奔延安。1938年5月抵達延安,進入抗日軍政大學學習,7月加入中國共產黨,9月應組織要求到山西離石一帶采訪,目睹了柳林鎮的慘狀,“柳林鎮彌漫著血腥氣,女人們在一堆堆的墳前燒紙,號哭。一些沒人哭的白棺材在野草叢里仰望蒼天。從各個山溝里、谷里轉回來的人們收拾著殘破的家。”[2]155他內心很是悲憤,公開發表了《“中國人,覺起醒來吧!”》《圣經》等文章。冬天,他到延安魯迅藝術學院文學系任教,“教創作實習,別開生面。魯藝招了一些寫過一些東西的青年人,給學生看卷子。”[3]1939年,嚴文井與李叔華結婚,并在年底開始創作長篇小說《一個人的煩惱》。書中主人公劉明是一個知識青年,在抗戰的洪流中離開北京,后又到山西去參加抗日宣傳,性格上的患得患失與懦弱促使他最終放棄了紅色理想而準備返回。據嚴文井的孫子稱,主人公“劉明某種程度上正是他自己。唯一的區別是劉明將要回到武漢,而外公去了延安。他寫劉明正是為了告別劉明,同過去的自己決裂。”[4]嚴文井一心想與過去的自己割裂,將懦弱的自己留在了小說中。
嚴文井在《〈一個人的煩惱〉再版前言》中回憶了自己當時的處境:“在延安的最初兩年當中……面前是黃土高原上明媚的陽光,未來是無邊無際的;頭腦里卻總有一些灰色幽靈(他們的面孔我很熟悉)在糾纏不已,令我感到束縛和厭煩。漸漸,我產生了一個念頭:必須徹底擺脫他們,也堅決和我自己的‘過去’告別。”[2]158這種新生所帶來的新鮮與激動是其接下來文學創作的主流,1940年7月,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就完成了這篇與過去訣別的文章。與此同時,“激動人心的新生活使這位年輕的作家文思如涌,筆不停揮。1939—1940年又一批生氣勃勃、才華橫溢的散文與短篇小說相繼問世。”[5]此時,“新生”一詞應當是其內心最真摯的想法。他扎根在新生的紅色天地中,從中源源不斷地汲取著創作的養分,用自己的文字表達獲得新生的喜悅,他徹底與過去的自己決裂了。
二、革命:面對時代的必然
與同時代投身革命浪潮的知識青年相似,嚴文井以積極的態度革命。我們可以從草葉社同仁創辦《草葉》雜志的主旨中一窺其創作態度與主張。《草葉》雜志第一期“編后”如是說:“想出一個刊物,能夠選載一些我們的作品,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刊物的名字是取自惠特曼的詩集。”此處“惠特曼的詩集”指的便是美國詩人惠特曼的《草葉集》,《草葉集》是浪漫主義詩集,詩歌奔騰壯闊,大氣飛揚,汪洋恣肆,豪放不羈。很顯然,草葉社同仁的創作在心理上受到惠特曼浪漫主義的影響。《草葉》編輯在第五期刊有一篇《致讀者們》,其中談到了選稿標準:
我們有兩條選稿的標準,也是異常樸素的:……就是說要有一定分量的藝術性和革命性結合起來的內容,既反對空洞無物的概念化、公式化,也不贊成對于新的現實采取一種消極的態度……作者們生活在和平環境里的一個學校里,他們除了從個人的感情來歌唱革命,從狹小的局部的現實來反映這個時代而外,容易從回憶去寫我們的舊中國。[6]
此處的選稿標準在相當程度上便是草葉社同人的創作標準。他們都是魯藝的青年教師,有著共同的創作傾向,即反對“消極的態度”,要“歌唱革命”,雖然他們的生活范圍較為狹窄,但仍在某種程度上起到了“從個人的感情來歌唱革命”的客觀作用。這種文藝創作方向既是革命現實的需要,是延安文藝座談會所指明的方向,也是一眾青年作家主觀上的創作心理,他們或多或少都不自覺地在文字中以積極樂觀地基本調歌唱革命。嚴文井在第五期《評過去四期〈草葉〉上的創作》一文中也就前四期雜志創作提出了基本類似的評價:
《草葉》里絕大多數的詩就是描寫著一些知識分子在這樣一次投生的過程中,那又快樂又痛苦的心情的……那么,我們就要在自己以外來唱一點這個時代的更重要的人物,同那更豐富的現實生活。只有這樣做……才能唱出與時代的脈搏相應的調子的,才能把那挽歌和贊歌唱得響亮而且有力。[6]793
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嚴文井雖是在評論《草葉》前四期的創作情況,但也反映出自己的創作傾向,即作品描述的是知識分子在“投生”過程中“快樂又痛苦的心情”,而他們這些知識分子就是要“在自己以外來唱一點這個時代的更重要的人物,同那更豐富的現實生活”。我相信,這種對“自己以外”的歌頌肯定是發自內心對于新生的歡喜,他要將自己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革命中去,而這也是當年眾多奔赴延安的青年的想法。
三、生命:面對未來的樂觀
《永久的生命》創作前,嚴文井剛剛成為一位父親。他雖然不清楚未來的中國將會如何,但決定還是要為即將出生的孩子寫點什么,于是他“動手寫起了童話和寓言,從1940年到1941年,一口氣寫了好幾篇。”[7]他希望孩子們能夠擁有美好的品德,將來成為新中國的主人。他自己也說:
我感到了從所未有的溫暖和幸福。……我們相信未來的孩子們肯定要比我們童年、少年時代幸福:我們現在的斗爭和工作正是為若未來的孩子們,并對此感到自豪。我并不真正懂得中國的革命,然而卻朦朧地感覺到中國正在經歷著一場巨大變化,相信將來一切都會變得好起來。[8]
新生命的即將到來,使得嚴文井開始主動思考中國的未來,雖然他尚不清楚未來將會走向何方,但延安“從所未有的溫暖和幸福”卻讓他“相信未來的孩子們肯定要比我們童年、少年時代幸福:我們現在的斗爭和工作正是為著未來的孩子們,并對此感到自豪。”延安的環境與其他地方比起來,雖然在物質上是匱乏的,但精神上的愉悅使得知識分子能夠以樂觀的心境來看待物質的匱乏。這種大環境的溫暖與個人家庭生活的幸福使得嚴文井樂觀地“相信將來一切都會變得好起來”。
這種情緒在《永久的生命》原文中反映甚為明顯:“然而,一切還都是樂觀的。這是由于生命自身的偉大;生命能夠不絕地創造新的生命。”在嚴文井看來,樂觀的根本原因就在于生命的偉大,它能夠“不絕地創造新的生命”,個體通過生生不息的繁殖實現了群體的延續,即使在不可逆轉的歲月面前也毫不可憐,而這正是“永久不朽的意義”,這也是“生命的真實的意義”。在嚴文井的思考中,生命的偉大就在于個體能夠不斷繁殖,顯然他的這種思考是受到了新生命到來的影響。新生命的到來使他意識到人類繁衍的力量,代際交替所帶來的力量足夠解決眼前暫時的困難。而教材的編者出于某種考慮,將上述征引的句子予以刪除,使文本討論的內容脫離了具體可感的語境,成為形而上的哲學思考,這也在相當程度上造成了讀者理解的困難。
解讀《永久的生命》一文,由嚴文井心境的“明朗”入手是條比較穩妥的路徑。這種明朗是其投身延安革命浪潮后獲得新生的內在反映,此時延安整風運動尚未開展,社會風氣較為自由,知識分子可以較為自由地進行文學創作,大環境的輕松向上帶來了“從所未有的溫暖和幸福”,使得嚴文井輕松自在。與此同時,個人家庭生活的幸福也促使他以樂觀的心態看待未來,孩子的到來也無疑是其明朗心境的原因之一。
[參考文獻]
[1]艾克恩.延安文藝運動紀盛1937.1-1948.3[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87:303.
[2]巢揚.嚴文井評傳[M].太原:希望出版社,1999:270.
[3]張軍鋒.延安文藝座談會的臺前幕后口述實錄[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4:69.
[4]丁巖.憶我的外公嚴文井[J].新文學史料,2017(03).
[5]《兒童文學研究》編輯部.兒童文學研究·第14輯[M].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1983:17.
[6]任一鳴.延安文藝大系·28·文藝史料卷·下[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5:790.
[7]王培元.永遠的朝內166號:與前輩魂靈相遇[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201.
[8]胡漢祥.嚴文井研究專集[M].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1994:15.